第六十九章

林素美回国的时候, 飞机降落时, 竟有点不太适应，当见到国外那一栋栋高楼和车水马龙后，再从窗外看到一栋栋略带陈旧的楼房时，再次感到了穿越的奇异感，以至于她怔愣了片刻。

转机回云市后, 这种感觉才逐渐消失，那种感觉就是连呼吸的空气都变得熟悉, 愉悦感从心底升腾而起, 让她竟有几分激动。

以前常听那些离开家乡的人，回家时，用回到祖国的怀抱, 回到家乡的怀抱，她觉得“怀抱”二字是如此美妙, 仿佛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着的无限温暖。

怀抱, 可不是温暖的存在吗？

她最爱的便是飞机降落的这一刻, 从云层穿梭而出, 仿佛一直在白茫茫的环境中寻找归途, 飞机下降，大地变成一张肉眼可见的地图, 山川河流房屋都是如此微小，慢慢的，一切清晰可见。

房屋、土地、山川……它们清晰的映入眼帘。

然后飞机变得越来越低，越来越低, 仿佛即将和土地亲密接触，当然这是个美丽的误会，飞机运行到跑道上，快速而猛烈的和地面摩擦，声音震耳，却又向是提醒所有人，这就是最终的归途。

飞机停稳，大家不约而同的去拿行李。

林素美看向周围的人，有种莫名的喜剧感，好像大家不是从另一座城市回来，而是去逛了个集，买完东西，坐车回家而已。

周茂川替林素美拿下了行李，林素美要接过时，周茂川摇摇头：“你还是让我展示一下我的绅士风度。”

林素美失笑：“现在弥补也没用了，你在我心里的形象已经定格。”

“哦？”周茂川微微眯了眯眼睛，眼睛里闪着微微笑意，“那我在你心中是个什么形象？”

林素美没有看他，只是道：“太复杂，以至于无法用言语描绘。”

周围的丝织厂同事闻言，都忍不住笑了起来，问周茂川，怎么不问在他们心中是个什么形象，周茂川一脸的无奈。

众人缓缓下飞机，从飞机到大厅都还有不短的距离。

林素美在机场候机时就听说过这段乘坐飞机的路途上发生过的事，有些人手里拿着的登机牌都在行走过程中被风吹走，差点赶不上坐飞机，还有人头发被吹得一头一脸搞笑得很。

她下意识的想着，以后有了廊桥和摆渡车就好了，不过方便是方便了，大概也会少了些这样的趣味？

连续几十个小时的飞机，大家都有些累，但出国的经历对大家来说都很新鲜，一时间反而有些情绪激动。

林素美还是和周茂川坐一起，坐的丝织厂的车。

“周主任，我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可以。”

林素美反倒愣了下：“你答应得如此容易，就不怕我提出让你为难的事？”

“那不更好？这样你欠下一个人情，以后让你帮忙的时候，就没法推脱了。”

林素美想了想，似乎还真是这么个道理。

不过她提出的问题，对周茂川而言，完全没难度，只是一句话的事。

林素美希望，丝织厂那边，能够为她在学校这边说个话，让学校这边“赞美”她一下，以此显示她在替丝织厂干活。

这当然不是为了名声，而是避免日后会出现麻烦。

有些东西，本身就非常无奈，不仅是这个年代，哪怕是日后，也是下意识的反应。男人突然变得有钱大方，别人下意识的会问他做了什么发了财，这个做什么，大方向肯定是做生意做项目一类，但女人突然变得有钱大方，大家似乎很理所当然的想到和男人相关，好一点的是找了个有钱男朋友，差一点的无数恶意猜测，尤其是漂亮女人。

林素美并不希望会传出这种乱七八糟的猜测，然后那些让她感到恶心的人，她还得想办法去解释。

如果这种事并不会发生，就当她以小人之心好了，反正她想要提前预防这种可能，总不能真的等事情发生的时候，才去解决，或者高姿态的表示清者自清。

林素美提出这个问题，让周茂川看她的目光再次有了些许变化，似乎多了欣赏的意味。

但同样的，周茂川再一次觉得她活得有些小心谨慎，但似乎也没错，女人懂得保护自己，可以少受到很多伤害。

……

林素美回到学校，苏婉那叫一个热情至极，主动给林素美提东西，然后抓着林素美的手不放：“你走了这么久，我都想死你了。”

“那你怎么还活着啊？”林素美一脸的惊讶表情。

“因为我怕我死了你回来看不到我会感到难过，所以我又活了过来。”苏婉笑嘻嘻道。

“那谢谢你为我活过来呀。”

林素美忍不住捏了捏苏婉的脸，不知道为什么，她特别喜欢苏婉笑，感觉整个世界都很美好一样，或许这就是人的趋光性？希望和性格活泼思想积极的人接触，然后带动自己，对一些思想一直消极的人，会有短暂的安慰，但时间长了，还是会忍不住想要远离。

“那你的谢谢有没有礼物啊。”苏婉眨眨眼睛撒娇。

“那自然是没有的。”

苏婉一张脸垮下来，唉声叹气好半天，把林素美再次给逗乐了。

林素美出门的时候是一个行李箱，回来的时候就是两个行李箱了，里面放着不少从国外买的小玩意，还有一些西式点心，她分给了室友以及隔壁寝室的同学，分量不多，是个心意。

苏婉缠着林素美说坐飞机的感受，飞到那么高，会不会感到害怕，打雷下雨的时候怎么办。

林素美被苏婉问得笑了，给苏婉上了一堂科普课，飞机在上升和下降的过程中处于对流层中，容易遭受雨水影响，但飞机在平稳飞行过程中处于平流层，遭受雨水尘埃之类影响非常小，当然了，如果遭遇激烈的天气，比如台风这种，还是会受一定影响，这时候有可能飞机会延迟或者取消航班什么的……

苏婉听得啧啧称奇：“意思是飞机在飞的时候，是在下雨的那些云的上面？”

“可以这么说吧！还能通过下面的云判断某些地方阳光明媚有些地方在下雨呢！”

“那得多高啊。”苏婉肩膀抖了抖，“飞那么高，不怕吗？”

“太高了，周围都是云层，其实是没有感觉的。也就飞机起飞和下降的时候，才能感觉到飞机高度。”

苏婉那双眼睛不停的闪烁，竟然有些向往了：“哎，好想也去坐一次飞机。”

“以后有机会的。”

不仅苏婉听得认真，寝室里的其它人也听得非常认真，沈青和舒言都是一脸向往，而周清雨照旧当她的高冷女神，冉燕则眼神闪烁，仿佛思绪又跑到别处去了。

冉燕好一会儿才开口，问起林素美在国外的见闻，她问得特别认真仔细，仿佛在找林素美语言的漏洞。

林素美越听越不对劲，皱了皱眉头。

冉燕这才停止继续问，不过脸色不太好，林素美说是出国了难道就真的是出国？反正大家也没有见过国外是什么样子，还不是任凭林素美一张嘴乱说，找到兼职，找了工作，得了吧，冉燕回家问过了，稍微好一点的工厂，都得考试了又考试才能被聘用，林素美凭什么就直接进了那工厂兼职？

也就苏婉这种傻白甜被林素美给忽悠了。

林素美也不理冉燕，问起苏婉她们学习英语的状况，苏婉学得最好，音标能背下来不少，沈青和舒言稍微差一点，但在苏婉的带动下，沈青和舒言也把那些常用对话给背下来了。

主要是苏婉拉着她们互相对话，沈青和舒言配合了这几天后，还是有些效果。

但三人对学英语的积极性都不是很高，主要是得花太多时间被英语词汇，想要靠这个赚钱，更得花费大量时间，她们没那么多时间浪费在这上面。

林素美感觉出了她们的态度，也就不勉强了。

————————

林素美知道周茂川说到做到，会给学校这方面打一个招呼，却没想到，会是这种场面。

周茂川本人并未出面，来学校的是丝织厂的另一个负责人，她来学校的目的却简单明确，在云大宣传丝织厂。

那位负责人在讲台上把丝织厂的发展诉说了一遍，强调丝织厂正蓬勃发展着，需要无数人才，而丝织厂的待遇也非常丰厚，希望大家好好学习，云大的学生会是丝织厂首先考虑的对象，希望大家不会辜负丝织厂那边对于云大学子们的寄托……

然后这位负责人再轻描淡写的把林素美提了出来。丝织厂里也有几个云大出去的人才，再加上今年林素美不过才大一，就能够把英语学到那么高的水平，对丝织厂这次的项目有重大帮助，云大人才济济，因此有了这一次的造访，赶紧给云大的才子们留下个印象，免得到时候人才们都跑了……

这位负责人风趣幽默，提到林素美也是轻描淡写，完全只是偶然提起她而已，但对于认识她的人，却是纳罕了一下。

林素美听到这话，心里的那颗石头也是落到了地上。

最近她回到学校，其实也听到一点点风言风语了，只是让她更不爽的是这些背后人言全来自于女生，让她只得感慨，女性有时候生存比较艰难，真的是因为一部分女性拖了另一部分女性的后腿。

这事一过，那些流言蜚语自动消散。

林素美仍旧在学校努力学习，然后见缝插针的扩大自己词汇量，现在她的词汇量更多的偏向于某些专业相关，偶尔闲来无事，也会自己找些古诗词来进行翻译，一句诗就够得她绞尽脑汁，用什么词更准确，才更能够彰显古诗的优美和意境……

在这个过程中，林素美借着丝织厂那边的关系，又去了一次国外，这一次，是她自己单独去的。

她觉得自己不能只靠着丝织厂那边的关系去做事，于是她独自去了，带了不少的旗袍，全都无比精美华贵。

上次在国外的时候，她送了两套旗袍出去，那时候想得不多，对方喜欢便送了，再加上带的比较少，那两套都是她自己没穿过的，她记得其中不少女性，也都表示出了对旗袍的兴趣。

林素美这一次出国，就是联系那些人。

过程还算顺利，她联系到其中一人时，对方知道她是从国内去给她们送礼物时，都惊讶得不行，然后特别的感动。

林素美也没想到她们会如此的热情，她的衣食住行全都被她们给包了，她硬是很难花出去钱。

这群女性的朋友圈子非常广，她们对旗袍也是非常的喜欢，在林素美把衣服送给她们后，第二天就办了一个聚会。

一群外国女子集体穿着旗袍，她们把头发盘起，化了精致的妆容，少了些许中国女子的端庄秀美，但却多了独属于她们自己身上的气质，那气质从包裹着她们婀娜的衣服中散发出来，越发浓郁，空气里弥漫着某种诱人的舒适感，仿佛某种香水味道，让人忍不住一嗅再嗅。

这画面，让林素美也是忍不住惊叹。

真的太美了。

若是她们手中拿着小小的圆扇，还不知道是何等风情。

这次聚会，应该非常的成功，因为穿着旗袍的女性都被友人拉着不放，问着她们去哪里购买的衣服，她们也想要买，实在是太美了。

然后林素美就被她们给推了出来。

林素美和她们对答如流，然后不动声色的替丝织厂宣传了一波，她觉得丝织厂那边应该额外的给自己一波宣传费用，瞧瞧这次宣传得多好。

林素美的英语也被她们所惊叹。

林素美因此，又认识了不少人，其中不乏身份高贵的女性。

林素美觉得自己这次出国，收获还是颇丰，虽然好像仍旧没有找到可以赚钱的方法，但有些机会，或许就是在某些微小的可能中得到，她如此安慰自己。

就是有点心疼机票，心疼那些旗袍……

好吧，当做一次旅游了。

在林素美准备回国的前一天，有人急急的来找到了她，对方非常的急切，生怕她离开了一般。

林素美和对方交流了一阵，才知道，原来这个女生的哥哥正要做某个研究，其中有不少中国人，本来研究得挺顺利，但到了后期后，大家商量的都是非常细节的东西了，这时候互相的交流就有些困难。

女生在朋友提起林素美时，突然就灵机一动，想知道林素美的英语水平如何，能不能担任他们的翻译。

林素美心里火热得很，表示她可以试试。

林素美去到那个研究所，被考察一番后，对方就跟看到救星了一般，要求她留下来当翻译，待遇从优，因为实在是紧急。

林素美表示还是得考虑，她如今只是一个学生而已，还得考虑学校那方面。与此同时，她的签证也有问题。

最终对方愿意出面为她在学校请假，以及解决签证的问题，与此同时，给的报酬相当丰厚，半个月，一万美金，甚至包吃包住。

林素美想了下如今的汇率，她自认拒绝不了这样的诱惑。

于是林素美在国外暂时居住了下来。

林素美签了保密合同后，也尽量不去实验室，一是不打扰对方专心致志研究，二则是不去触碰那些会涉及到机密的东西。

她更多的是在他们讨论时进行翻译，而且她会有所针对性，在某个比较深入的点上进行翻译，而不是时刻翻译影响他们讨论。

在未进行翻译的时候，她也会继续补充自己的知识。

对她来说，日子过得非常的充实，学习，再加上赚钱，而且现在她和这些人也培养出了默契，对方不明白的时候，就会下意识看她，她就会立即进行解答，效率变得非常高。

……

最终的研究似乎非常成功，对这些林素美没有多问，只是她被邀请去参加他们的庆祝宴。

这些人照旧邀请了好友，一起喝酒，一起跳舞说笑，表达快乐的方式非常自由和原始。

林素美有点不适应这样的热情，被人拥抱时勉强接受，在对方要吻上来时，立即解释，她是中国人，她自己的国家里，要很亲密的两个人才能做这个行为，所以很抱歉，她只能拒绝。

对方虽然有些遗憾，但还是很尊重。

林素美喝了点酒，突然也想疯狂一把，然后在这些认识不久或者完全不认识的人面前，唱了一首她才学不久的英文歌，这首歌非常有宣泄的意味，像是歇斯底里的呐喊。

她知道自己的这个形象和平时表现出来的状态肯定不一样，可是她就是想要自由自在的表达，此刻她的高兴，此刻她的快乐。

因为她真的做到了，虽然这只是一个开始，让她也为自己庆祝一下，放声高歌。

其实不是没有想法，不是没有打算。

她很早就在分析形势，想着自己凭借自己的优势赚钱，凭借自己的努力。但是吧，看到村里的那批人，以谢长渝郭志强为首的那批人，他们努力赚钱，很快就有了成果，她在心里不是没有想法。

有时候也会怀疑自己，自己真的能够按照自己所想那样成功吗？

人脉机遇，这些东西都得放在实力之前。

所以她很努力，一是为了让自己变得优秀起来，另外的是努力能够让她不胡思乱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她想要成功，甚至是超越村里那些少年们的成功。

他们靠着如今的形势，以及他们的聪明和勤奋，活成了别人羡慕的样子。

而她按照一种普遍的“正道”生活中，学习着，她也希望能够凭借着这样一条道路去获得成功。

是的，做生意可以赚大钱，靠着聪明的头脑，更是能够成为富一代，可是靠着努力学习知识，增长见闻，也可以凭着知识的力量和自己的见识去得到成功。

她并非是瞧不起人，只是也想证明自己。

就像那句让人感到非常无奈的话——你读再多的书，也只能给我们这种连小学都没有读完的人打工。

那是一种复杂到无法言喻的感受。

读书和学习，不该被轻视，至少不该被用金钱作为衡量来进行轻视，金钱也不是成功的唯一衡量标准。

林素美唱着歌，突然特别激动。

她并没有苦尽甘来，今生也没有受到什么委屈，这一刻却像个受到无数委屈的小女孩那样，一边唱歌一边呐喊一边跳舞。

而这些认识的不认识的人，在那里鼓掌，在那里吼叫。

没形象了，但谁在意，反正也没人真的认识她……

在最后，林素美还是没有喝多少，她得保持理智，虽然大家都很热情很又好，也总得保护自己。

当她安全回到酒店时，整个人彻底的放松。

在睡前，她想的东西很少，她终于有能力有机会，去回报她的家人了。

说实话，她对两个哥哥挺愧疚，虽然吧，在某些物质上爸妈并没有多偏心，但有些东西，不能这么算。

她希望自己的家人，都能过上好日子好生活，不必羡慕别人。

陈冬梅偶然情绪不佳，因为别人的日子都好过起来了，林素美并不觉得这是一种坏事，这都是一种本能，就像她去纺织厂那边兼职的事传出来一样，同学们的反应不一，有人觉得佩服真厉害，有人则觉得她不务正业，好好的书不念，跑去赚钱……

还有更过分的，直接问林素美那么差钱的话，需不需要大家给她捐钱。

林素美记得，自己当时的回应是——需要啊，你打算捐多少？我这一身衣服得好几块，你别捐的钱还不够我买几身的衣服。

她不希望自己母亲用那样的眼神去羡慕别人然后唉声叹气。

她这样想着想着，慢慢的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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