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第 7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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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白氏走得不算急,林家来的大船,又带了不少压舱的东西,靖远侯为了送师娘走,特地请了两三日的假,户部的同僚们还给他送了不少礼。别的不说,林清当年被太上皇夸了声“医绝”,本事可见一斑,救活过的人也不少,便是特立独行如柳学士都送了幅自己的字画过去,其他人也没什么忌讳。

不过当日码头,赖大同几个荣国府的下人带着贾母送来的几车礼物,还是占了大头。

他学贾母说话倒是学得像:“林太太养了我们老太太的外孙子一场,老太太心里只有感激的,特命小的来送林太太。”

林家入朝为官的子弟虽不多,但是几百年的经营下来了,家底不可谓不丰,何况林白氏乃是齐忠伯白骞白老将军之女,富贵乡里长大的,在京里当官的都是成了精的狐狸,知道等闲珠宝入不了她的眼,送的都是些奇珍异宝,走的不过是个“心”字,如柳湘茹之类的才子,送几幅字画也是有的。更何况,林侯人在户部,最忌讳的便是这些东西,便就算想送点黄白之物,也都是暗地里悄悄地托家人递了,如今到了码头明面上,都是些风雅礼物,也摆个清正廉明的好名声,甭管看的人信不信。谁跟荣国府似的,恨不得别人不知道他家有钱,送的那些东西,是打量林家穷成什么样了不成?

还有那话,说得也忒不像了。

可是林沫还真的不能反驳。他自过继给了林海,便是贾母的外孙子了,贾母来谢林白氏一声,虽打了山东林家的脸面,却也没什么人能挑出不是来。林白氏在内舱坐着,并没有什么声响,连萍艾等几个大丫鬟都没出来,只叫个一团孩气的小厮出来道了谢。林澈立在案上,浓眉紧锁,心里只觉得郁气,若是林家于大哥现如今只是抚育之恩的话,他住在靖远侯府都算是名不正言不顺了,有意要与这奴才顶上两句,偏偏顾忌着轿子里的黛玉,不敢说话。

却见紫鹃从马车上下来,叫道:“赖大哥!”

“哟,可当不得紫鹃姐姐这一声大哥。”紫鹃先头是在贾母跟前服侍的,名唤作鹦哥,赖大是见过的,知道她后来是给了黛玉,故而并不敢怠慢。

“姑娘让我跟赖大哥说一声,送婶娘回去本来就是我们林家自己的事儿,最近天时又不好,很不敢麻烦荣国府,不过荣国府既然有心,来帮我们林家的忙,姑娘这里谢过了。这点小钱,姑娘给赖大哥和跟来的小子们买酒喝。改明儿,姑娘和大爷、三爷、大奶奶,亲自去谢老太太。”说罢便撒了几吊钱出来,笑吟吟地回车里去了。

赖大在荣国府当了这么多年的差,非但脱了奴籍,还有了自己的院子,给儿子讨了差事,自然瞧不上这点小钱,他也好几年没被人这么当小奴才打发了,只觉得脸“腾地”一声就红了,像是被人把脸面给剥了下来一样,正欲说些什么,忽然听得马蹄阵阵,依仗声动。

“皇上听闻林夫人回乡,特命小王前来送行。”水溶锦衣银袍,玉面含春,高坐马上,风华出众。

他是代表皇上来的,故而不仅赖大一个做奴才的吓得屁滚尿流,便是林沫也要下跪行礼,林白氏由奴才们扶着出来领旨谢恩,被水溶亲手扶起:“夫人不必多礼,皇上说了,林太医医绝圣手,林夫人慈义敦淑,若多有几个林家这样的人家,也是百姓的福分。望夫人记着陛下的心思,好好教养子弟,行医济世。”

“陛下教诲,小妇人不敢不听。”林白氏恭恭敬敬地领了旨。皇上赏的东西也实惠,想着林家是行医的,给了他们半箱子皇家存储的医术,只怕还有几本是林清早年在京里编修的,不过既然是皇上赏的,便是几本书也是得供起来的,何况皇上说了,当初老圣人送给林家一块“妙手回春”的牌匾,朕虽书法比不得太上皇,也是得赏一块下来的,于是亲笔御书“悬壶济世”四个字下来。

水溶瞥了一眼趴在地上的赖大,只觉得好笑,林家是什么人家?便是秦王妃的娘家吕家,当年要请林清上门看诊还得正经下帖子呢,老圣人当年被废太子逼宫的事儿给气晕了去,叫林清一剂药给救醒了,这是说着玩的?林家子孙虽说不够繁盛,到底几百年下来,如今太医院里头大半太医是林家学生,谁敢不给林家面子?荣国府也忒托大,以为人跟他们府上随叫随到的那些小太医一个级别的呢。于是笑得愈发地温和:“夫人不必多礼,小王与林侯乃是过命的交情,夫人在京里这么多天,小王原想着要去拜会的,可惜事情多,不得闲暇。改明儿,小王去拜会白将军的时候,定去夫人府上拜会。”

齐忠伯白骞,算是个奇人,他年轻的时候不要祖宗留下来的爵位,跑去西南当兵,两广湿热,又碰上战事,苦不堪言,他愣是一步步地立了不少战功,爬了上去。太上皇重武,心里挺高兴,亲自到城门口去接,白骞骑着马招摇回朝的时候,把他老父亲给吓了半死。有爵位,又有战功,虽说现如今辞官回乡了,大家说起白老将军来,还是要交口称赞的。这样的人家,把嫡女嫁给林清,还不能说明问题?

水溶心里清楚得很,林沫是个什么样的身份。皇上初登基的那几年,还尤为忌惮太上皇,行事必先请示,对兄弟们格外宽容大度,甚至连修条河堤都要问过太上皇的意思,叫老圣人十分宽慰,多次夸赞皇上“至孝纯仁”。然而一个至孝纯仁的人能当上皇帝么?这几年,皇上循序渐进地改革了吏治,几乎在太上皇和几位王爷还没有反应得过来的时候,京里京外重要的驻兵守将已经换了人。一旦兵权在手,皇帝行事便越发地果决,今年一开始,便给几位皇子封了亲王,手笔之大,叫忠顺王等恨得直咬牙。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北静王微微一笑,又对林白氏道:“林侯在京里,助小王良多。如今夫人离京,小王是个俗了又俗的人,不敢拿那些诗词字画的风雅物事在诸多才子面前献丑。此处去济南路途遥远,小王府上有几个卫兵,送夫人一程,也算是小王的一点心意。”

林白氏千恩万谢,赶紧推辞:“这可不敢。”林沫更是一皱浓眉,上前一步悄声问道:“你这是何故?”

水溶只笑道:“夫人无需客气,只是小王的一点小心意。”一面执意叫自己的亲兵护送,对林沫道:“他们自备了船舶跟着夫人的大船便是,并不碍夫人的声名的。”

林沫狐疑地看他:“你到底要打什么主意?我可不信你有这么好的心思。”

“你这话可真叫我伤心。”水溶自然有他的考究,北静王府可以养些亲兵是自太祖皇帝便赏下的恩赐。多年来,这个恩赐既保护了历代北静王免遭横祸,又替王府招了不少注目。如水浮等,就多次明示暗示着要借他府上的死士去调查江南盐案的事儿。盐课改革事关重大,各种猫腻深不见底,水溶很不愿意淌这趟浑水。他爱慕水浮是一回事,祖上留下的基业可是另一回事了。也有如忠顺王这类的,不动声色地想要打听他的亲兵到底规模如何,能不能成个什么大事。甚至皇帝,估计也想知道。他如今也不藏着掖着了,叫他的亲兵来送林白氏回乡,也算把林沫拉下了水。

我的兵都用来送林侯爷的师娘回济南了,陛下,您如果再要怀疑我这几个死士能谋反,可就要连着你的儿子一起怀疑了。

他打得一手好算盘,林沫却懒得入局:“我说了,不必,如今京城到济南水路畅通,治安清明,我们家的小厮也算得力,很不必麻烦王爷。”水溶笑盈盈地问:“林侯就这么肯定,日后没有需要我帮忙的时候?”

“说得就像我有了什么事儿要你帮忙,你一定会不怕死地应下来一样。总得先顾着你自己,再想想秦王,最后看看能不能顺便卖个人情给我不是?”林沫压低了声音,也隐隐带了一些威胁的意味,“我是个浑人,从来不怕这些的,若是我有什么事需要王爷,自有我的手段,不必现如今听着王爷的摆布好求得你未来的施舍,王爷真以为我林家好欺负不成?”

水溶不做声,沉默着盯着他。

别的不说,善仁堂的人每月送去他府上的药就够林沫胁迫他一回了。

靖远侯此人,后世史书记载,行事诡谲,手段果决,虽曾为私情所误,然最终心系朝堂,大开大合之下,固疆卫土,是少有的权臣之中不存私心的能臣,历经三朝,忠心耿耿,曾于乱世之中威胁宗室,凭三寸不烂之舌平衡各方势力,助景帝成万古基业,史官赞曰:林侯品格端方,周公不能及也。

水溶在心里好生地掂量掂量了一番,只觉得气馁:“你总是扫我的兴。”

“若不是扫你的兴,就该要担我的心了。”林沫带着家眷恭恭敬敬地送走师娘,便打算要回户部去当差,忽然就觉得有些头疼——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回头他怎么解释北京王府亲兵的事呢?

水溶转身就走,临上马前搁下一句话来:“皇上有意召允郡王回京陪老圣人过年。”

允郡王是义忠老千岁的嫡子。昔日义忠老千岁坏了事,旧太子府死的死散的散,允郡王虽侥幸活了下来,身上还有郡王的头衔,只是被盛怒之下的太上皇打发去守皇陵了,就算是圈禁了,如今太上皇人老了,总要念念旧,想看看孙子也是人之常情。皇上么,对于这点要求,总不至于拒绝。

林沫心里盘算着,道:“难道要重新装潢义忠老千岁的府邸?这是工部的事情,你说与我听有什么用。”并不当回事。

水溶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傻子,大麻烦快要来了呢,还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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