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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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瀛这么多年难得有次比他三哥出风头,整个人都舒畅了起来。他不是个好炫耀的人,否则真打算当着水浮的面去叫个人邀林沫过府喝酒。不过同林沫喝酒也没什么好的。这人实在是贪生怕死的典范,又精通医理,从不肯喝尽兴。别人强劝他酒,他还能说出个头头道道来让别人也喝不痛快。除了水溶,还真难得有人愿意跟他一道喝酒。

不过水瀛最近新得了好茶,倒是有心请林沫过府一叙。他素来是个会笼络下头人的,何况林沫这人笼络了自然有不少好处。

不过下人去请,却没请回人来。管事的学林沫说话:“靖远侯说,谢王爷的好意,只是公主不日就要进宫,家里头可不得为了她准备准备,请王爷给他留上一些,待他闲了自是要来讨要的。”

水瀛笑着应了。

林沫在家里,的确有事要忙,却不只是替黛玉整理行装——都准备了几个月了,还能有什么没准备好?他不过去喝茶,实在是家里有别的事情。

“所以呢?”

容嘉一咬下唇,见他表哥面无表情,看不出来是生气还是不生气,但事关重大,他也就硬着头皮说了:“余家庄现在被不知道哪儿来的衙役围得水泄不通的,我要进去也险些被打出来,求表哥替我引见北静王,求他帮忙打听打听,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林沫闭上眼睛,隔了半晌才咬牙道:“林可来,拿我的名帖,这一份送给巡城御史,请他们去余家庄看看,这份送去大理寺云大人那儿,这一份给秦王送去,就说这两日可能我要去报案,求他给我联系个仵作。另外,这份名帖送去京兆府,今儿个当值的是王不,就是柏大人,他要是说自个儿不在,那就送这份帖子去吏部,就说京兆府尹柏连盛渎职。咱们家的护卫,有空着的都叫上。”

容嘉先是一惊,又是一喜:“表哥不怕——”

“我要是怕,当初就蹲在济南当我的药铺掌柜了,千里迢迢来考学做什么。”林沫脸色越发地不好看,“我竟是不知,天子脚下,也有这般混账的事儿发生。”

“如若他们只是围着,并非表哥名声?”容嘉惊道。

林沫冷笑:“我都不怕,你怕什么。水溶那人性格你不知道,他就是答应了,也得等着稳妥了才动手,还要想着你会不会因为这个事惹上麻烦,自以为聪明地要替人着想,不肯告诉实情,等磨磨蹭蹭地结束了,谁知道余家还剩几个人?便是被人怪了,我也就担个兴师动众的恶名,倒是犯哪门子律法了?仲澐记着,有些事,你既然是做了,就不要怕闹大。”

容嘉一抿唇,刚进变声期的嗓子透露着少年独有的清脆:“是!”

林家的管事拿着名帖四处去送了。林沫吩咐了:“闹得越大越好,动静越响亮越好,叫更多人知道,回来我通通有赏。”又道,“虽说吏部刑部人都不会干什么太出格的事儿,但若是真有人想对你们动手,给我闹起来!”

他们在家里头噼里啪啦地一通安排,自然是有人要来看热闹的。林澈就穿好出门的衣裳过来了。他看了看自己大哥表哥两人,数度欲言又止,而后道:“嫂子叫我去趟端王府请端王的世子妃过府喝茶。”林沫叹气道:“也罢。你好好看着家就是。告诉你嫂子,不必牵扯别人进来,她还不信我吗?”

林澈忙道:“我和大哥一起去。”

不等林沫开口,容嘉先拒绝道:“澈弟在家里罢。总得有人安慰大表嫂同公主。”

林澈瞪了他一眼。

他们表兄弟二人已经出了二门,便听到女官芳箐的声音:“侯爷留步。”急匆匆地行了个礼,“公主说,外头眼见着要下雨,怕侯爷路上不当心,遣了公主府卫来跟着侯爷,还说方公公眼神好,又是余家庄隔壁的园路庄出来的,熟悉路。请方公公跟着侯爷一道去。”

黛玉是已经上了玉蝶登了宝册的公主,按理下嫁时应当另开公主府,不过她自认为不过是皇后养女,又不常在帝后身边尽孝,不当享此殊荣。皇帝赞她恭谦,允她下嫁后与驸马同住,但是仍照律令给派了府卫。至于方公公,他身份更不一般,乃是皇后的乳母杨嬷嬷的养子,论起来,还是皇后的奶兄,就是在宫里头,连几个妃子见了他都得叫声公公,平常人自然难请动他。不过上回宫里头大宴,几个长公主明里暗里地有些针对吴国公主,皇后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宴后留黛玉睡了一晚,临走时叫了方公公陪她回家,又小心嘱咐了待得修航百日,定要进宫来住。

方公公自然是明白,自己来靖远侯府,不过是给吴国公主撑腰的。杨嬷嬷又令他一定要好生伺候着靖远侯与吴国公主。他自然是不敢摆谱的,利利索索地就过来了。更何况,他也的确是园路庄出来的,和余家庄就相邻,虽然父母亲早死了,但远亲近邻的,去看看余家庄发生了什么事,也是情理之中。

容嘉一时动容,正要拜谢公主,林沫伸手拉了他一把:“别高兴,公主是担心我呢。”

原来以为容嘉是个闹腾不懂事的孩子的人,再见识了他表哥的雷霆行动后,再也不敢说话了。容嘉那算什么任性胆大?他再怎么莽撞,也没真的领着人去公主府门口闹事啊!

那日林沫领着家人去了余家庄,果真庄里庄外竟是身着衙役衣衫的青壮男子,见了林沫一行人,不过愣了一会儿,竟是把刀枪取了出来拦路,只问:“大人这是要往里头去?”

“村东头余庆喜家,有两亩螃蟹田说好了要卖予我表弟的,钱我付了,契也签了,那田自然就是我的了,我请我表哥来吃螃蟹,不让进村?”

为首的那个一行礼:“大人恕罪,只是庄里有刁民作乱,见人就跟疯狗似的狂吠,这不,小的正奉命稳着——”

人还没说完,林沫就笑了:“正巧,我不怕死呢。”抬腿就要往里走,人再拦,他依旧是走,甚至还要把脖颈往人刀口上去砸,“你倒是硬气一点,直接捅死了我,有生之年,你也能见着你主子跟里头人一样,生死由不得自己的稀罕景象了。”

是能看到,不过,也得有命在啊。

方公公久居深宫,何时见过这等景象,嗓子一下子尖利了起来:“这是什么规矩!知道这是谁吗?侯爷,侯爷!”

林沫不管不顾,他带的人也不是能任由着自家侯爷挨揍的,别的不说,就是容嘉,那拳脚功夫也不是吃素的,虽说他表哥也是靠一把小匕首杀过老虎的人,但他依旧觉得表哥是个文秀得跟他那张脸一样的需要保护,于是拳头捏得紧紧的,哪个不要命地真的敢招呼林沫,他也就不给面子了。

容嘉年纪虽小,倒也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更兼未来的驸马爷,就算不提这些,他爹是谁?他外公是谁?这么个小爷能惹得起?只得道:“大爷不要为难小的,小的不过是奉命办事——”

林沫停了下来:“我正想问呢,你们身上这衣衫,看起来像是京兆府的缉捕?牌子呢?奉命办事,奉的谁的命?”

巡城御史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两伙人马蠢蠢欲动,几乎要动刀动枪,林沫一命挣扎着进去的样子,连忙喊人:“林大人!”

“这些事京兆府的人?”

巡城御史有些惊慌地看了一眼:“你们的牌子呢?”

“正巧,京兆府的人来了,让他们认一认,我得进去找人了。”林沫一甩袖子,径自往村里去了。

余庆喜家就在村东头,即使他这么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也不过走两步就到了。

过了半晌,消息向来灵通的北静王弃了马车,亲自策马奔来,就眼见着林家几个眼熟的侍卫抬着担架出来,林沫跟在后头,一身深紫朝服染了血迹,变成了浓烈的暗黑,他两道俊秀又英气的眉毛紧锁着,眼珠子像是要滴出血来,声音几乎叫人回忆起刚过去不久的寒冬:“衙役大人,你们告诉我,几个女人,七八十岁的老人,五六岁的孩子,还有一个瘫在床上起不来的病人,能干什么坏事?要你们这么心狠,下这种手?”

水溶也吓了一跳,叫道:“林沫!”

可惜林沫像是什么都听不到的:“林凡,去求秦王,问问有没有闲的仵作。直接去京兆府尹门口验尸!那鸣冤鼓,我也得敲上一敲了。”

“侯爷,这些人可不是我们的缉捕啊。”齐王亲自去过问了,柏连盛也不敢渎职,只得派了人来,眼见着这架势,先叫屈,“何况,京兆府的缉捕,怎的会在这地方弄这种阵势?”

林沫冷笑了,架着那些人的刀就问:“那你们究竟是谁府上的?”

那些人不是任何地方的衙役,是明丽公主的府卫。

于是,当日天刚蒙蒙黑,就发生了件让所有人吓破了胆子的事情。

林沫抬着四具尸体,身后跟着余家庄老少七十余人,用长长的白布裹在了明丽公主府门前,公主府对面就是方家老宅,自然也是被围得水泄不通。只是林沫等了半晌,等到水浮和仵作都到了,也没个人出来见他。

“我去叫门。”明丽公主到底是姑姑,水浮打算去叫方家的门。

林沫低下了眼睛,蓦地双膝跪下,笑道:“我知道宰相门前规矩多,更何况是宰相公主双重门,原是我孟浪了,不懂规矩。现在把这规矩补上,只求方相,或是公主,还地上这四人一个公道,还余家庄这些受伤的无辜人一个清白,还我世间律法,一个清明。”

男儿膝下,黄金万两。

林沫一生,跪父母君上。

而今,他终于决定跪一跪这天地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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