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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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家的事儿处理得干脆利落。席老将军功勋卓著,且席頔一人揽下了全部罪过,最终倒是留了全尸,只是到底没能进他自己差人看了许久的风水宝地,下葬也是匆匆忙忙,悄无声息。席家该充军的充军,该发配的发配,打入奴籍当街发卖的也有,最惨烈的约莫是席頔,午门问斩,草草拿席子裹了,不知葬在何处。

林沫唏嘘了几日,只是天大的事儿,到了黛玉生日那天他也给抛到了脑后。

靖远侯府上次这么热闹,还是他成婚的时候。林家人素来不喜应酬,这次把帖子发得扯着点关系的都有了,也实在是不容易。大家就是不给靖远侯面子,也得给姑娘家干妈面子,一个个地备好厚礼,都来奉承。

姑娘也值得她们奉承。五世列侯、书香门第的出身,孔氏嫡女亲自教养出来的,穿着一身浅金大红二色的撒花褙子,下着一条鹅黄马面裙,披着朱砂对襟羽缎斗篷出来的时候,娉娉婷婷,楚楚动人。虽说身份尊贵,规矩礼数倒是一点都不弱。因是嫂子身子不当出来,她与各位长辈贵妇行礼时亦是落落大方。

众人见她虽是富贵逼人,却不见一丝庸脂俗气,自有一派清秀灵幻之气,不禁道:“果真是神仙样的人物,也亏得是她,难怪皇后娘娘也喜欢。”又有促狭的,特地走了几桌去恭喜容白氏,只是这对未来的婆媳都大大方方,倒叫她们失了不少乐子。

戏还没开场,宫里的天使先带着圣旨到了,林家老小并着来客都只得先跪下听旨。

皇后义女黛玉,动遵图史之规,步中珩璜之节。嘉言懿行,淑慎性成,性行温良,感先皇恩德,念皇家之威仪,赐字景川,及尊其为吴国公主,以享荣华。

先提前说了,只是皇后的义女而非皇帝的,又没有正儿八经的册封仪式,看起来不伦不类,自然没法和景宜景柔几个公主比。这个公主虽然也是公主了,到底跟皇家正儿八经的女儿不同,所有人都这么想着。

林沫却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连容白氏都放下了悬了挺久的心。

不管跟其他几个公主比起来怎么样,这道旨意下来,席上所有的玩笑都该收起来了。就是今儿个坐在女眷席上最上首的北静太妃,论起封号来都得给黛玉行礼。

好在林姑娘也不介意那些,接了旨意,谢过皇帝、皇后的厚礼,便依旧坐在姐妹中间,招呼大家点戏喝酒,几个年轻姑娘行着酒令,又有活络的命妇道:“她们年轻人玩得风雅,咱们不去凑这热闹,我不愿意动脑子,咱们索性击鼓传花,输的或者说个笑话,或者说个谜儿叫大伙儿猜。”众人连声道好,又是一番热闹。

女眷自在园子里头耍乐,正是初春风景当好的时候,久居深宅大院的女人们自然有数不清的乐子可以找。不过男人就有些不耐烦了。林沫家里头同他脸上表现的一样正经,家里养的戏班子还真就是戏班子,跑马的逗乐的赌钱的地方都没有,还有一堆平日里公子哥儿们见了就腿软的老夫子们坐在上首觥筹交错,只能叫人脑子发昏。主人家还是个出了名的正经人,往那儿一站,光是眼神就够让人犯晕的。

好在林沫大概也知道他们无聊,敬了一圈酒就往廊下歇着去了。

水溶自是不会放过这样的场合,转了一圈,该问的问该笑的笑,他本来就是打小在老狐狸窝里头爬出来的小狐狸,做这些事情相当得心应手。只是转了一圈,却发现没找到主人家,这就有些奇怪了。林沫虽然不喜欢应酬,但绝对不是不会应酬的人,今天这样的场合,无论如何,他都该是最抢眼的一个才是。

好在这靖远侯府他也熟,一边跟人客套着,一边寻思着人会躲到哪儿去。

还真让他找到了。

林沫一身明靑色起花锦缎阔袖长衣,行动间更是轻盈飘逸,此刻坐在玉石桥栏上,一边往地下的池子里洒东西一边侧头同身旁人说话,本该是小女子气十足的姿势,却被他坐的大刀阔斧惬意非常,他身边站着的倒也长身玉立,看背影只看到一束高高的辫子,干净利落。走近了才发现竟是容嘉。

他们表兄弟二人素来亲密,此刻离了众人说话,倒也不算异事,只是水溶素来见不得林沫同人亲近,便也要凑过去,容嘉正说到愤处,手情不自禁地挥了起来:“舅舅到底——”

林沫伸手抓住了他的腕子:“北静王。”

容嘉忍不住抖了一抖,见到水溶果真来了,缩了缩脑袋,也跟着行礼。他当然没表哥这种见了王爷照旧坐着的脾气,恭恭敬敬礼数周到。水溶笑眯眯地同他开玩笑:“哪里敢受驸马爷的礼。”

容嘉脸一红,仍是把礼行完,又扭头去看林沫,林沫仍旧是那副不阴不阳的表情,还歪着头看了眼水溶:“北静王不是外人,你说呗。”

容嘉也就是愤懑舅舅的事儿自己最后一个知道,一个两个地都拿自己当小孩儿看,也恼火林沫啥事都不告诉他,更担心席贺没了,舅舅一个人在漠河要不要紧。几种心思下来,交杂在心里头,觉着表哥现在不问这事的样子简直过分漠然,忍不住抱怨了两句——不过他到底是怕他表哥的,说是抱怨,倒是嘟哝得更多,如今水溶又来了,哪里还敢继续说下去?

不过倒是想到了别的话:“表哥最近总不理我。”他本来想说有了水溶就不理他,想想,到底没敢说明白了。

“嘿。”林沫笑了起来。

他这种笑法容嘉再熟悉不顾了,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有些后悔。好在林沫只是拍了拍他的脑袋,甚至还说了句叫他十分高兴的话:“姨母不是看好日子了?你到时候来就是了。”

他应了一声,扭头给水溶又行了礼,撒腿跑了。

林沫站了起来。水溶有些不大高兴。他同容嘉在一起的时候表现得相当自在,而容嘉一走,就又挺直了腰板,没刚刚那种懈怠感觉了。好在林沫目送表弟走,就把手里头剥好的桔子塞到了他手里,还问了一声:“你后头服侍的人呢?”

原来扔水里的是橘子皮。水溶有些可惜。他一直觉得林沫的手指头相当漂亮,骨节分明,手指纤长,剥起果皮来简直赏心悦目,可惜自己没看到,好在他还是记得事儿的:“你才是,这是你自己家里头,一个人都不跟着?”

“和仲澐说事呢。”不想叫人打扰到。

“说什么?”水溶尝试着问了一声。

“舅舅的事儿。”林沫低声道,“我觉得,席老将军的行为,并不算是很蠢。”他声音很小,“对于不喜欢自己的新君,当然要防着他。我现在想想——”他谨慎地转了转头,“如果三殿下现下即位了,我也要担心担心自己的脑袋呢。”

防患于未然,是每个人都要做的事,他或许没有席菘曦这种破釜沉舟的癫狂,但是到底是要做准备的。怎么准备?兴许是从此小心翼翼地,不叫当皇帝的拿住把柄——可是皇帝要你死,你避得过?实在不行,岳飞是怎么死的?他当然没胆量去拿自己比人大英雄,但到底心里是个结。当年初遇水浮,倒也是知遇之恩一见如故,可是后来,渐渐就多了猜忌。加上中间燕王又坏了事,虽说如今见面,水浮还是和和气气的,可中间那道鸿沟,不用人说,林沫自己就知道有多深。

赵王这样的,到底是他亲兄弟,满朝文武都看着,就算是为了百年以后史书上的那一笔,水浮都得客气些。加上水游虽然也同他小打小闹过,都在明面上,又没牵扯到什么利益,他自己又让了那么几大步,水浮还真会放过他,不过林沫——

水溶也沉下脸来。

之前也有人问过他新欢旧爱帮哪个,他怎么回答来着?谁看得见摸得着就帮哪个。当时嘴一张,话就说了出去,只是现在脑子清醒了,就明白这事儿还真不简单。先不说皇权至上,他横行了这么些年,还真没动过那方面的心思。

“你你想怎么样?”他犹豫着问。

林沫笑弯了眼睛:“我就说说,你急什么?皇上身子好着呢——周翰林往这边来了。”

水溶只得略过不提,返身与周翰林见礼。

周翰林年纪大,辈分高,但真按周荟的辈分算,几乎与水溶平辈,他是容嘉那一年的座师,又是齐王的丈人,才名远杨,为人自然也就多了几分傲气。林沫这人,孔圣人之后的女婿,状元出身,行为偏激却有魏晋之风,他素来喜欢,对水溶就有些又恨又爱了——这位周家的女婿权势滔天,却一点也没有出手帮他们的另一位女婿的意思。

“见过北静王,靖远侯,侯爷原来在这儿享清闲。”他笑呵呵地道。

“我不爱听戏。”林沫挠了挠头,“哦,尚未恭喜周大人。”齐王妃有了身子,周翰林要当皇子外公,当然值得恭喜。不过这事儿本该是家里女眷去做,但静娴身子不便,林沫索性一手挑了。

“同喜同喜啊。”周翰林果然乐呵呵的。

水溶觉得有些没意思,不过脸上仍是笑着:“齐王今日也来了吧?我陪他喝两盅去。”

林沫的身份特殊,又太得皇上青眼,过分荣宠之下,难免皇子们会对他又妒又疑。

到底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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