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一二三四五六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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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溶并不是一个人来的,除却奴役仆从,他还带着那日宜德殿外的年轻人。

林沫冷眼瞧着那人,一身黑色箭袖祥云暗纹袍,束着暗金绣银缀玉带,腰间除了一块玉佩外空空荡荡,并无一般世家公子哥儿的香囊荷包等物,遂心生好感,上前一步,恭敬行礼道:“微臣参见殿下。”

那年轻人瞪圆了眼睛,瞥了水溶一眼,水溶叫冤:“我可没告诉他!”

林沫笑道:“确实不关王爷的事,只是微臣想着,这世界上能让北静王爷恭敬又亲昵的人着实不多了。”

那人这才笑起来:“他也就仗着辈分比我高一些罢了。”又道,“泰隐既然猜得到我的身份,那可猜得出我是哪一个?”

林沫道:“这个,微臣便不知了。”太医院里有不少林家的学生,因而他对宫廷内事也略有耳闻,不过,他资历过浅,打听得太多也没好处,因而并不愿意多说些什么。

那人笑道:“我在家里排行第三。”

原来是三皇子。林沫低头浅笑。说起来,今上还真是有些可怜,上头太上皇身体还算康泰,尽力要给几个自己喜欢的儿子谋权势,下面几个皇子也都催命似的长大了,争着表现自己拉拢势力,这皇帝当得还真是不自在呀。难怪他这么多年都没多生几个儿子出来,实在是生不起。

这个三皇子,比起他的兄弟们来有些不起眼。他不如大皇子左右逢源门客众多,没有二皇子才情出众,习武骑射比不上四皇子,甚至同五皇子一道当差时,人人交口称赞五皇子仁义宽厚,却抱怨他不讲情面冷血无情。然而对于一个皇子来说,他符合作为储君的一切条件――中宫嫡长,果决能断。

就是不如兄弟们会造势罢了。

水溶这么个一门心思重利之人,居然会同三皇子交好,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他冷眼瞅着水溶看三皇子的眼神,在心里冷笑了几分。

三皇子又道:“我几年前去过太原,看到有人为林公立的祠堂,一块方碑,二十二民,林家为国为民至此,着实可叹可赞。”

林沫忙起身道谢。

“后头似乎是泰隐写的悼词?那年泰隐还小吧?”

林沫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已经七岁了。”他年幼时并不比宝玉好多少,虽然天资聪颖,也读过些书,然而能写出什么好东西来?后来经此巨变,发奋图强,才算上进。

水溶感兴趣道:“他写得如何?”

“词藻空乏,典故不通。”三皇子闭上眼睛,“然而情真意切,发自肺腑。别人家悼念亡夫,多得是述其生平,表达哀恸,你能求天公作美,求当官做宰的开仓放粮,求商户莫要囤货居奇,着实不易。”

林沫苦笑道:“只是当时人单力薄,这三求一样也没求到。”

三皇子冷笑一声,那会儿是皇祖父当权,眼皮子底下只有京城的一亩三分地,朝中大员们议论纷纷的只有皇位同自家前途,谁去管那偏远之地的一场天灾?及至父皇登基,撤了山西巡抚,开了国库去赈灾,那地方也没能缓过来,更有欺上瞒下克扣赈灾银两的,皇帝大怒,派了大理寺卿去彻查,并叫三皇子同五皇子去见识一下。

他就是那会儿见到了百姓为林家儿郎们立的祠堂,简单的三间土房子,连个破庙都比不上,土屋子前面树了快石碑,不是什么好石头,但是叫当地人擦得干干净净。上面二十二个名字,触目惊心。

这二十二个人,为了不将病疫扩散开来,自愿不要入土为安。

而林沫的悼文,更像是一把尖刀,把皇祖父晚年宠幸的那些大臣,施展的那些“仁政”刺了个遍。

三皇子那时候还很年轻,刚刚十四岁的他驳斥了大理寺卿同五帝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想法,狠狠地发作了山西大小官员,凡涉及贪污赈灾银两者,都亲自上场骂了个遍,事后回京,他被皇祖父发作了一通,然而“至孝纯仁”的父皇却没有说什么。他是个聪慧的,立刻找到了方向。

所以,听说了林沫中了状元,父皇重用,他并不觉得稀奇,反而结交之意更甚。水溶虽然也是个郡王,真论起辈分来还是他叔叔,但是向来对他有求必应,带他来看看林沫,简直是轻而易举。

然而水溶也警告过他,林沫其人,心机颇深,喜怒无常,心狠手辣。但是三皇子并不在意,一个人大处好的,小处有些瑕疵有何不可?这世上哪里会真有那样子完美无瑕的人?早被小人踩着到泥泞里去了。

他不在意,可把水溶气得鼻子差点弯了。

正说着话呢,外头自己府上一个小厮低低地打窗台下躬身而过,那奴才一向是有眼力劲儿的,三皇子心里晓得,又不舍得离了林沫,正犹豫呢,水溶推了他一把:“你且走吧,别耽误了事儿。泰隐就在这里,还能跑了不成。”

林沫也道:“殿下正事要紧,横竖我整日里在家也是闲着,殿下有了闲暇再聚不迟。”

他这才匆匆地回去了。

水溶道:“三殿下如今管着江南贪污案子的差事,颇是辛劳。”算是替三皇子说明一下。林沫点头,并不在意。江南贪污的案子他们林家颇有涉及,算是摘不干净了,不过这并不代表他就愿意亲自涉足进去。

水溶被他瞧得发毛:“泰隐可是有话要说?”

“弥子分桃色衰亡,龙阳绝丽献魏王,汉帝断袖糟王莽,新人凤冠与成双。”他对于诗词歌赋一事确实没什么研究,随口胡诌了一首打油诗,叫水溶吓得跳起来:“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哪里比得上王爷的意思。”林沫小声笑道。

水溶神色冷峻:“林沫,你真当本王不敢杀你?”

“第三回了。”林沫伸出手来,“王爷第三回在我面前说这样的话了。理由一趟比一趟上不了台面。看来我早晚能沾沾王爷的光,在史册上留个名字的。”

水溶喝道:“林沫,你太嚣张!”

林沫却笑嘻嘻地不说话。水溶虽说还有点权势在手上,到底已经失了祖上的兵权,况且树大招风,他同各家交好,虽然看着无害,然而皇帝不可能不忌讳他,如今林沫也是个一等侯爷,他北静郡王再怎么高高在上,也得掂量掂量分寸。

何苦,这事可不是什么好事。

他低下头,笑意越发地深沉,怪道人家说北静王已经二十有余却未立正妃呢,原来好的是这口。只是三皇子,虽说只有两个侧妃,但是同王妃关系不差,已经给皇帝生下了嫡孙的么!

怪道北静王这么个趋炎附势的人会同三皇子这样如今不算显眼的打交道呢。怪道脾气这般地“温和能忍”呢。

襄王有意,神女,好吧,神子无心,真是个好故事。

林沫当然不是那些死读书不知情为何物的书生。他小时候见天地淘气闹腾,林清虽然管教,哪里敢真的动手打板子之类,也就由着他看了许多杂书,倒是林家大伯有些本事,揪着他的耳朵把他领去了未来岳丈那里,狠狠地挨了两顿板子,这才定下心来,专心学医念书,不敢再淘气。

只是这情之一字,他也算是聪慧早知,幸而林家规矩大,没把他教成贾宝玉那样的糊涂纨绔,

只是闲书读的多了,他也明白,这些子所谓的男女私情,难道不是不顾礼义廉耻,私相授受,把父母长辈抛到一边的自私事儿?更不用提吃干抹尽以后随手丢弃的混账事儿了。更有林沫一个小姑姑,最是蔑视礼教的,算是家族里的异类,嫁给了一个风流倜傥的“才子”,结果一过去发现人家已经有了三个姨娘――不是通房,是正经开了脸的姨娘,连庶子都已经有了两个,还对她说什么她们都是他心中所爱,万不敢因为她家世厚些就厚此薄彼,到最后,还是林家出面,用这个小姑姑最蔑视的礼教规矩训了小姑夫一通,帮小姑姑拿到了当家主母该有的权利。

所谓物极必反,林沫闲书看得多,还有个无视规矩的小姑姑,居然变得冷情冷性起来,莫说同丫鬟们嬉闹,对亲戚家的女孩儿动心,他连带着对家里的堂姐妹都开始说私情误人。林清大觉祖宗保佑。

所以,水溶对三皇子的这么些许意思,要不被他看破实在困难。只是在他看来,也确实可笑。

儿女情长四字,他真以为三皇子会放在心上么?更不用说,水溶是这么个一堆小辫子露在外面的大破绽?他虽然跟三皇子不熟悉,然而那眼神不会差,这皇子是个兼济天下的人。

水溶这样的,他都不太瞧得上,何况三皇子?

看着水溶气得拂袖而去。他摇摇头,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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