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第1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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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腾近来烦心事多,户部查账的事儿,他自己虽然能脱了干系,但外放期间,手底下有两个人手脚颇不干净。如今非常时期,他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不顾那两人在王家世代服侍的体面,亲自扭了人去告发处置了。虽然面上不好看,倒是得了皇帝的赏,偏偏林沫笑道:“我知道这些王孙世家几代传下来,年岁大些的奴才比主子还猖狂,有一便有二,要我说,王大人家的奴才们是该管制管制。您的账,现如今我瞧不出什么好歹来,再看看再说。”叫他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这人真是生冷不禁的。

就这么个脚不沾地的当儿,侄女儿那头还出了事。王家的女儿嫁到贾家的有两个,只是王夫人素来不会说话,同史氏关系不行,王熙凤虽然不是亲女儿,但自小养在身边,眼力劲又好,又会奉承人,史氏也没女儿,乐意拿她当闺女看,博个好名声。

贾琏孝期停妻纳了二房,还是个有婚约的,这事搁谁看都要骂两声,王子腾气得直哆嗦,又问带着儿女哭回娘家的凤姐:“你婆婆怎么说?你姑姑怎么说?”

凤姐哭道:“婆婆还能说什么?还怪我不该把这事闹大,老爷知道了不好看。姑姑?二太太说只怪我平日里做事太不给琏儿面儿,逼得他不得不这么做。就是老太太,也只说琏儿娶外室的时候不对,没说他这事做得不妥当呢!”

王子腾叹了一口气。他也是男子,侄女儿霸道,侄子偷娶二房,他倒能理解,只是王家的女儿被这么欺负可不行。再有史氏在一边絮絮叨叨着,他也来了脾气:“行了行了,他们贾家是豪门大户,儿子孝期停妻再娶都不打紧,咱们惹不起,你就带巧姐薇哥儿在家里头住下,他要强抢人家的媳妇就抢去,现如今人人都屏气凝神的,怕招惹什么是非,他倒是好呢!自有天收他。”

凤姐恨道:“叔叔没见到贾琏那天那样,他是巴不得我不回去,好直接扶那个女人当奶奶呢!”

贾琏当日来,先是震惊,又带了些懊恼后悔,只是见凤姐劈头盖脸地骂了他一通,全不顾他在贾赦、贾蓉这儿的面子,又要张华把尤二姐领回去,又有尤老娘在旁哭天抢地地撺掇着,登时便恼了,也喊打喊杀起来,亏得是贾珍尤氏等拦着。凤姐哭哭啼啼回去找老太太、邢夫人做主,却给驳了回来,这才一气之下,带着儿子女儿回了娘家。

王子腾怒道:“他若是真敢,我也舍了这张老脸,跟他打打官司!”

贾琏倒是真敢,他性子拧上了谁劝也不听的,只是贾赦好面子,当场给了他几鞭子:“你就是不要你媳妇,连你儿子也不要了不是?”贾琏也不过说的气话,提到贾薇倒也软了下去,自去王府接人。

结果还没接到。

王子腾冷哼了几声,也没骂他,只不咸不淡地说:“凤丫头么,我有心留她在家里住几天,你自己把外头那人处理好了,其他再说。”不帮着劝凤姐也罢了,竟也是要他把尤二姐送走。只是这个不是他媳妇,别说打着骂着了,他还得赔着笑,求王子腾让他看看凤姐。

“靖远侯府的林姑娘下了帖子来,她今儿个去靖远侯府上去了。”史氏笑眯眯地,“侄女婿,你也别急,日子长着呢。”

王熙凤不怕跟他耗,他要留着二姐,就别想见儿子姑娘。

贾琏是真没了办法。凤姐在林家,他也不敢去接,别人不提,林表妹同景宁郡君那两张嘴他可见识过。女人在这时候总是同心协力的,他犯不着去找不自在。

他们夫妻二人吵架,倒是殃及了宁国府一家子,尤其是尤氏,本来就在府上没什么说话的地方,如今娘家闹出这么个笑话,连佩凤、偕鸾二人都降不住,底下的下人更是不听话。她本来就要图那贤良的名声,不如凤姐平日理家的严厉,此刻宁国府更是一团乱麻。贾珍也不管不顾。

倒是贾蓉,那日里结结实实地挨了贾珍两下,心下十分委屈,请允郡王过府喝茶的时候,脸上的乌青还没下去,可唬了水汲一跳:“这是怎么回事?”

贾蓉摇手道:“快别提了,家里出了些不妥当的事。”

水汲本也不是真心问,见他不想提,自然也就略过不说,只轻声道:“听说你们家姨妈没能同柳学士的弟弟做成亲?”他千方百计地走动了许久,才说动一个水淯,并劝他把林沫拉拢来。谁知林沫反而挖了他的墙角,水淯非但么说动他,自己回来了反而斗气全无,又恢复到了以往的怯懦模样,他倒也没放弃,打听了许久,倒是知道了自己原来还有个姐姐。

可惜也没了。

但是没了也不要紧,交情还在。秦氏嫁的是宁国府的嫡长孙贾蓉。贾蓉是谁?他是贾家族长之子,宁国府的爵位,将来就是他的。这样一个人,娶他姐姐,为的是什么?水汲也不是个太笨的,不过略一试探,贾蓉果然便与他结交了起来。

贾家势大,水汲有心要好好利用利用。

谁知道他这一问,却又是宁国府另一桩尴尬事,贾蓉讪笑道:“我那三姨没福。”

水汲连碰了两个钉子,也只得喝酒不提。酒过三巡,贾蔷偷偷地来问要不要开戏,水汲忙道:“使不得,贵府上还在热孝呢。”贾蓉便邀他去园子里逛逛。

宁国府的园子比不上为了贵妃省亲大张旗鼓造起来的大观园,但也别有一番风味。水汲虽然在皇陵待了这么些年,然而到底是皇家出身,回来了又常与水溶等来往,瞧着宁国府的园子,只觉得富贵有余而精巧不足,倒也还算了。

只是谁都没想到园子里竟会有女眷。

水汲也是个守礼的,忙转过身去,倒是贾蓉是个有眼色的,给尤氏等介绍道:“这是允郡王,来祭祖父的。”又与水汲道,“太太这些天操劳,旧疾犯了,总听说姑姑、婶婶们要来探望,却不料与王爷撞上了,实在是我招待不周。”

尤氏等忙见礼。来探她的,有几个宁府重孙、玄孙媳妇,还有些旁支的奶奶、姑娘,不过是来巴结的,倒有那薛姨妈,因为尤三姐的事儿,叫宝钗也过来陪尤氏说话,到底三姐同湘莲的婚事是薛蟠提的,落了个没好。宝钗说着:“妈妈也多心了,珍大嫂子未必介怀这些。”到底是过来了。薛家同贾家也是世交,尤氏倒也果真没计较。

只是饶是她,也没想到能在宁国府遇上个王爷。

这王爷,偏偏长得还同林妹妹的哥哥如此之像!

林沫生得清俊,带着些文人墨气,比起水汲来更精神些。水汲的眉眼同林沫说不出地神似,但是神情更阴郁些,仿佛化不开的浓墨,又像是江南烟雨,倒叫她看痴了,不过一眼,倒是自己低下头来,愧不敢当,心道,到底是王爷,这般的丰神俊秀,只怕宝玉也不及了。

水汲原是立时要走的,只是听贾蓉一说紫薇舍人之后亦在,倒有些许在意。

薛家如今虽没了皇商的资格,然而“富可敌国”这四字,也不是说说的,“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水汲结交贾蓉,一来他是自己姐姐的丈夫,二来,却是为的四大家族背后的财势。如今薛家虽有百万之富,儿子却不是个守成的料,他也是有所耳闻,只是偷偷一瞟,这薛家的姑娘生得肌骨莹润,举止娴雅,容貌丰美,不觉也是叹了声“可惜”,只是他这多看了一眼,却叫贾蓉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二人转回假山石上看梅花时说给他听:“薛大姑娘是荣国府我政爷爷那头的客人,她哥哥倒是常同我们玩,我是真不知她今日也出了门。”

水汲心里一动,这么说,可是个守礼的女儿,便问道:“薛家也是大家,怎的住在荣国公家里。”

贾蓉知道有戏,便细细地把那薛家进京的事儿说出来,隐去了薛蟠打死人那一案,只说他糊涂:“薛太太又管不得薛大叔,说是住在亲戚家里,有姨丈约束着,方可一试。”

水汲道:“可见轰轰烈烈的人家,也怕没个有用的儿孙。”心里也可惜宝钗,雪一样的女儿,担了这么个糟心的兄长。

贾蓉又道:“可不是,薛家虽然是商贾,倒也是大户,薛太太出生王家,是九省检点王子腾大人的亲妹子。薛姑姑又是这样的品貌,就是被这个哥哥连累了,到现在还没说人家呢。”

水汲眼珠子一转,却是计上心头。

薛家的富贵、薛宝钗的美貌,都叫他十分地惦记。他的王妃胡氏,与贾蓉如今的续弦倒是同族出身,成婚时他尚在皇陵,故而王妃出身也有限,帮不得他。都是皇后陆陆续续地赏去皇陵几个女子,也都靠不上,偏偏那时候为了奉承皇后,还给她们封了份位,如今看来倒是可惜了。

薛家的滔天富贵,于如今的他来说,着实是一大助力。

他虽落魄,到底是北静王。四大家族图的是什么?若真是无所求,当初也不会求娶秦可卿。他既然有意,薛家自然是欢天喜地的。

唯一的不乐意,约莫就是王夫人了。她爱薛家的富贵,又爱宝钗温和知礼,有心说给宝玉。只叹宝玉不解风情,老太太又执拗不肯,好好的金玉良缘,竟然是废了。

宝钗谦和,荣国府里上上下下无不爱她,都来与她贺喜。她也盘算着要从大观园里搬出去住,心里一边想着宝玉,一边又无可奈何。宝玉那一声“谁说要金玉良缘,我偏要木石前盟”虽是梦里出的,她却是听得真切。薛家如今还富贵,只是哥哥不争气,这富贵也不知能坚持几日,王家是铁了心不帮忙,若是依着贾家的权势,倒也能保些。

她心里酸楚,这宝玉心里头想得是林妹妹,若真是依着姨母所说,今后的日子可怎么过?谁料到柳暗花明,竟叫她遇上了一个王爷。

探春素来与她交好,姐妹们都走了,她还独自留着。宝玉一步三回头,终是叫湘云给拉走了,探春却道:“宝姐姐一贯是精明的,怎么这次竟糊涂了?”

宝钗本以为她要说宝玉的事,强笑道:“哪里糊涂了,三妹妹指教指教我。”

“那允郡王,府中已有王妃,便是四个侧妃也都齐全了,宝姐姐过去,当如何?”她自己是姨娘生的,深受其害,只觉得常常抬不起头来,却不明白宝钗为何要往火坑里跳。

宝钗苦笑道:“人家是王爷,我难道能拒了不成?”心下却不以为然,树是死的,人是活的。她自信自己的出身、才学、容貌能压过侧妃去,至于王妃她心里叹了一声,却也明白,到底是自己求不起的。

这么一想,那些离别的情绪倒也冲淡了一些,只剩下踌躇满志。

探春是真的怜惜自己。她心里宽慰地想着,握着探春的手道:“好妹妹,我知道你不输须眉,心里自有主意。只是这个世道,太要强了也不好,咱们这么多年,我如今也到了这时候,不怕同你说真心话,你同大嫂子管园子那几日就很好,只是到底急躁了些,看凤丫头,难道能落得好去?倒是要自己小心些。”

探春含泪道:“我自然是知道的,咱们这样的人家,外面看着好,内里,早不如多年前了。我便是不落好也不怕,怕的就是什么用都不顶,到头来,伤的还是自己。”

姐妹二人推心置腹了一回,倒是好好哭了一场。

而那头,皇帝却是得了信儿,北静王妃生了一双女儿,自己却没了。

“北静王府又是办喜事,又是办丧事啊。”他说给林沫听,君臣二人倒没拘束,坐在亭子里头,“这雪还没落下来,梅花倒也没得看头了。”

林沫点头称是。心里却有数,水溶得的是女儿,这条命约莫是保住了。

皇帝笑着看他:“听说是你儿媳妇?这回倒有得挑了。”

“无妨,”林沫并不当回事,“微臣多生个儿子就是了。”

皇帝知他家学,对于妻子生男生女约莫也有数,心里也是高兴,便道:“你是打定了主意要同北静王做儿女亲家。”

林沫道:“约好了的事,改不得。”

这话却是带了些怨气,说的是容嘉当驸马的那一番乌龙。

皇帝有些欣慰,又有些难过地看着自己的幼子。这个孩子其实还不大,比自己的几个公主还小些,却也快要做父亲了。他有时候很高兴,孩子被林清养得很好,比原先计划的给奶娘养,要好得多。但又难过,若是给奶娘养了,他或许就是个无忧无虑的、无用的公子哥儿,不知柴米贵,说得出“何不食肉糜”也不稀奇,就如同那日殿上站得那一群外头金玉内里败絮的公子哥儿一样。

而现如今,他知道各地的米价油价,给他报个地名,他能一溜烟地说出那地方人口几何、亩产多少,给他报个菜名,他甚至能把用料成本给你说出来,十足的小户作风。其实,林家之富,比多少人强。

林家也花心思做菜,只是贵精不贵多,主人家吃剩下的,留给下人吃,不肯铺张浪费,只是一举一动的,又透露着大家的谦和朴素。

这么个人,帝王之学,其实比他的兄长们都要好得多。

他原先只道林清会养孩子,而见了林澈,才明白,林清不只是会养林沫,他的每个孩子都养的很好。

只可惜真龙天子家的皇子皇孙们,身份矜贵得很,莫说像林清这么着养,磕着碰着都是有人要掉脑袋的。

皇帝这心思也说给皇后听过,皇后却并不高兴,她说:“泰隐若真的是那些无用的,倒也好。”他也明白皇后的心思——这般有用,最后,却不得不听人做事,真是委屈了这个孩子。

有了比较,他发觉老三做事有些乖张,又不得法。老大么,圆滑有余果断不足,老二更不必提,老五

竟然是一个都不如林沫。

他长叹了一声,问林沫道:“历代北静王,没一个活得长久的。”

林沫笑了一声,语气里带了央求的意味:“那水溶可惨些,他可只有女儿呢。”

皇帝冷哼了一声:“你同他的交情,倒是真得深刻。”又道,“如今这里也没有其他人,你妹妹在皇后那边,估摸着,今后与朕就是一家人了。”

林沫忙道不敢。

“既如此,倒同朕敞开了心说亮话呢。你既然能同北静王都处的这般好,怎么的就同荣国府断的那么干净,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不像是你的作风。”

林沫问:“微臣能说实话?”

“说,”

“微臣初入京时,在荣国府歇脚,他家一个族人,生得很是不错,能说会道的,说是在贾家旁支玄孙里很是出挑,做大事的。我便问了一声,这人是做什么大事,结果呢,说是给贾家管戏园子。”林沫道,“一个宗族里头出挑的年轻人,便是在他们家做这个,也算是出头?照这么说,贾家族人上千,余者比这人还不如。贾家三个当官的,领些许俸禄,祖上的田产铺子也就那些,他们怎么养这么多族人?微臣那时候就想着,这样的亲戚,倒还是远了些好。”

同荣国府断了关系,一来,是他家的女眷心思太多,指手画脚到他的头上来了,二来,就是因为他家的男儿实在是不中用。

便是贾母一心喜爱的贾政,读书无用、从官无绩、持家无业、教子无成。这么个亲戚,处着于他也没什么助力。

皇帝却是一愣。

林沫看人委实太准。

他原先是想着,挑个太子,新君将来能扶持着林沫,保佑他平安。如今这么看来,新君将来竟是要仰仗林沫辅佐才是。

他只得再想了一遍,林清真是会养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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