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良功十分无奈的走进正厅,打着哈欠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就是精力好!”又冲徐景昌道,“仪宾忙了好些天,不累么?”
庭芳抿嘴笑:“熬过了今年,替先生包个大红包。”
钱良功摆摆手:“我才不稀罕红包,明儿放我一天假是真。老了老了,精神不济了。”
周毅踏进门恰好听到最后一句,笑道:“先生过谦了,还不曾到拿老当益壮形容的年纪呢。”说毕看到坐在一旁的霍克,愣了一下。他们议事找个洋人作甚?但只一瞬就回过神,装作没看见,自找了个位置坐下。
庭芳在大案上铺了一张纸,上面画了大致的南昌城示意图,又圈出了几大块功能区,乃庭芳方才随手画的。钱良功指着地图道:“城里被水泡过一遭儿,差不多的人家都损失惨重。索性重新规划,学京里头的式样,衙门做一处,市集做一处。”
徐景昌道:“正是如此想,只何处做什么,请先生指教。”
钱良功道:“商议着来吧,一座城里,先划分出多少行当,一个行当一处地盘,再留些余量就差不离了。”
庭芳道:“那些都好说,要紧是下水道。城内的排水与沿河堤坝得统一考虑。南昌多雨,尽可能避免内涝。都是木房子,涝一回百姓一两年缓不过来。百姓艰苦,就不好发展商业,等着地里的庄稼,下辈子都难回京城。”庭芳隐晦的点了一句未来目标,又道,“再则,提醒诸位一句,现如今京城极难居住,咱们恰好利用修建南昌城积累经验,到时候京城修缮起来,随口便能说出一二三四,何愁不能在殿下跟前露脸?要知道便是从龙之功,也得叫百官信服。否则他们今日挑衅明日叫板,光应付他们找茬,正经事都不好做。武无第二文无第一,混朝堂的就没有善茬儿。”
在屋内将来混朝堂的,就是钱良功与周毅了。二人一个没有进士功名,一个赳赳武夫,很是需要些技能加成。庭芳原就认为不历州牧不入中枢,可惜现在的规则翰林才是储相。想要改变至少得先混进去再说。
此乃肺腑之言,周毅冲庭芳感激一笑:“郡主说的极是,常言道打铁还要自身硬,咱们先练就一声硬本事,省的将来叫人挑拣。”
徐景昌又道:“未必今晚就有章程,咱们先想想。过二日约上布政使并南昌县令等人一并出谋划策。论理都指挥使不管民政,只不过如今百废待兴,群策群力罢了。最后总要布政使拍板才合规矩。”
徐景昌定了基调,几个人才开始七嘴八舌的商议。中国有城市规划的传统,比如唐朝的都城,功能就非常齐备合理。钱良功杂书看的不少,一口气总结了历代皇城建设的章程。
霍克在一旁听的无比赞叹,不愧是历史悠久的国度,虽然未曾发展工业,管理上的经验简直无与伦比。比起此时的英格兰,中国无疑是贫穷的。尤其深入内陆后,随处可见衣衫褴褛的居民,武器更是落后。可城市规划布局又是那么老练。听几人话语中的意思,将来要修建皇城,可见是权利中心的人物。霍克心念一动,觉得是个混入京城的好机会,立刻就加入了讨论:“我有一个提议。”
徐景昌点头:“请说。”
霍克道:“我在广州的时候,觉的你们陆地上运货非常麻烦。青石板路很颠簸,黄土路经常出现大坑。雨下大了,路面就不能行走,常常卸不下货物。我们欧洲运送货物的马车,都是沿着轨道走的。那样会平稳许多,至少不会有坑。”
徐景昌在大同使用过半水力的轨道,很是便利,经霍克一提醒立刻就想到城里亦可使用,忙执笔记录下来。
欧洲能发明火车,不是空穴来风。两千多年前古罗马时代就有铁轨了,所以十九世纪蒸汽机技术成熟后就想用燃料代替难以照料的马匹,便有了第一辆蒸汽火车。火车强悍的运输能力直接逼死了镖局、重创了漕运,更是改变了战争的方式。一战以后对铁路的控制就成了战争的重中之重。越往后铁路越重要,此刻开始有雏形是很不错的提议。但没见过的人很难想象,钱良功忙问:“轨道是什么?”
徐景昌很熟悉轨道,随手在纸上画了个立体图形,解释道:“同车辙一个意思,只不过车辙是下陷,轨道是突起。法子是好,就是太耗铁。再则马车的车轮要相应改良,有些不便。四妹妹觉得呢?”
霍克噎了一下,合着你们全懂?难道他今晚就插不上话了么?
有来自未来的庭芳,霍克确实插不上什么话。只听庭芳道:“神父提议甚好,要想富先修路。先把轨道铺妥,再开始修建房屋,运材料可节省许多时间。轨道得双向,中间再留一条道儿给外地来的马车走。两侧则只过行人。每隔一段做个路口,便于行人过马路。”庭芳边说边画示意图,将后世的道路设计融入现在的灵感中,“如此,道路占地便极宽,多少占了百姓居住的地盘。”
周毅笑道:“郡主必有法子!”
钱良功调笑:“周千户拍的一手好马屁!”
周毅道:“哪里是马屁,分明是有眼力价儿,郡主只差没把胸有成竹写在脸上了。”
庭芳笑了笑:“我不过一说,还请诸位不吝指教。”稍微顿了顿,又道,“房屋统一盖两层,房子不用大,功能考虑好,路面的宽度就腾出来了。”
钱良功皱眉:“百姓肯听么?”
庭芳勾起嘴角:“无需他们听。他们现在都是脚无立锥之地,多数住的是临时搭建的棚子,无力盖房屋。咱们划出居住区,有些地方盖木房子,有些盖砖石房子,有些则是空地,分别出售。如此,军费便有了。”
钱良功忙问:“那原先他们有地的呢?”
庭芳道:“他们有地没房子,拿原先的地来换盖了房子的地,还得出房屋钱不是?或是许他们用大块的地换小块的地加房子。预计今年底修好,不能让百姓在棚子里过冬,易冻死人。便叫他们写了欠条,明年秋收后还账便是。具体明日寻了布政使讨论,这一条先记下,落实下去三言两语可讲不明白。”
徐景昌果然飞快记了,却问:“我们没那么多钱盖全城的房屋。”
钱良功道:“那好说,放话给商户,分他们一半的利。”
庭芳促狭一笑:“我可没打算自己盖房子。”
周毅奇道:“那方才说的是?”
庭芳道:“昔日管仲盐铁专营,卡住头尾已是暴利。咱们是官衙,何必跟百姓磨牙?先归拢地,再建生产房屋零件的工厂。咱们只管跟商人卖零件,他们盖房子赚差价,末了他们卖了房子,咱们问商人收税即可。”
徐景昌做了好几年的生意,一点就透:“如此,盖房子与做零件都需工匠,可暂解流民之困。一场大水,许多人家都没了人口,地便荒着。依我看且叫商户用粮食换地,我们才能腾出手来。”
钱良功摸着胡子道:“难就难在商户愿不愿意来换地。”
招商引资一直是内陆城市的重要工作,想把土豪们捞到自己碗里搞经济建设从来不容易。庭芳想了半日,才道:“我们先做预备,不管有没有商人来,房子总要盖的。且待我去封信与杨提举,他管盐运,哪个盐商不用讨好他?盐商之富休说一个小小的南昌城,聚拢起来,恐怕京城都能盖的妥妥帖帖。”
周毅忙问:“杨提举是哪个?”
庭芳道:“我大舅母之父,本家是镇国公,他是正经的两榜进士,家中豪富,简在帝心。”
周毅抽抽嘴角,阁老家的孙女就是不一般,哪个犄角旮旯里都有亲朋故旧,当真是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钱良功笑道:“郡主的外祖家,亦是名门望族。令堂的嫁妆银子,听任兄说足足跑了两年的船才还清,好不艰辛!”
徐景昌道:“岳母没要,还在东湖的账上。”
钱良功:“……”
庭芳吐吐舌头:“她写信来说给我做嫁妆啦。可惜现在咱们缺的是粮不是钱。”
徐景昌笑了笑,忽然想起一事,淡淡说道:“天暗了,明日再议吧。周毅你送霍克神父回房,早点安歇。”
霍克当了半日布景板,郁闷非常。强笑道:“不用客气,我先告辞。”城市规划不可能一个晚上就商量完,霍克主要是拉关系,也不急一时,更不好打搅徐景昌夫妇休息,只好先走了。
钱良功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周毅把霍克送出大门,又折了回来,默契的对徐景昌笑道:“仪宾有什么要说的?”
徐景昌道:“你们两个太精了。”
周毅嘿嘿笑道:“就从来没有议事议的如此轻巧的,才一个时辰没到,郡主肯放过我们?”
庭芳撇嘴:“说的好像我丧心病狂一样。”
徐景昌正色道:“才说起粮食,我心中有些不安。京畿早有邪教,西边不太平,江南有异动。世人信那枪打出头鸟的话,如今出头鸟都飞出三只了,旁的人恐怕蠢蠢欲动,也有样学样起来。故,咱们手中的现钱,还是囤了粮食为上。再有如今的模样,翻过今年,必须拿下江西,顶好还有安徽。地盘不够大便没有足够的粮食,更没有足够的兵。江南自古富庶不好对付,荆楚人也不好惹,咱们虽镀了朝廷一层皮,但真吃了亏,朝廷便是想救也鞭长莫及。真个军阀混战,江西卡在中间,可是四面楚歌。”
周毅道:“故兵不在多,在精。人多难养。”
徐景昌点头:“该把我们的火器营搬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