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离世的丧钟,震动了京城每一个角落。火光冲天的东宫,加速了消息的传播。随着磅礴的大雨,京城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太子死了,太子妃死了,秦王也死了……
本已放弃的平郡王,陷入了呆滞。宫里有变故,他知道,但他懒的管。被父皇架在火上烤,原以为是对太子不满,原以为是对他抱有希望,结果只是拿他当太子的磨刀石。跳梁小丑一般,作为反衬,叫文武百官看他的笑话,赞太子的仁德。呵呵,亲爹!
他上蹿下跳,使劲手段都无法攻歼的太子,死了?就这么嘎嘣一下,没有对手的太子就没了?平郡王根本没办法理解,太子到底在干嘛?胜利在握忽然不干了,你没毛病吧?
平郡王从椅子上一跃而起,眼中闪着精光,他的机会来了!他要进宫!他要去为太子哭丧!老天都助他!平郡王望着窗外的大雨,怪笑道:“太子哥哥放心,我会做个好弟弟的!”顺便,替你把福王的好哥哥当了!
听着长随来报的叶阁老突然睁开双眼,他还有事要安排。翻身下炕,却是脚底一软,直接栽倒在地。长随的惊叫响起,叶阁老惊恐的发现,自己完全没办法控制身体,中风了!
被丫头扶上炕的阁老,冷静的,一遍一遍试图张嘴,试图抬起手指,但不能。头很晕,难以形容的晕眩,刺激的他眼泪倾泻,他还不能倒下!庭瑶……他的庭瑶很危险!
叶阁老大口的呼吸着,家人往他的房间聚集,他艰难的用眼睛来回扫视,没有见到庭瑶!叶阁老眼前一黑,随即呛咳出一口鲜血。他心中万分焦急,为什么?为什么会在此时中风!哪怕晚一刻钟,就一刻钟!老泪众横的眼睛,依然不死心的寻找。孩子们都到了,庭树、庭珮、庭珊……庭杨,甚至连苗家的两个都来了,没有庭瑶!
叶阁老不死心的盯着陈氏,从不对陈氏有抱怨的他,此刻恨不能抓起她疯狂的摇晃,你的女儿呢?你仅存于世的血脉呢?你不管吗?庭瑶在哪里!我的孙儿在哪里!!!
听不见周围人的呼喊,他一点声音都听不见,他的五感似乎只剩下视觉,他要死了,他知道。可他不想死不瞑目,叶阁老发出野兽般的呜咽。老太太哭的不能自已,使了仆妇把他憎恨的叶俊民拎来,把秦氏带来,可叶阁老只看了他们一眼,发出了更凄厉的喊声。庭瑶去哪儿了?大家都不关心么?是已经死了?还是被人忘了?或者……是他看不见?眼前的都是幻觉?
庭瑶……庭瑶……庭瑶……别做傻事……不该你死!该死的是皇家!
看着自鸣钟上的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叶阁老觉得呼吸越来越吃力,感觉整个人都在往下沉。好似睡在松软无底的沙堆上,一直沉,一直沉。冰冷的沙子快要淹没他,头顶的光快消失了,他也快窒息了!可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想找的人。
绝望之际,一个光头闯进了他的视野。刚剃的头泛着青光,上面几处坑洼的伤口与为干涸的血迹。
庭瑶含满泪水的大眼睛满是坚毅,跪在祖父跟前,一字一句的说:“我不会死的,您放心。”
叶阁老听不见,他想抬手去摸庭瑶的脸。
庭瑶缓慢而清晰的说道:“守节,可以死了守,也可以活着守。我不会抹脖子,凭什么要我抹脖子?我们还有福王,福王还活着。您的门生也还活着,甚至四妹妹都还活着。我不会怕,剃掉的头发还可以再长,牌翻过来还可以再嫁。我还有心愿未了,还有孝道未尽,您放心!能杀我的,只有天,没有别人。”
叶阁老张大嘴,勉强从庭瑶的口型里,判断出了她说的话。他想笑,我的孙女,干的漂亮!
用尽全力,把手指摆出了个扭曲的形状,是个变了形的四字,没做全又颓然落下。
庭瑶看见了,把祖父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含泪笑道:“四丫头不会死的。蒙古人杀进了大同,她都能逃的掉。我们都死尽了,她都会活着,不择手段的活着。您不要小瞧您最疼爱的孙女,她很强。爷爷,她一定能很风光的回来,比我们想的都风光,您要等她,等她回来。”
叶阁老痛苦的想,等不到了。人总有一死,儿孙绕膝,不算荒凉。眼睛看向与他相伴一生的老妻。新婚初见,红袖添香,贫穷而安逸;宦海沉浮,携手与共,惶恐而坚定。即将天人永隔,看一眼,再看一眼,如有来世……来世……
艰难的最后一眼,铭记于心,我不会忘了你,你也不要忘了我,好么?
一瞬间,老太太的眼泪戛然而止。她看懂了丈夫无法用语言表述的内容。你稍等,我安顿好孩子们,就来找你。生同衾,死同穴。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枯瘦的手覆盖在了丈夫的脸上,轻轻滑过,替他合上未闭的双眼。平静的道:“使人,去请严掌院。”
叶俊文愣了一下,看着长随飞奔而去。
大雨瓢泼中,圣上狼狈的回到乾清宫。在太监伺候下换衣裳。太子残缺的尸体在眼前挥之不去。圣上无力的坐在椅子上,太子,今年四十了吧?不自觉的比了个婴儿的长度,这么小;又比了个幼童的身高,眼泪就跟着下来了。所有的孩子中,他最疼太子。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圣上有些痛心疾首,心好似被狠狠挖走一块,痛,那么清晰。
太监宫女的混乱好似隔了好远。圣上还未反应,脸上已挨了一下。
赵贵妃歇斯底里的喊:“你杀了娘娘的儿子!你杀了娘娘的儿子!”
疯狂的赵贵妃,再不见往日一丝端庄。她头发凌乱,双眼红肿,不停的袭击着最高无上的帝王。她抓住了圣上未干的头发,拼命的撕扯:“娘娘不会原谅你的!”
圣上忽然反应过来,顿时怒不可遏!飞起一脚踹开,赵贵妃跌落在地上,又挣扎爬起,继续扑向圣上:“禽兽!你是禽兽!没有人会杀自己儿子,你连孙子都杀!你连一点血脉都不给娘娘留下!四个孩子!四个孩子!你一个都不留!娘娘哪里对不起你!你说啊!你说啊!!!啊啊啊啊啊!”赵贵妃突然跪伏在地上,大哭,“娘娘……娘娘……”
圣上恨不得当场掐死赵贵妃,愤怒的道:“谁杀他?嗯?是他逼宫!是他想杀我!”
赵贵妃听到此话,气的一口咬住了圣上的小腿,恨,在胸中蔓延!恨的食其肉寝其皮!
我再无知,也知道后宫权柄在谁手里!我再天真,也知道太子被谁步步紧逼!我再迟钝,也知道我儿子在夹着尾巴做人!逼宫?谁在逼谁?彬彬有礼的太子,公正持平的太子妃,你有什么不满意?你有什么好怀疑?
结发夫妻!整个后宫,你从来不放在眼里。所有的孩子,没享受过你一天的爱意!娘娘替你照看所有人,所有的孩子,你却对娘娘的血脉干净杀绝!你就是禽兽!生啖亲子肉的禽兽!!!
太监慌乱的把赵贵妃强行脱开,圣上的小腿上鲜血淋漓。赵贵妃从嘴里吐出一口肉,诅咒道:“你不得好死!老天看着你!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圣上气的全身发抖,怒喝道:“阮嫔!”
跟来的阮嫔惊的脸色发白。
圣上指着赵贵妃道:“拖回承乾宫,关进侧殿!”
侧殿?罢黜贵妃?阮嫔惊恐中,闪出一丝狂喜。
小腿上传来剧痛,圣上坐回椅子,任由血流了一地,太医飞奔而至,趴在地上处理伤口。身体的痛,拉回了圣上的理智。太子已故,新任太子,选谁?
药粉撒在伤口上,痛的更为分明。圣上下意识的排除了福王。接下来的九个,到底……还有谁?有嫡立嫡,无嫡……立长么?
极轻的脚步声,走的快速。这是宫内太监宫女的基本功。一个太监跪在地上:“圣上,叶阁老殁了。”
圣上立刻哈哈大笑:“太子好手段,一朝阁老,竟能生死相随!”死的真够利索的,是恐惧么?害怕满门抄斩么?你以为你安排的退路,我不知道么?挑唆着太子逼宫,死了就想逃脱么?
圣上阴测测的问:“秦王妃呢?”
太监战战兢兢的回答:“已落发,立志出家守节。”
圣上立刻被堵的半死。太子有罪,不自杀他也会杀;但秦王还不过圈禁。但秦王死了……不该死的人死了……秦王妃居然胆敢出家!居然胆敢不去死!上回你就应该死了,苟延残喘至今,竟还敢求生!圣上再次气的全身发抖。可他没办法下旨处死秦王妃,在世人心中,活守比死守更艰难,何况是斩断红尘,落发出家为亡夫祈福!叶庭瑶下了先手!皇家必须善待她,必须养活她,她守节了,再不册封,她也是铁板钉钉的秦王妃!
一窝狐狸!圣上气的踹开替他包扎的太医,瘸着腿,走到书案前,提笔血淋淋的写了一行字:“彻查叶俊文!”
圣上恶狠狠的砸下笔,冷笑:以为步步为营,朕就拿你们没办法了么?太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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