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都是越往后越不重要的,如果说第二日的来客还能与大老爷他们平齐的话,第三日就几乎是单留给有求于叶家的人送礼的了。还有诸如周掌柜之流,是只送礼不敢参宴的。周掌柜近来日子非常难过,众人都知道他是被太太的娘家人砸的,看热闹的多过于帮腔的。好容易凭着多年积蓄把铺子重新开起来,生意却差了许多。到底当家的多是大老婆,不管与叶家对付不对付,天生就不会站在小老婆的立场上想问题。或有受了小老婆气的太太,背地里还拍手称快。可叶家是不敢得罪的,托了无数人寻着了庭树去走了两遭,方镇住了些许宵小,勉力支撑。才缓了点点气,又赶上老太太大寿,只得拆借了好些银子才置办出份像样礼品。银钱所限,出彩是不能了,好歹别结怨。回想起原先的好日子,此刻方知太太都不是好惹的,没儿子的太太也不好惹。然而后悔已经迟了,幸而庭树长成了,周遭的人倒不敢很作践他们。叶家长孙,对付不了大太太,对付个把平头百姓,还不是说句话的事?不然周家早垮了。
魏强家就送的简单许多,他们家勉强能过而已。没有钱,便只有心意。魏家父子两个都识得些字,写了几卷佛经聊表心意。叶家并不缺奉承的人,什么样的主意都有人想,若不是众人怵庭芳,魏家的佛经早被当了草纸。也算是个无功无过吧。这些都是些小巧,依附于叶家的商户才送的狠。恨不得连小八的奶娘都送上一份。庭芳得了好些玩意儿,陈氏懒的收她的,全凭她自己放好,将来大点儿交朋友了,可与人交换着玩。
第三日的席开的早,也没请戏班子,未时就收了摊儿。寿宴准备的齐全,又添了杨安琴与庭瑶两位生力军,万事都井井有条。老太太留下越氏带着庭瑶扫尾,自家坐在正屋里,带着孙男弟女玩笑。可巧来了新客,众人都热热闹闹的说话。
庭瑶不在,老太太身边的位置就空了一个,恰好苗惜惜坐了。老太太昨日不得闲,此刻方细细问道:“姐儿可曾上过学?”
苗惜惜低低答道:“回老太太话,不曾上过,只有父亲教了几个字。”
老太太笑道:“可是谦虚了。咱们家有一学堂,你的姐姐妹妹都在里头读书,正好一块儿作伴。”
苗秦氏早就从妹妹那里听说叶府家学,死乞白赖要住进来,正是因为康先生乃进士出身。等闲人家能请到个老秀才就了不起了,进士想都不敢想。但昨天夜里才知叶府的家学竟是男女混在一处,十分不合规矩。瞥了不远处的庭芳一眼,那个跟男孩子打架的姐儿,不会把她女儿带坏了吧?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为了儿子,只得忍了。
老太太人老成精,自然是不希望亲戚家的孩子拖自家孩子的后腿。她算不得十分有文化——乡间殷实人家男孩儿还未必识字,女孩儿就更加了。她半肚子墨水都是刚结婚时老头子手把手教的。一手稀烂的字被老伴嘲笑了几十年,好在见识跟上去了,才不至于被嫌弃。一问一答间,把苗家兄妹的底子套的七七八八。跟她猜的也差不多,小地方的殷实人家,或许男孩子会在科举上搏一搏,女孩儿能写名字就不错了。苗惜惜因与苗文林是龙凤胎,比旁的女孩儿讨喜些,才在父亲没过身时被其父亲自教会了三字经。再往上就实在不能了。而苗文林先前不过是在私塾里跟着先生学过,再有就是进京后外公亲自教了些,水平跟陈恭差不离,若不下死力气,没什么前途可言。比起来陈恭还小了四岁,苗家的教育力度不够啊!
试探出苗家兄妹的深浅,老太太顿时没了兴趣。受丈夫的影响,她更喜欢有才的,而不是长的好看的。面上没带出来,话题却转了方向。扭头问庭芳:“前儿你是不是跟候家姑娘下棋了?她下的如何?”那日来的姑娘们,好似只有侯景荣是个拔尖儿的,将来前途不会太差,自家孙女与之交好很重要。
庭芳站起来道:“还行吧。她还说要送我棋谱来着,我还不知回什么礼好呢。”
老太太想了想道:“她家不富裕,想是没有好棋子。你捡一副差不多的与她,将来好带去夫家。”
陈氏笑道:“还早了些,待她出嫁的时候再添一副好的。”
老太太道:“让她们小姐妹先走动着,可着四姐儿的零花钱买。咱们大人的是大人的,别掺和她们。往常两家少有走动,乍送太贵重的,只怕他们不收。”有些话不好在人多嘴杂的时候说。两派原先不大对付,如今为了同一个目标,正想尽了办法走动又不招眼,有孩子做桥梁极好的开端。
杨安琴不明就里,问道:“可是老太太看上人家啦?”
老太太摇头笑道:“那样好的姑娘,咱们家的哥儿配不上。我可没脸提。舅太太倒是可以考虑一二。”
杨安琴忙摆手:“陈谦什么都没有,我张不开嘴。”陈谦能攒资本的时候攒资本,实在年纪大了考不上童生,再想办法说亲去了。如今要他分心是断断不能的,博个少年英才,多好的姑娘没有?不急一时。
说到孩子们的婚事,在场的除了庭芳,其余的都羞惭惭的。苗秦氏悄悄打量着孩子们,偏头悄声问秦氏:“那个是你们府上的大爷么?”
秦氏点头:“是,就是大房的那个。我同你说过的,原先大房就他一个凤凰蛋,精贵的不得了。后来大嫂生了个哥儿,如今都没什么声音了。”
苗秦氏又看了一回,心中思量。苗家的门第在京城是不用提了,孩子们的婚事要么靠父亲,要么靠妹妹。长子,却是庶出,身份有些尴尬,却正好一谋。她早就打了这样的主意,今日细瞧了庭树,生的面如冠玉,心里就满意了十分。只不好贸然开口。横竖都还小,且放着吧。至于儿子,男孩儿可以晚些,正好细细挑个好的。
老太太等人说起了家长里短,秦氏与苗秦氏便全然插不上话了。她们不是那个圈子的,哪怕秦氏嫁进来十几年,也不曾有人瞒过她什么,依然不大接的上话。一则是她少有外出赴宴,二则家里请客那些诰命也不大搭理她,她又不会逗趣儿,自然而然的被无形的壁垒挡在外头,还不知缘由。多数家庭聚会只好沉默。
今日都是吃了酒回来,人十分齐全。连往日不大来的陈谦陈恭都寻了个坐处。待老太太等说起了这次来客如何如何时,陈谦还能稳住,陈恭却是屁股上长了刺,再不能安生。杨安琴只觉得手痒,轻咳一声,道:“庭玬,你娘那藤条还有么?匀我一根儿。”
庭玬大笑:“有的是,舅母要多少?”说完冲陈恭挤眉弄眼。
陈恭才不搭理他,如今他陈恭也是有老大的人了,索性直接蹦到庭芳跟前:“四姐姐,你昨儿说了种蘑菇的,怎么又不种了?”
“你昨儿不是取了孢子么?亲放到木屑里的,就忘了?”庭芳想起昨日被两个熊孩子磨了半下午,直直翻了个白眼。她本来就招闲话,如今好了,全世界都知道她搞完数学又搞上蘑菇了!幸亏不打算结婚,不然下辈子都得剩着!
“会不会长啊?”陈恭忧心忡忡的问,“真的能长出好多好多吗?可以发财吗?”
杨安琴笑问:“是了,有些蘑菇还挺贵的,真能种出来,也是个营生。”
庭芳道:“哪有那么容易,都是我猜的,能不能成还不知道呢。”做个实验换换脑子而已,大家表当真啊。
布景板当的长毛的秦氏终于能接上话了,忙道:“我们四姐儿越发能干了,都能自己赚月钱花。”
庭芳笑道:“那可赚不到。我想着振羽要嫁到乡下,那家子还算殷实,应该有个地窖可以种蘑菇。她妇道人家不管家里生计,随便弄点淘换几个零花罢了。我的月钱还是得靠娘补贴。”做生意渠道为王,小农经济可是逼的英国只能卖鸦片的,哪有那么好发财。何况她又不是农学专业的,现在仅仅是尝试阶段,产量根本无法保证。没有稳定的工业流程,也就是个零花钱水平,还得是振羽个底层劳动人民的零花钱,就她烧钱的速度,把叶府全都种上蘑菇也供不上。
果然陈氏笑骂:“你们姊妹就你最能花!三天两头做玩具啦,刨木头啦!得亏你爹能挣,养你比养只小哈巴还贵!”
庭芳立刻扑到陈氏怀里:“娘怎么拿我跟狗比啊?哈巴狗有我长的好看吗?何况将来我能赚啊!娘要什么且先想好了列个单子,我造计划,三年计划,五年计划,总归会买齐全了孝敬你的,现在就别那么小气啦!”
收拾完东西的越氏才进门就听到这一句,不由笑道:“大嫂赶紧写,我倒要看看她拿什么赚银子。”
庭瑶也笑:“哎呀呀,可惜才九岁,离嫁人还远,嫁妆生息都做不到,怎么办呢?”
庭芳哼了一声:“你们小瞧人!圣人说了,知识就是力量!且看吧。我改日就给娘买个大凤簪带!”
陈氏笑道:“罢罢,嘴里越发没有谱儿了。哪家圣人说过那等怪话?我有凤簪,很不用你买。大风闪了舌头事小,在姨太太跟前丢了人就事大了。”
苗秦氏赶紧接道:“一片孝心呢,再不丢人的。”
庭芳见众人都不信自己,也觉得小姑娘说赚钱古往今来都没人信的。可知识的确能换钱,当她上辈子的纪录片都是白看的么?摸着下巴冥思苦想中,外头有人来报:“老太太,福王殿下来了。”
庭芳眼睛一亮,大笑道:“娘,你的凤簪有了。”
陈氏脸色剧变,喝道:“你敢问他要,我打断你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