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番外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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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春时节, 繁花叠枝,遍野浅绿, 厚重冬衣早早除去, 男男女女迫不及待换上了轻薄春衫。桑间濮上之地, 更是少不了婉转情曲。

郑国那焦头烂额的恶战,可没影响到隔壁卫国,还不到上巳, 濮水之畔,桑林之间, 已有不少嬉戏其间的年轻。同席而坐, 履舄交错, 偶尔还能见投瓜遗簪, 倒比那春光还要烂漫几分。

坐在草坪上,楚子苓单手扶额, 只觉自己走错了片场。就见远方,一个小小身影“吧嗒吧嗒”向这边跑来,身后明明拖着东西, 却未影响她的步速。刚一看清楚子苓的身影,她就兴奋起来, 高声叫道:“阿娘!阿娘!雁雁!”

小家伙手里, 扯着的是只大雁。许是怕伤到了她, 那雁非但双翅被困住,连嘴上都系了绳,再怎么厉害也无计可施, 被着扯着翅膀尖拖了一路,脖子耷拉,翎毛四散,简直奄奄一息。

舜华可不管这个,用力一拽,献宝似的把雁交到了娘亲手中。看着那可怜巴巴的大雁,楚子苓也是哭笑不得,听说鹅就是鸿雁驯化来的,才三岁就能打鹅,这破坏力岂容小觑?

把那倒霉的大雁放在一边,楚子苓拿出帕子擦了擦女儿脸上的灰尘,好心问道:“为何要送阿娘大雁?”

“阿父要送!舜华也送!”小家伙两眼闪亮,净是“夸我夸我”的期待,论模样真是的没法挑,就是被她爹惯的没样了。

楚子苓掐了掐女儿的嫩脸,无奈的瞥了一眼跟在后面的某人:“卫国时兴的可是抛果投瓜,送送玉佩,可不送雁。”

田恒大剌剌拎着一串鸿雁走了过来:“瓜果哪有雁好?囡囡喜欢打雁还是摘果子啊?”

“打雁!”舜华立刻站在了父亲这边。

这还能不能好了,楚子苓差点翻了个白眼,这丫头绝对不是学医的料,坐都坐不住,再让她爹教两手,以后怕是能上天。

舜华还觉得不过瘾,强调道:“都要雁,好多人要,阿父不给,都给阿娘!”

这人刮了胡子,啥都不干就已经够招蜂引蝶了,还去炫技打雁,可以想见那些奔放的卫女们会是怎样虎视眈眈,看来带着闺女也挡不住人垂涎啊。楚子苓哼了一声,伸出了手:“雁拿来。”

这副酸气毕露的小女人模样,引得田恒哈哈一笑,倒没交雁,反而抓住了那只手,轻轻一拉,把人扯到了怀中。

根本没有防备,就被人拦腰抱住,双脚都离了地,楚子苓惊呼一声,环住了田恒的宽肩,那张俊脸就凑了上来,在她唇上一吻:“都说让你同去了。”

“看你欺负大雁吗?”楚子苓反问。

田恒挑了挑眉:“仲春之月,奔者不禁,幕天席地还未试过呢……”

最后一句简直算是耳语了,温热气息吹在耳畔,顿时让楚子苓红了脸。实在不怪她想多,这一路不知碰到了几对野鸳鸯,卫国风气,实在不是别国能比的。

夫妻俩抱着咬耳朵,小家伙哪肯受这冷落,立刻扑上去抱住了父亲的小腿:“舜华也要抱抱,要转圈圈。”

田恒顿时大笑,把女儿也捞起来,抱着母女二人一起转了起来,引得惊呼连连,笑声不断。

这边一家三口玩的开心,那边大荠和菲面红耳赤,垂头坐在旁边。大荠还算好的,毕竟年纪小些,只觉得尴尬,菲却满面霞红,连心都颤了起来。主人和主母情谊甚浓,好叫人艳羡……

手不由触到了腰间挂着的锦囊,只是一摸,就像被烧着了般,她飞快缩回了手,死死咬住了唇瓣。身为隶奴之女,她原本该伺候邑主,若是命好,倒了年龄赏给哪个忠仆,谁料竟然被送给了主母。主母不似其他人,从不真的把她当奴婢,反而教她伺候产妇、照料婴孩、治疗妇人疾的手段。这些都应该是不传之秘的,将来统统教给儿女才是,主母却从未私藏,还在离开秦地时,带上了她。

那时她开心坏了,也哭了整晚,下定决心要用这条命报答主母,照料女郎。如今三年过去,她跟大荠这个徒弟相比,怕也只缺个名分而已,主母如此待她,岂能辜负?

纤细的手指搅在了一处,她垂下双目。不过是个麻烦,拒了便好。

虽然拒绝了某些居心叵测的提议,一家人还是在外面痛痛快快玩了一天。到第二日诊病的时间,楚子苓面色犹自还带着些笑,当然也因为病人恢复情况良好,再诊两次就能痊愈了。

虽然下定决心要去越国,但是千里之遥,花在路上的时间也不会少,因而楚子苓他们并未赶路,而是按照原先打算,边走边治病,顺便体验别国风貌。郑国还在打仗,绕道卫国就是最佳选择了,少不得也要在这里逗留些时日。

只是连楚子苓也没想到,卫国会如此看重女子。可能是因为当初卫国建立,就是为了镇守朝歌,维护周朝统治,当年周公定下的“启以商政,疆以周索”的原则,被很好的继承了下来。也正因此,卫国的殷商风俗并不亚于隔壁的宋国,加之商业极其发达,更是让民间风气开放,冠绝诸国。

在一个能够自由恋爱的国家,女性的地位会天然提高,当然也会带来更多的妇科疾病。毕竟在这个时代讲究卫生是不现实的,无法避孕也会产生难以解决的隐疾。难怪扁鹊过邯郸时,会成为妇人医,现在邯郸可是卫国的一部分,就算将来归了魏国,也难免受些影响。

“这些日要勤些熏洗,不可怠慢。”边艾灸,楚子苓边对榻上女子吩咐道。这病患是产后落下的淋漓之症,原本不是很重,但因难以启齿,又不禁房|事,使得病情日益加重,直至卧床不起。明明只有三十多岁,却老态毕现,也脱不了这病的关系。

那妇人闻言含泪点头:“若无大医救妾,妾怕是活不过今载了。”

在一个平均年龄只有三十多的时代,这些小病确实能要人性命。楚子苓叹了口气,对身边人道:“去取些热水来。”

治妇人疾,自然不能带大荠,菲闻言立刻颔首,快步走出门去。吩咐了仆妇,她刚要转身回屋,一双热切的眼就撞入眼帘。菲的心立刻乱了节拍,垂目想往里走,谁来一只手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臂。

“我同阿父说了,可请媒妁相聘,迎你过门。你可愿嫁我?”那青年急切问道,话语中净是期盼。

菲的面孔腾地一下就涨红了,抓着她手肘的那只手犹若炭火,灼的她心如火焚。她是个秦人,出自秦地,哪见过这等奔放的攻势?况且向她求爱之人是个俊俏郎君,哪怕不如主人一般高大英武,也让人心动。他还想娶她!

然而心神一荡,菲立刻醒过神,用力咬住了牙关:“奴只是主母下婢,如何配得上君子。”

对方闻言却不动摇,反而道:“我也不过是个商贾之子,还是庶出,如何不配?只要你应允,我必六礼聘之……”

菲却退了一步,艰难的挣出了手臂,以袖遮面:“奴要服侍主母……”她有些颤抖的手,已经摸到了腰侧锦囊,狠了狠心,一把扯了下来,“辜负了君子好意,这个,还是收回去吧。”

她把那锦囊往回一塞,也不顾对方反应,快步奔入了房中。明明只是几步路,却走得心如刀绞,当她浑浑噩噩坐回原位时,那道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水呢?”

菲浑身一震,这才想起自己是去做什么的,赶忙道:“仆妇已经去取了……”

一道略带关切的目光在她身上扫过,菲心头一痛,又生出了羞愧,主母如此待她,她岂能弃主母而去?

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菲努力压住了眸中泪水。只是个见过几面的卫人,她可以忘记的。

很快就诊完了今日的疗程,楚子苓在一家人的恭送下,坐上了栈车。他们暂住的小院,距离这户人家不远,很快就回到了家中。然而今日并未先寻丈夫女儿,楚子苓带着菲一同走进了偏厢,让她在自己面前坐下。

这是怎地了?菲心头不由生出惶恐,小心翼翼的坐直了身体。

谁料主母看她半晌,突然问道:“你可是喜欢那石氏庶子?”

惊得浑身一颤,菲立刻俯在了地上,哽咽道:“奴绝不会背弃主母,主母明鉴……”

一句话就差点把人惹哭了,楚子苓不由摇了摇头,伸手把她扶了起来:“别怕,你今年已经十八了,是该婚配了。”

在一个十五岁就要生孩子的时代,熬到十八,已经算是大龄女青年了,自然应该许配人家。当年楚子苓带她离开那小邑,是喜欢这姑娘的聪慧伶俐,以极难得的心气儿,不愿她太早嫁人,害了自己,却从未有掌控她的人身自由,不允许她离开的念头。

“能够遇到心仪的良人,是女子的幸事,何必忧虑?”看着那通红的兔子眼,楚子苓笑着抚了抚她有些散乱的发鬓,“那石家小子为人不错,长得也俊,还对你一往情深,是个可以托付的。”

这两个小情侣之间的眉来眼去,她怎么可能没注意到?说不得也要观察一二,甚至还为两人创造了不少机会。只是今天菲的模样,实在不太对劲,这事就只能挑明了,不能再拖。

对上那温和笑容,菲却抖得更厉害了:“奴只是个婢子,怎能高嫁……”

“瞎说!”楚子苓一口打断了她,“你是我的弟子,学了一手医治妇人的本领,别说区区商贾,嫁个大夫也不算什么。”

菲嘴唇微张,简直要说不出话来。主母要认她当弟子?女人也能学医术?

像是洞悉了她心中所想,楚子苓挑了挑眉:“难不成我这些年教你的,都是白教了?”

“主母……”菲目中的泪终于控制不住,落了下来。

楚子苓轻叹一声,拍了拍她的手臂:“远嫁异国,总是让人担忧。不过你有一技傍身,应当也能好好过活。只是要答应我,就算留在了卫国,所学的东西也不能忘掉,还要多教些人,助更多妇人摆脱恶疾折磨。”

“这,这是主母的术法……”菲哪能想到,主母非但要放她嫁人,还要让她继续治人,教人。这不该是不传之秘吗?

“这是救人的手段。”楚子苓摇了摇头,“只是你要记住,自己学的是医术,而非巫术,要把这些用在正途。”

菲傻愣愣的点了点头,又急忙道:“可是女郎才三岁,主母身边还要人伺候……”

“只是个伺候的,还怕找不到吗?”楚子苓微微一笑,反问道。

菲顿时哑然。主母如此仁善,怕是世间无数仆妇奴婢,争着抢着想要侍奉她鞍前马后,确实不差这么个人。

见她露出落寞神色,楚子苓却笑了:“良人难寻,既然两情相悦,就不能错过。要我向石氏提亲吗?”

菲的脸立刻涨得通红:“他,他说要请媒人……”

这么速度?楚子苓讶然挑眉,旋即又笑了起来:“那看来,我也要备份嫁妆了。”

“主母……”菲哪里想到还有这个,又哭出了声来。

楚子苓轻轻环住了她的肩头,安抚的拍了拍。这样一个归属,也算是最好的选择了吧?

下来几日,两边都忙碌了起来。听说神医要嫁徒弟,受过恩惠的石氏自然大大欢喜,亲自请了乡老为媒,郑重下聘。楚子苓也备了一份厚礼,作为菲的嫁妆。有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下了三书六聘,良缘自成。

难得见到婚礼,舜华兴奋的一塌糊涂,倒是大荠闷闷不乐,似还有些不忿。

“怎么,菲嫁人,你还不开心了?难不成也倾慕菲?”楚子苓有些好奇,自然要问个明白,开解一番。

大荠沉默片刻后,才低低道:“菲受恩师教导,该终身伺候恩师,岂能忘恩负义?”

楚子苓没想到他还有这念头,不由挑眉:“难不成还要留她一辈子?莫说是她,你将来年纪大了,也是要离开的。”

“恩师!”大荠吃了一惊,咕咚一声跪在了地上,“求恩师别赶弟子走!”

楚子苓却未曾扶他,只是轻声道:“鸟儿羽翼丰满,自是要离巢的,只在我身边,又能学到多少?还是要四处走走,亲自给人治病,和其他医者交流,方才能精进技艺。”

她自己的医术也还要打磨,别说是这个弟子了。而且在这个先秦时代,医生走得越远,去过的地方越多,就有越多的受益者,她的本意从不是垄断,而是传播。

“可是弟子走了,谁来服侍恩师?”大荠眼中都冒出了泪水,哽咽道。

“呃,你还想成我的关门弟子啊?”楚子苓笑着摇头,“自然是收更多的弟子,让他们跟在我身边啊。”

大荠那股悲愤顿时噎在了喉中,吐都吐不出。是啊,若是恩师肯收徒,怕是愿拜师的会如过江之鲫。他又哪来的脸,让恩师不再收徒呢?

笑着把呆若木鸡的徒弟拽了起来,楚子苓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若想报答我,就好好学医术,将来医术最好的那个,才能继承‘灵鹊’的名号。”

“灵鹊”之名不是要恩师的子女继承吗?大荠嘴巴张了又合,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然而心中,却悄然升起了小小火苗。他要成为恩师弟子中,最厉害的那个,要当个名副其实的大师兄,不落了恩师的威名……

看着那握紧了双拳的少年,楚子苓心中的笑意愈发浓了,这样开枝散叶,不也挺有趣吗?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去看了电影,更新晚了,不过粗长,是不是棒棒哒

明天再校对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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