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恒伤的确实不重, 需要处理的只有手臂的刀伤和肩头一处箭伤, 其他体表伤都是消毒抹药即可。
包扎完伤口, 熬的药也好了, 楚子苓打消了继续闲谈的念头,对田恒道:“我要给人截肢, 无咎可能帮一把手?”
大战方才结束, 事情哪会少了?不过田恒十分好奇这救治之法, 一口应了下来。见阿兄竟然要帮大巫施法, 田须无面色煞白, 想要阻拦却又不敢。阿兄这是没见过大巫如何整治这些伤患啊, 像他只看了两眼,饭都吃不下了!现在还要截什么肢, 田须无哪敢在帐中停留, 赶忙避了出去。
田恒倒是没在意那小子, 全部注意都放在了面前女子身上。只见她毫不避嫌的取过汤药, 喂那个不停呻|吟的兵士喝了下去,随后在另一盆药汁里细细净手, 方才揭开了伤兵腿上的碎布。
应该是被滚木砸中的, 那人小腿断了半截,骨头弯折, 只有半边皮肉连着, 看起来血肉模糊,惨不忍睹。然而楚子苓视若无睹,俯身检查了一下残肢的状况, 又探了探那兵士的鼻息,这才取了把短刃,在火上燎过,交给了田恒。
“这边的骨头要砍下来。”楚子苓用手指仔细比划了一下。按道理,骨头用锯的比较好,但是实在没有堪用的工具,青铜制的兵刃锋利程度又不够,想要截骨,只能硬砍。
接过短剑,田恒犹豫了一下:“这怕是痛极,最好找几个人按着。”
“不必,我喂他喝了麻药,会昏睡一阵。”既然要上战场,楚子苓怎会不备几样外科用药?不过她选的不是加了洋金花的麻沸散,而是清代的麻药方子,安全性更高一些。只是没料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见她神色笃定,田恒也不迟疑,对准那处折了的腿骨,手起刀落。只听“咔”的一声,骨头被斩成两截,连着的皮肉却安然无恙。那兵士抽搐一下,还真没有从昏睡中醒来。
这可不是外科医生能使出的手段,楚子苓舒了口气,赶忙接过刀,清理断面,割去不用的皮肉,随后用药汤仔细冲洗伤口,消毒止血,再取金针缝合皮肉,包住断骨,免得以后出现不便。
这可不是简单的活计,就算楚子苓已经缝过了不少伤口,额头仍旧止不住的冒汗。粘湿的血肉在手中一点点合拢,再也不见狰狞断口,然而手术条件毕竟有限,病患能不能撑过来,还要看他的意志力和运气。
足足花了小半个时辰,手术才算结束。楚子苓又取了干净的布巾擦拭伤口,敷药包裹。就算在巫袍上罩了围裙,此刻也是血污一片。然而再次抬起抬起头时,入目的却是道复杂无比的眼神。
迟疑片刻,田恒问道:“他还能活?”
“要看预后和运气了。”连续几个小时手术,楚子苓已经累得丧失了思考能力,直接说出了结果。
听不懂“预后”是什么意思,但是能碰上这样的大巫,已经是难得的运气。又看了眼帐篷中的其他人,有些呼痛不止,有些昏迷不醒,但是比起外面躺在泥土里哭嚎的伤兵,已经好上太多。
楚子苓随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皱眉道:“条件不足,要是能换些新衣、干净的草垫,会好一些。只是不知何时会离开这里?他们术后需要照料,怕是得十日才能确定无恙。”
用药、包扎、拆线都得她来,身边伺候的婢女根本不顶事,吓得险些昏了过去。之前的手术也是抓了田须无和几个亲兵,才能顺利完成。若是停留的时间太短,这些伤员要怎么办?
这还不够好吗?田恒沉默片刻:“这些上了黄泉路的,你能救回,已经是运道。君上不会在龙地多停,他们怕是要留在城中养伤了。”
楚子苓眼神一黯,却也没有反驳。打仗可不是游戏,亦不会因为几个伤兵就停滞不前。看来只能调些药,让其他人照料了。
振作了一下精神,楚子苓又道:“还有伤员吗?中箭的,刀伤严重的,骨折的,我都能救!”
打了三日,才从来这些人,可不太符合逻辑。她还能支撑的住,只要有治疗,总能救回几个。
田恒看着她苍白的面孔半晌,才道:“我会再寻几个。”
楚子苓不由松了口气,撑着膝盖站起身:“我去换身衣服,有伤员尽管送来。”
她的脚步都有些蹒跚了,也不知跪了多久。田恒轻叹一声,起身离开了营帐。
田须无正等在外面,看到兄长出来,赶忙迎了上去:“阿兄可见大巫施法了?简直骇人听闻,还能把肉当成衣衫一般缝起来……”
他边说话边轻嘶,看起来感同身受。田恒没理他,只道:“去查查邑帅和卒帅中有没有负伤的,可送至大巫处诊治。”
田恒当然知道子苓想要治的,不分国野士庶,然而两千多人,如何照应过来?况且御车的士人和那些小帅,总比国人身份贵重,可以施恩,也不至于引起骚动。
田须无怔了一下:“都治吗?”
这得花销多少……
田恒瞪了他一眼:“战时还如此悭吝,不想活了吗?”
田须无颈背一寒,赶忙去了,田恒看着远处那仍旧冒着黑烟的北城,心头却是沉沉。这龙地也不知能呆多久,回头入了中军,还不知要面对何等情形。只盼君上能少些意气用事,不至累及三军吧。
随后两日,楚子苓连帐篷都没出,每日都在营中给人诊治,然而治的人越多,楚子苓越是发现有些问题根本不是自己能够解决的。就像那两例截肢的兵士,就算活了下来,脸上也无丝毫喜色。在农耕时代少了条腿,跟废人有何区别?这已经不是预后存活率的问题了,而是社会注定要淘汰不够强壮的人,比起生命,世人更看重“健全”。
还有送到面前的病患,十有八九是甲士、小帅,似乎只有他们的性命才算得上命。楚子苓当然知道,这是田恒的意思,也承诺过绝不做出惹人注目的举动。因而,在治病之余,她也教给了这些人一些处理伤口的办法,比如用草木灰止血,遇到大伤口时可以采取灼烧和加压包扎法,用木板固定断臂,避免再次损伤。
这些东西自他们手里传出,必然会发生改变,甚至可能出现致命的错误和偏差。但是对于那些没有条件被诊治的国人野人而言,就是生存的希望,不论它有多么渺茫。
而这些落在田氏家兵眼里,则成了另一重让人敬畏的恩德。
那些负伤的小帅们,可不会考虑什么残了以后要如何过活,所有人看到的只有大巫的法力和神通!那些肠穿肚烂,断手断脚的人,都能起死回生,据说还有喝一剂就觉不出痛的神药,以及那缝补皮肉的金针,一切都让人瞠目,也生出浓浓畏惧和难以形容的安心。
他们可是有神巫相伴的,哪怕那巫者年轻至极,也足能保住他们的性命!
而田恒登城立下首功,又进入中军的消息,更是让这些甲士、兵卒喜出望外。有如此厉害的旅帅,又有如此灵验的大巫,他们还怕什么?
明明恶战一场,只休整了两三日,田氏家兵却像打了鸡血一般,全数振奋了起来。这些,也被田恒看在眼里。子苓果真未曾说错,有她跟在军中,倒是比钱帛封赏还要管用。只是整日操劳,那疲惫憔悴的模样,让人心痛。因而田恒去大帐的时间也更多了,还把伺候田须无的仆从一并塞在楚子苓身边,供她差遣。
田须无是既不敢怒也不敢言,乖顺无比的听兄长使唤,还偷偷在一旁观察两人相处的情态。结果越看越觉不妙,阿兄这不会是倾慕大巫吧?那可是个神巫啊,若是与人有私,还会有此等神通吗?
当然,再怎么担心,他也没胆子上前乱讲。到得第四日,大军休整完毕,齐侯下令继续南下,发兵巢丘。打下巢丘,就可以威逼鲁都曲阜了,一路鲁军避战,更是让齐侯志得意满。
谁料几日之后,哨探传来消息,卫侯命大将孙良夫领兵伐齐。此刻齐国三军尽出,若是让卫国趁虚而入,何谈伐鲁?齐侯立刻下令,大军转向,攻打卫国。不几日,两军便在新筑相遇。
卫国兵马,还不如鲁军,哪里能敌齐国大军?险些被打得溃散,多亏援兵相救,才稳住阵脚。然而此战,也让鲁卫下定决心,前往晋国求援。晋侯应允,派出了与齐侯有仇的郤克领兵,协同鲁、卫伐齐。
得知了这消息,齐军也是哗然。毕竟出战已有两月,就算连胜,大军也现疲态,若是再遭三国围攻,怕不能胜。
然而齐侯可不管这些:“若晋军伐齐,国中必乱,当回师相迎!”
此刻他们深入卫境,在敌国迎战,确实不是个好主意。因而一声令下,三军回师,只花数日,就行五百余里,返回了齐晋边境。
两支浩荡兵马,终在鞍地相遇。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休息!刷复联3,顺便体检,大家就不用等更新啦,后天再来捡掉落就好
希望休息一天能把作息调过来,嘤嘤不能再这么晚更了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