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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香从不曾料到,来到异世,她也会有被人追求的一天。
钦差副使顾大人递来拜贴的时候,她只当是这位顾大人对连存礼遇有加,压根不曾将他与那位林大少爷书房里借书的穷书生联想到一起。及止顾其扬亲自带了许多礼品前来拜访,看着眼前春风得意的年轻男子,她不禁莞尔:“恭喜顾大人得偿所愿!”
从前她为奴为婢,而他是寒门举子,如今二人身份也早已与往日天差地别,但唯有她的笑容依旧温暖如故,从不曾因身份而改变。
顾其扬确信,她是发自内心的为自己高兴。
他以微末之身如今跻身于朝中新贵,人情冷暖早已见惯,从前踩低的,如今来拜高,各人眉眼俱有不同,唯有她笑微微立在那里,斟一杯热茶奉上,还是旧时模样,仿佛很早前就已经笃定他能有高中的一日。
顾其扬父母双亡,亲族俱疏,琼林宴上新科及第之时,环顾身周,竟然无一人可真心分享多年悲辛其后喜悦,如今乍闻她这一声恭喜,只觉人生到此圆满。
忽然之间,顾翰林就开始很频繁的往连存院里跑,不但引得正在养病,能四处略走走的左迁也见天往连存院里跑,连燕檀也开始每日必要抽空过来一趟。
左迁这些日子与顾其扬同住一个院落,二人皆是磊落之辈,虽然一书生一武将,但许多见解一拍即合,竟然生出惺惺相惜的感觉来。
顾其扬第一日来,连存客气留饭,他慨然应允,吃着书香亲手煮的家常小菜,始觉得来响水之后被无数宴席折磨的可怜的肠胃终于被解救了。
等到养病的左迁与顾其扬把每日来连存这里当作固定节目的时候,终有一日左迁瞧出了端倪,二人回到居处之后,他眉眼间皆有厉色,满是不愉:“顾大人每日往军师那里跑,是不是瞧中了他有什么人?”
二人向来以兄弟相称,如今左迁只当他觊觎兄弟妻,竟然连称呼也疏远了。
哪知道顾其扬微微一笑,竟然大方承认了。
“实不相瞒,在下相中了连军师的义女,想要聘娶为妻室。”
“你无耻!”左迁目光已经开始搜寻自己的宝剑了。
想不到死了一个曾潜,新来的这位副使也不是什么好人。
顾其扬见他这副样子,就知道误会了,连连道:“左兄有所不知,我与这位书香姑娘旧时本就相识的,只是后来造化弄人,我才不知她的下落,如今天可怜见,教我遇上了她,可不是姻缘天定吗?”
左迁一脸怒意:“别人的妻子你也要求娶,要是不要脸?”
顾其扬此刻倒愣住了,他回忆起来,书香倒真是已婚妇人的打扮,可是自己来了这么久,从不曾见过她的夫婿。
“左兄休得哄我,她既然嫁了人,怎的还跟着连军师过活?夫婿又去了哪里?敢是她夫婿对她不好?这也容易,只要她肯和离了,我便娶她!”
这一下倒将左迁给问住了。
裴东明失踪已经半年,恐怕除了书香,别的人心中都早已当他阵亡了,只是从来不曾在她面前提起过,生恐惹她伤心。
他颓然坐了下来,“她夫君待她倒是极好的……只恐他早已不在人世了。”
左迁见顾其扬一脸茫然,忍不住提醒他:“她夫君便是那位失踪的裴……”
顾其扬顿时恍然大悟,一脸的不忍。
“说起来,你既说与她有旧,难不成你们曾私订终身不成?”
顾其扬微微苦笑,又问了些裴东明当日失踪之事,听闻找寻了半年还不见人影,况寻回来的尸骨残肢有些早已极难辩认,心下也已经认定了裴东明已经身故。便将自己当初家贫,听闻林大少爷藏书丰富,如何与他打赌,赚得他肯借书,在林家书房与书香相遇,高门大户的小丫头不曾将他个穷小子轻瞧,也曾有‘莫欺少年穷……’之语。后来林家藏书被送进了寺中,他曾时时来往借读,等到高中之后与朝中官员来往密切了才打听到,原来这林家藏书被送至佛寺也是个书房里的小丫环献策……除了她还有哪个丫环有那样玲珑心肠?
“说起来,我后来能得功名,却也是托了她这一片慈心。”讲到最后,连他自己也越发相信与书香姻缘乃是天定。
此事当日经手的乃是左迁,纵然过去两年,他还记得当日书香恐惧到极点却又据理力争的模样,不觉指着顾其扬笑:“原来……你就是她口里那位家贫的顾公了啊?”
顾其扬本来心中对书香夫亡之事有些伤怀,听得她曾提过自己,终究笑了出来:“我后来才知道,是左兄将她送到了边疆……”
他当日本还想过要是林家奴婢要被官府发卖,他便凑钱来赎她,哪知道其后就不知下落了。
有了这一番缘故,顾其扬再去连存小院,左迁虽然算不上高兴,但也不肯下力阻止。
边漠本来女子就不算多,况战事频繁,民风又开化,不及京中礼教大防严重,若有将士阵亡,遗孀拖着儿女再嫁了前夫的军中袍泽也属平常之事。裴东明既然已经失踪,书香又没有一儿半女傍身,他万没有阻止书香再嫁的理由。
顾其扬去的次数多了,送的礼品也渐渐的从投连存所好到多是女子所用之物,比如胭脂钗环,点心小食等。他选的东西多是不算贵又别致体贴到不好令人推拒的。
书香退了好几次,木着脸拒绝,只道自己用不上这些东西,劳烦顾大人带回去给自家妻室,顾其扬却当着连存的面一脸认道:“顾某一直孤身一人,何来的家室?这些东西要是你不肯要,我也只有扔了的份。”
过惯了节俭日子的书香万分苦恼的收了下来,堆在连存房里,求他设法处理。
连存在边城十几年,先是跟着左老将军,后来又辅佐左迁,夫亡妻嫁之事不知见过多少,虽然裴东明这个女婿没得挑,但如今人都已经不在了,他也不好再阻了书香的前程,于是每日只是不动声色的看戏,后来又从左迁口里得知这位顾其扬与书香的一段渊缘,更是不好插手,有时便会借口出去一会,倒盼得顾其扬解了书香心结,别一味活在裴东明还活着的幻想里。
这中间,唯有燕檀心中颇不是滋味,但有苦说不出,只能每日里抽空过来一回。
说起来,顾其扬追人的手腕比起后世那些男子来,胜在含蓄温婉,但却颇有水滴石穿之势。他这样的男子,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偏其人磊落清明,一身坦荡之气,行事大方,只认定了要求娶,恼的书香好几次差点将他赶出去,偏碍着礼节不好做出过份的举动,只一再强调自己是他人之妇。
顾其扬也是个执拗的,见书香一再自欺欺人,他便不肯再姑息下去,想着下帖猛药,便直直追问:“你既然有夫,夫在哪里?怎的不请出来一见?”
书香气的牙齿发颤,咬着唇连眼眶都给气红了,“你这个人怎的这般无赖?明明知道我家夫君还未回来,偏要说这般无赖的话!”
顾其扬毫不客气:“你家夫君明明阵亡了,你偏还要自欺欺人,难道要等他一辈子吗?”
对面的小丫头气的青筋暴起,指着他发狠:“他明明好好活着,我昨晚还梦到他了,你为何非要说他不在了?我是他的妻,自然要在家等着他,难不成三五日就要寻人另嫁不成?”
顾其扬见她眼中隐有泪水决堤之势,心中十分的不忍,但他这些日子跑的勤了也发现,她周围一众人等根本不敢在她面前提起裴东明,这就让她误以为裴东明仍然活在这世上,让她傻傻不知道要等到几时。
“大家都知道他再回不来了,只不肯在你面前提起,连搜寻的军士都撤了回来,你还不肯认清现实……”
柔弱些的女子听了这话,号啕大哭之后自然会认清现实,但眼前的女子听了这话,反仰着头将泪水逼回眼眶,冷冷一笑,道:“就算我为他守一辈子,与尔何干?”
顾其扬最怕就是这一步,她心中早已认定了裴东明就算死了再回不来,也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守下去,哪知道事情还是到了这一步,当下一颗热腾腾的心宛若被丢到了雪地里,凉的结了冰茬子。
他进来的时候,连存借机出去了,房里此刻只余他二人。对面的女子喘息了一刻,忽然之间便平静了下来,再不同他争执,眸中一点水色都再瞧不见,只对着他嫣然一笑,苍凉而绝望,深深的施了一个大礼。
“顾大人,多蒙你不弃!我……其实早知道他再也回不来了,可是回不来又如何?他就在我这里——”她摸摸心口,眉眼间俱是说不出的温柔笑意:“他就住在我这里,在我的心里扎了根,再也拨不出来了。大人很好,不比我家夫君差,或者比我家夫君更好,可是与我又有什么干系呢?旁人再好,也不是他!我嫁给他的时候,不知道他会对我那样好,不知道我能够爱他这样深,深到这里只能住着他一个。无论是他回来或者回不来,都没关系。他回来我跟他在一起,他不回来,就在我心里住一辈子,永不更改!”
她的笑容比蜜还甜,可是顾其扬却觉得那笑容像一把锋锐的刀,定然刺的她心疼,而他,无能为力。
忽然之间,他就羡慕起了失踪的裴东明。
能在她的心里永远的住下去,该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无论是战争还是死亡,都不能将他们分开!
在这样的感情面前,他自惭了,退缩了,想要拨脚逃开了。
纵然他诚心求聘,就算她答应了,以后他也没办法住到她的心里去。
他从房里出来的时候,看到燕檀正站在房门外,脸色苍白,失魂落魄,忽然之间,他就明白了这位燕将军近些日子常常过来,又对他露出的奇怪眼神,他在一瞬间了悟了。
这个人,原来与他怀揣着同样的心思。
只是这位燕将军藏的太隐秘,恐怕除了他自己,旁人都未曾察觉,连房里的女子都不曾得知。
这样,也好。
至少他输的还不至于太难看。
作者有话要说:555555……又没写出来,这一章如果写六千就出来了……结果少写了字。下一章小裴裴就出来了~~~~~别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