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赫连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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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寅时三刻,天光熹微,晨色未明,所有新入学的学子配发的腰牌都不约而同地闪烁起了耀目的光亮,莫说是那些还沉浸在熟睡中的人被猛然惊醒了,就连早已清醒过来,洗漱休整完毕等待出发集合的人也被吓了一跳。

钟离晴自然不在这其中。

事实上,当腰牌开始连闪的时候,她就已经从容不迫地将它从腰间拽下来,背到身后,眼不见为净,转头招呼了一声同样做好准备的尤楚鹤便推开门走了出去。

穿过长长的廊舍走在男子宿舍的后院之中,只见三两成群与她们一样跟着腰牌的提醒匆匆赶往演武场的学子不在少数,但也有几间屋子里传来“乒乒乓乓”手忙脚乱的整理声,还有几间屋子依旧紧闭着房门,房里的学子们充耳不闻其他动静,兀自沉浸在深眠之中。

等到钟离晴等人来到演武场之时,离卯时正还有一炷香的功夫,演武场上已经推推搡搡地站了近八成的学子,剩下的却还有两成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出现在演武场上。

钟离晴扫了一眼人群,看到嬴惜正踮着脚,透过挡住她的身影寻找自己,见自己看过来,小脸上立马绽开了灿烂的微笑,一把推开身前挡着的少年少女们,也不顾被推开的人或惊诧或恼怒的神色,眼中只有钟离晴冲着自己无奈摇头的浅笑。

“倒是没赖床。”钟离晴不动声色地将嬴惜拉到身后,又带着她退了几步,避开那些被她推开后逡巡找茬的视线,低低笑道。

“你不在,人家都睡不着,天还没亮就起来了,想要早点来见你嘛!”撒娇地抱住钟离晴的胳膊,在感觉到紧贴着胸口柔软处的手臂倏然一僵时不由悄悄翘了翘嘴角,而后继续天真烂漫地磨缠道,“惜儿肚子饿了,想吃东西。”

装作没有听见嬴惜的抱怨,也没有感觉到她抵在自己手臂上的丰腴,钟离晴低头瞥了她的脸色,又伸手探了探她的脉象,压低了声音问道:“前几天的存货已经吃完了吗?”

――这丫头开始不还信誓旦旦地保证七天才喝一次,会省着点的么?

这才几天就知道要讨食了?

虽然在这人山人海的学院里弄到一点新鲜的人血再容易不过,但钟离晴却不想太纵容这丫头,若是能逼得她知难而退离开学院去别处安全的地方生活,那是最理想的结果了。

见钟离晴脸色阴沉,嬴惜马上卖乖道:“人家就是想换换口味嘛!”

“……”钟离晴轻飘飘地扫了她一眼,转过头不再理睬她,用沉默表达自己的不满。

嬴惜瘪了瘪嘴,委委屈屈地倚在她身边,不再聒噪也不再试图以撒娇引起她的注意力,只是安安静静地呆着。

这时,就听一声钟磬清音回荡在整个演武场上空,而昨日的一干执教导师也忽然从一处泛着薄雾的空地显现,许是用了缩地成寸、斗转星移的术法,将人从其他的地方传送了过来,在学子们看来,就仿佛一瞬间出现在演武场,自薄雾后走出来一般。

“恭喜在场诸位,”甫一出场,那白发老者便笑着说道,“其余还未到场的学子们则已经被淘汰了。”

“什么?就迟到了这么一会儿……”有一个匆匆踏进演武场的学子正好听到他说这句话,忍不住低声嘀咕道,更试图不着痕迹地躲入人群中,掩饰自己迟来片刻的事实。

只是他话音未落,也还没有钻进人堆里站稳,一道风旋便猛然将他兜头罩住,卷到半空之中,在他猝不及防下惊声尖叫之时,又重重地将他掼到另一边的空旷之地。

不管这个出头的学子是如何的哀哀痛呼,咒骂不已,那个一本正经的尤院长忽而沉声训斥道:“君子六艺,以礼为先。何谓礼?恭俭庄敬而不烦者为礼(注)。连守时都做不到,何谈守礼!”

他此言一出,下面的学子皆是默然,无言以对。

钟离晴勾了勾唇角,心下却对他这装模作样的官腔嗤之以鼻:说什么无礼不立的大道理,不过是因为这些人无视了执教规定的集合时间,不服管教罢了――追根溯源,这只是一个无论如何都会被拿来大做文章的……下马威而已。

况且,这早早到了演武场的八成修士之中,寒门散修可不多。

照道理,炼气入体以后,修士便不会再过分依赖于睡眠调整身体状态,大都会选择用打坐来替代,而清晨时那一缕朝阳紫气则是提升修为和领悟的天然灵力,稍稍有头脑的修士都不会浪费那个时刻,不修炼却沉浸在睡梦中。

除非,这修士本无心修炼;再要么,便是这修士被什么缘故绊住了,无力醒来。

钟离晴可不会忘记,她经过廊舍时一瞥而过,感觉到有几间屋子中隐约传来的禁制波动,想来是被人做了手脚而不自知――这藏在平静表面下的暗流,可远比那光明正大的比斗要精彩多了。

见学子们大都被这当头棒喝的一番话镇住了,尤百川满意地点了点头,示意白发老者继续下一个流程。

老头识相地打了圆场,清了清嗓子,扬声说道:“恭俭庄敬为礼,明识博知亦为礼。这玉简中记录着以天华国五大派为首的各宗派常识,诸君自行观诵熟悉,三日后考核。”

――背常识,便是这礼之一道的考核?

还真是……出人意料的简单呢。

淘汰了近两成不守规矩迟到的学子,又发了一大堆复习资料回去背诵,这闹剧一般的晨会也就结束了。

钟离晴把玩着人手一份的玉简,也不顾嬴惜在耳边唧唧喳喳说个不停,兀自往学院外走去――只要不违反明令禁止的规矩,学院并不限制学子的人身自由,只是学院中布设了聚灵阵法,灵气比外边要浓厚数倍,待在里面修炼总要强上不少,是以基本没有学子会搬出去住,若非不得已,轻易也不会离开学院。

临近考核,就连敖幼璇这样几乎板上钉钉要入选的学子也都抓紧了时间修炼,像钟离晴这般无所事事且自由散漫地离开学院去街上闲逛的人,实在是屈指可数。

而见她离开,不说别人如何侧目,嬴惜自然是要跟上的。

钟离晴心里有事,倒也不赶她,只是自顾自走着,并不搭理她;嬴惜虽然失落,却也知道钟离晴性子偏冷,且一直想着要摆脱自己,所以并未强求,也不再多话――就算只是安安静静地跟在钟离晴身边,她也觉得很开心。

她要的从来都不多,只是能待在她身边而已。

……可就连这一点,也不过是奢求。

走出几条街外,钟离晴终于确定自己的直觉没有错:有人在跟踪她们。这个人的修为无疑十分强大,至少强过她与嬴惜数倍,只是并不善于隐匿行踪,而钟离晴本就是个敏感多疑到偏执的性子,自然察觉到了不妥。

为了确定自己的猜想,她一把拉过嬴惜的手,将几锭银子放在她手心――借着替她合拢掌心的时候,悄悄在她手背画了一个防御性的玄铁符――温声说道:“惜,我忽然想吃刚才街口那家糕点铺的栗子酥,你替我去买一些回来……我在街尾的茶楼等你,可好?”

虽然疑惑钟离晴以前从未差遣自己做过这等跑腿的小事,但是对钟离晴的任何要求都不会拒绝的嬴惜还是点点头,乐颠颠地拿着银子去了,务求要买到最好吃的栗子酥,让钟离晴知道自己也是有用处的。

而自她离开后,钟离晴若无其事地背过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着,同时放开了神识四散感知,却发现那股子让她如芒在背的探视也消失了……她脚步一顿,回过头看了一眼嬴惜离开的方向,已经看不到那丫头的背影,只是她的独有的气息还未曾远离,仍旧在钟离晴的感知范围以内。

她忽然意识到,恐怕那股窥伺的视线,从始至终都是冲着嬴惜而去的……那么自己这招调虎离山,却也就变成了送羊入虎口了。

思及此,钟离晴皱了皱眉,却并未慌张,而是又沿着长街走了一会儿,直到眼中出现了那座她与嬴惜约定的茶楼,抬步走了进去。

定下了一个包间,嘱咐堂倌除了迎一个配着莘元学院腰牌的美貌少女,其余时候不要上来打扰,在确认并未有人尾随跟踪后,她闪身从后窗跃到另一边的街上,迅速朝着嬴惜的方向赶去。

神识外放,等到寻摸到那点心铺不远处,果然感觉到了嬴惜的气息;而在她身边,还有另外一股强大的气息,似乎正是她之前感知到的窥伺者。

找到了位置,钟离晴也不急着现身,将自己的灵力收敛到最低,而后选了个隐蔽的角度,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头,朝那里张望――嬴惜双手捧着油纸包住的糕点,不断想要突破面前的阻碍,偏偏她对面的高挑女子不依不挠地缠着她说着些什么,神色又是焦急又是苦恼,却没有半分敌意。

钟离晴这才放心了一些,将手中扣紧的符又收了回去,刚要凝目辨认两人的口型,却见本还鼓着腮帮子一脸不耐烦的嬴惜猛地一抬眼,准确地看向自己这边,而后小脸便多云转晴似得,绽开了一抹欣喜的笑来,侧身避开那个拦着她的高挑女子,乐呵呵地蹦q过来。

“情哥哥,你要的栗子酥!”双手捧着糕点献宝似得递给她,脸上就差写着“夸我夸我快夸我”几个字,让钟离晴只好强自压下被发现而突然升起的几分尴尬,笑着接过糕点,顺势揉了揉她的额发表示夸赞。

“大胆!竟敢轻薄殿下!”一声断喝,来自那个被嬴惜无视的高挑女子,也教钟离晴得以光明正大地打量起对方。

这女子看起来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比钟离晴要高了一个头,绑有护臂与抹额,腰间还挂着一柄长剑,打扮偏向暗沉,眼神也不似年轻女郎的鲜活娇俏,而显得端方肃然,身上更萦绕着一股子杀伐独断的铁血之气,像是久经沙场的军官,斩首万人的煞星。

而她口中所称的“殿下”二字,却让钟离晴不得不深思――嬴惜这丫头,果然身份不低。

可这也意味着,她此前的遇险,更是危机重重。

“此非详谈之处,且随我来。”这人身上浮动的气息在金丹上下,单单论起修为,还没有身上的煞气教钟离晴在意。观她神色,也是不愿当街就起了冲突,引人注意,钟离晴便提议,带着她与嬴惜去了之前订好包房的茶馆。

堂倌对于她第二次从楼下进来十分诧异,到底也是个有眼色的,没有声张,只是恭恭敬敬地将她们迎到了二楼,重新上了茶水,这才离开了。

给自己倒了一盏苦茶,在嬴惜眼巴巴看过来的时候,又顺手将特意为她点的花露推到她面前,看着她喜滋滋地捧着喝了起来,这才抬眸看向一直都保持着一级警戒状态的高挑女子:“足下何人,为何跟着我兄妹二人?”

钟离晴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明显修为要远远高于她的金丹修士会对着她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而她也摸不清对方的来意,是以便只装作不知道她是冲着嬴惜而来,仍旧以兄长自居。

却听那金丹修士一拍桌子,怒气冲冲的呵斥道:“竖子休得无礼!竟然自称是殿下的兄长……”也不知她见到了什么,还是听见了什么,正要继续说下去以前,却猛地一顿,讷讷地放低了声音,一改先前的态度,好声好气地解释起来,“我叫赫连奕,出自嬴氏卫族――赫连家的嫡支,奉家主之命前来护卫殿下回族。”

钟离晴从她缓和态度后所说的话中抓住了几个重点:嬴氏卫族,殿下,回族。

“惜,对她所言可有印象?”钟离晴看向最有发言权的当事人,后者却只是舔了舔被花露洇湿的嘴唇,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

那女子苦着一张脸,却像是碍着什么,不敢多嘴,这副畏畏缩缩的模样,实在教人难以置信这是一个金丹修士。

钟离晴似有所觉地瞥了一眼正专心致志地低头抿着杯沿的嬴惜,又看着那金丹修士,微微笑了起来。

虽说她的确恨不得立即甩掉嬴惜这个小牛皮糖,好专心于考核,顺利过关,但这并不代表着她能够毫不在意这丫头的性命,将她的安危交付到一个陌生人的手中。

这赫连奕口口声声称自己是为了护卫嬴惜而来,又隐约强调了她的尊贵身份,却也同样映射着嬴惜面临的危险――既然是未来的王位候选,又怎么会落得被打入灭魂钉,变卖为奴隶的下场?

而时隔这么久,这号称护卫的人才找到嬴惜,却是在自己将她救下以后。

这个赫连奕身上是纯正的人族修士气息,与嬴惜身上略带一丝阴鸷和沉煞的气息大相径庭――只是因为钟离晴天生便有元婴期一般强大的神识才能辨别出嬴惜身上细微的不同,元婴修为以下,却难以分辨。

这也是为什么她在一开始极力阻止嬴惜加入学院的原因之一:若是被那个号称元婴初期修为的院长察觉端倪可怎么办?

幸好那尤百川比她预料之中更无能,莫说修为虚浮,是拿丹药和法宝堆积上来的,恐怕神识凝炼程度也远远逊于普通元婴大能的平均水准,这才让嬴惜这丫头得以安然地在莘元学院里浑水摸鱼。

可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纸,总是包不住火的。

现在,赫连奕的出现无疑是一个契机。

只是在她通过试探以前,钟离晴是绝对不会轻易放任嬴惜被她带走的。

这一段几乎朝夕相处的时日,哪怕养只伴宠多少都会有些感情,何况是人?

虽然口口声声地告诫自己勿要心软,勿要被这蠢得无可救药的丫头牵绊拖累,钟离晴却势必要为她多考虑几分,总不能让她再被人拐了去。

下一次,可没有好心人愿意为她出两块灵石了。

各怀鬼胎的几番试探之下,这场会面最终还是在嬴惜的不配合与钟离晴的不积极中不欢而散。

没有再去理会因为嬴惜似真似假的威胁警告而不得不放弃跟随的赫连奕,打包了几分糕点,钟离晴便带着嬴惜回到了学院。

将大部分的糕点都塞进这丫头的怀里,目送着她依依不舍地回到女子寝房以前,钟离晴忽然问道:“惜,三日的光景,这玉简里的常识都要倒背如流,你可能办到?”

“唔,这个、那个……不行。”嬴惜鼓了鼓腮帮子,想要争辩什么,最后却蔫头耷拉地回答道,“我的记性不太好,莫说这些,就连以前的事儿都记不得了。”

钟离晴安抚地揉了揉她的额发,然后好心情地转身朝着男子寝室走去,最后那句带笑的回复也被轻拂过的微风携走,飘散在纷纷扬扬的微光尘粒之中。

“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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