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着妖族的灵敏神识, 钟离晴与毛翠兰一路都是循着最轻简安全的道儿走, 既避免损耗, 也节省时间;只是,在遇到了那激斗中的修罗与鬼修之时,钟离晴意识到:这作弊耍赖的法子终究是使到了头。
迷宫的最外圈不过是用来筛选淘汰, 靠着奇淫巧技投机取巧固然能蒙混过关, 到了中圈内圈,便是各凭本事, 各见真章了。
略略估摸一番, 毛翠兰带着她已经穿过了最外围的迷宫, 借着她们各自的手段,更是有惊无险地避开了迷宫里头的陷阱和阻拦, 潜行赶路, 倒是极少遇到别的参赛者,那鬼修和修罗倒是例外了。
钟离晴原想着由毛翠兰作为诱饵, 自个儿隐匿在她后头, 趁其不备, 一击得手, 只是这法子总归有违道义,也瞒不了真正警觉的高手在勉强穿行到迷宫内圈以外, 便再行不通了——能够一路杀到这内圈,除了本事超群能在迷宫之中辨别方位,更要有强横的修为术数,武斗之技佼佼众人, 方能打败敌手,脱颖而出。
况且,甫一踏入这内圈迷宫之中,钟离晴便觉出与外头的不同来,就算表面上并不能看出异状,但从灵力强度到隐隐波荡的威压,内外两处实不可同日而语。
若说外圈迷宫是以特殊的阵法布下蔼蔼迷雾,遮挡视线,意在阻隔参赛者之间的神识感知,也教困在里头的修士无法参透前路,不得侥幸逃避——如毛翠兰这等有特殊秘法的妖族自是占了便宜,只是这项天赋神通到了迷宫内圈,便再无用武之地了。
以钟离晴的阵法造诣判断,在这内圈之中又自有另一种极为奇异的阵法,不仅遮掩神识,仿佛还压制了修士的境界修为,教人不能畅行自如,更不能使用灵器法宝,就连储物戒指之类的器物也没了动静——虽然灵力与术法武技还在,也能照旧使出来,但是修为境界所适的玄奥却大打折扣。
钟离晴本是真仙境的修士,虽然伪装成了散仙初阶,大抵也是迈入仙之境界,也早就辟谷,更别说有饥寒别类;然而,自她在迷宫内圈行了这片刻的功夫,不说轻薄的内衫沾了些微细汗,腿足有疲累酸软之感,腹中辘辘,竟是唱起了空城计。
饥饿疲惫之凡人苦,竟是重又尝到了,而纾解防护的丹药法宝,却半点使不出来……还有比这更糟糕的情况吗?
没再维持隐身的状态,钟离晴现了身,脸色难看地捂着腹间,用力压了压,耳边却听得一声更为放肆的饥鸣——偏头看去,却是毛翠兰可怜巴巴地抱着上半身的小腹,一边使劲嗅着气味,一边吞咽着口水。
钟离晴见状,眉间一簇,却不由开口问道:“怎的了?”
“也不知是何缘故,忽然……饿得慌,就像是饿了十天半月滴米未进,现下里,便是教我一口气吞下三五个壮汉,也不成问题。”毛翠兰苦哈哈地说着,浑然没察觉到钟离晴看向她的眼神已然冷了下来。
“那什么……咱打个商量呗?容小妖去觅些吃食,填饱了肚子,才好继续赶路不是?”毛翠兰舔了舔嘴唇,小心地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钟离晴,试探着问道。
“倒也不妨事,”钟离晴朝她勾了勾唇,似是应允了,又忽而问道,“对了,依你所感,离那终点,还需多久?”
“实话说与你,这处离终点大抵不过百十里的路程,远是不远,只是布设了扰乱遮掩的阵法,又七弯八绕地陷阱重重,就算以我妖族之秘法,也无论如何都分辨不出,只好是耐着性子,一点点摸索着找路了。”许是见钟离晴温和的模样,毛翠兰也失了警惕,一股脑儿将事实说了出来。
话音才落,腹中又是雷鸣震耳,便见得钟离晴眼底暗色一闪,心叫不好。
“如此,强留下你也没甚用处,那便放了你,可好?”钟离晴歪了歪头,笑盈盈地看着她,薄唇轻勾,柔声软语,一副人畜无害的温雅之貌,倒教人以为方才那抹狠色只是多疑眼花。
毛翠兰只当她发了善心,忙不迭点头谢道:“好好好!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只不过,放你离去前,还得劳你再帮我一回,”钟离晴慢条斯理地抽出剑,比划了几下她剩余的七条腿,语态温柔,却教她整个都僵在了当场,“饥肠辘辘,却没甚么吃食,少不得向你借些口粮备着,依我之见,你这一身肉质营养丰富,很是合适,只盼阿毛你莫要吝啬……”
“什什什、什么?你你你、你……”毛翠兰吓得成了个结巴,也顾不得计较她给自己取的个“阿毛”这诨号,七条腿抖若筛糠,面色煞白,更是自眼中淌下两行清泪,涕泗不止,可怜不已。
钟离晴却毫无动容,并不心软,冷冷一笑,抬手便是一剑砍下。
——吾命休矣!
向来只有她吃人的份,却不曾想有朝一日竟落得反被吞食的下场,何其可笑,又何其可悲!
莫非这就是因果报应么?
毛翠兰绝望地闭上眼睛,等待着剧痛到来的一刻,却只感觉劲风拂过,腿上一疼,身子却也陡然一暖,倒是没有立时送了性命——猛然睁眼,却是置身白芒之中,浮荧光点逸散开来,自个儿的身子也在逐渐消失,显然是踏进了传送之阵。
就听一声嗤笑,抬眼看去,却是钟离晴指尖施力捏碎了她的行牌,正挂着一抹恶作剧得逞的笑意,嘲讽地睨着她。
腿是又少了一条,好歹命是保住了。
疼痛之余,不得不松了口气。
传送的前一瞬,毛翠兰看见她菱唇微动,艰难地辨认出她所说的两个字来——蠢物。
而那讥讽的笑意,美则美矣,到底教人不快。
虽是高抬贵手放过了她,却总是戏弄于她,利用她,接连卸了她两条腿也是真……该死的人类,倘使再见,这笔账她一定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白光尽褪,诸事一空。
眼看着那傻气的蜘蛛女传送离开,想到她忍痛含泪又忿忿不平的眼神,钟离晴收了剑,洒然一笑,转身朝前走去。
接下来的路危机重重,带着那妖族太过惹眼,不如打发走了,才落得干净——这妖族修为不济,脑子也不利索,在外围还能横行霸道,进了这龙潭虎穴的内圈,若是留她独自闯迷宫,只怕要不了多久,就成了别人的盘中餐了。
况且,这妖族肚子叫的声音,忒也响了……
寸心剑“唰唰”几下起落,将蜘蛛腿切成了几段,接着自两边的树枝砍了一些码成了简陋的柴堆,又将一截手指粗细的树枝削干净当作签子,串起了肉块,指间一撮便燃起了火,将肉块架在火上烤了起来。
储物戒指打不开,手边更没什么可用的食材配料,钟离晴也不讲究,控制着火候,慢条斯理地转着木签子,教火舌均匀地舔吻着肉块表面。
坚硬的针毛在火烤之熔成了灰烬,而黑亮的表皮也皴裂爆胀开来,露出里头鲜红的肌理,高温收敛着血脂,耳边听得??甑纳?簦?闫?仓鸾シ515?矗?钊耸秤?偕??br>
若是不刻意去想这肉块的出处来源,倒也不至于难以下咽。
钟离晴自认山珍海味吃过不少,以前去闽都苗疆时也食过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不过,这硕大的蜘蛛腿肉还是第一次吃,也不知道味道如何?
唔,惜儿此刻在哪里呢?可有受伤?
那个教她冒名顶替的?u少主,此刻,又是如何……
钟离晴盯着那橙色的火舌,不禁出了神。
那个时候,她在地穴之中,与?u尧一起渡过了百年。
尽管于外头的嬴惜来说,只是一个瞬间,可是在她的感知里头,却是真真切切的百年。
百年时光,她从散仙初阶进到真仙之境,足足跨越了一个大境界,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混沌修炼中,可余下的光景,却实实在在是念着一个人。
她用神识打磨雕琢了一个又一个人偶,独独不曾雕上五官,不过是自欺欺人,不愿教?u尧晓得自己犹自念念不忘。
——分明能从那墨玉般的眸中看出刻骨的情意,可话一出口,却总是决绝相拒。
到底是为什么呢?
钟离晴想了很久,却依然想不明白。
或许她有不得已的苦衷,只是,钟离晴也有自己的骄傲。
权看谁先低头罢了。
估摸着火候差不多时,钟离晴将腿肉取下,正思量着是直接开啃,还是讲究些,再继续片成适合入口的薄片慢慢享用,神识一动,蓦地从原处跃将开来,似笑非笑地望着那偷袭者。
那是一个白发如雪的绝美女子。
同为白发,眼前的这女子虽也是一脸冰冷,却不如阿白那般孤冷绝傲,教人胆寒,分明是极为妖媚妍妩的容貌,偏生透着几分烂漫纯澈的娇憨,极纯又极媚,矛盾又自然。
观她修为也不过是散仙中阶,倒让钟离晴心中一定,虽不敢全然放下警惕,到底也不至于夺路而逃。
却听一道宛若佩环泠泉的清丽女声说道:“??,你在烤什么?给我尝一尝。”
钟离晴见她一双美眸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手中香气扑鼻的烤肉,异彩连连,像是饿了三天陡然见到鱼腥的馋猫,神态颇为可爱,心中暗笑,面上却只做出怫然的样子,冷声拒绝道:“这烤肉乃是晚辈辛辛苦苦猎来的,其中艰辛,不足为人道,前辈何苦夺人所好?”
因着现下仍扮作散仙初阶的修为,也不知对方的来路,钟离晴便假意恭敬地称其为前辈。
“臭小子,那你是不肯喽?”白发女子面色不变,却自腰后抽出一条白蟒鞭来,幽幽斥道,“既如此,可别怪我心狠手辣。”
“请指教。”钟离晴挥手灭了火堆,将烤肉架回原处,单手擎着寸心剑,朝着那白发女子攻去,上手就是一招直刺面门。
那白发女子也不甘示弱,一甩长鞭,卷住了当面而来的剑身。
一来二去,两人竟是不管不顾地斗了起来,虽都不曾亮出真本事,却也拆了十七八招,因着此地难以使用法宝玄奥,钟离晴便使出了?u尧教她的精妙剑招,单单凭着武技相斗。
那白发女子居然也是精于此道,一条白蟒鞭将周身罩得密不透风,教她寻不到破绽,一时之间,倒是拿她没办法,更是教她窥破了天一剑法的精要,反而克之——不说修为,单只这女子的眼力和心思,便委实不容小觑。
钟离晴轻笑一声,倒是战意愈浓,斗得正酣时,不自觉露出了几招熟手,却觉对方猛然撤了手,退了开来。
美眸将她细细打量一番,不解地“咦”了一声,柳眉微蹙,正色问道:“奇怪,你这丫头,怎的会使崇华剑招?”
“??啷”一声,竟是钟离晴震惊之下,握不住掌中的寸心剑,落在了地上;她却浑然未觉一般,只痴痴地望着那白发女子,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置信自己的耳朵:“你方才、方才说……什么?”
叛门而出的崇华弃徒钟离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还能在仙魔域中,听见师门的名号。
特别是,这白发女子,竟然识得崇华的剑招。
钟离晴眨了眨眼睛,只觉得酸涩难言,如鲠在喉,默了半晌,竟不晓得该如何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