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钟离晴的修为, 如果不是特意观察, 也发现不了君、明二人之间的暗涌, 在明秋落揭穿了她的伪装又故意调侃她后,钟离晴对她的警惕更是上升到了新的高度,本来还摇摆不定地想着怎么结束这场赌斗好尽快离开, 现在却多少升起了一丝不甘心。
堂堂正正地比射术, 她自知绝不是这人的对手——不过,她向来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君子。
钟离洵的教诲, 苑琼霜的训诫……无数条金玉良言在脑海中闪现, 钟离晴却只是漠然地将它们连同自己的迂腐固执压在心底——不择手段也好, 卑鄙阴损也罢,能赢就行了。
退开几步站定, 松了捂住耳朵的手, 神色一转,又恢复到一副浪荡子弟的模样;收拢折扇斜斜插在后腰, 单手举弓, 朝着眼角眉梢都带着几分勾人笑意的明秋落正色道:“在下与明姑娘分别跨出十步, 同时转身搭射, 一箭定胜负——就比谁的箭快,先中箭者为负, 如何?”
“就依你。”明秋落笑了笑,又瞥了一眼眸光如冰的君墨辞,挑衅地眨了眨眼睛,背着她的弓箭, 转身与钟离晴相背而立,同时朝前迈步。
她的弓足足有六尺长,弓身犹如纯金打造,光泽夺目,却绝不是普通的金属,就算是散仙全力一劈也难以在上面留下丝毫痕迹,而弓身上镂刻着极为复杂的符文图案,玄奥古朴,看得久了竟是一阵头晕,也不知这些符文是什么作用,而这把金弓,又是什么来头——正如弓的主人一样无比神秘,难以捉摸。
十步、九步、八步……还剩最后一步时,钟离晴左手提弓,右手搭箭,三指内扣,二指轻阖勾住弓弦,丹田提气,慢慢平举双手,背肌紧绷,右肘后撤,缓缓拉满了弓弦。
而在她二十步之外的明秋落则是反手一捞长弓,右手虚虚一拨,一道浅金色极近透明的光箭便填进了弓身之中,而她足尖轻点,纤指轻勾,却是一边旋身一边引开了弓弦。
“放——”受到吩咐作为仲裁的修士在两人各自踏出十步的那一刻便尽职地发出号令,而这一声才落,蓄势待发的两人便同时放开了手中的弦,仍由羽箭直射向对方。
“嗡——”弓弦极大力道的震动引发了低鸣,而尖锐的破空声更是刺耳。
台下诸人却没工夫抱怨嫌弃,一个个眼都不眨地盯着场上相对的两名弓手,生怕错过了那瞬间的对决。
若说射术,钟离晴不过是因为学习六艺的时候粗粗掌握了几分皮毛,真教她不用半分灵力和神识只凭着感觉射箭,别说会动的猎物,就是五步外的箭靶也悬得很;她的动作标准,却也慢条斯理得生疏,立定得令的那一刻才转身,转身后才放弦——对比一系列动作行云流畅的明秋落,已经落了半筹。
不过,这些却早在钟离晴的预料之中——她敢应下这赌约最大的凭仗,却是自己独特的灵力与独到的术法。
得空时她也分析过,从最初的瞬移,到之后的置物,再到近期才掌握还没成气候的隐身,她的三大绝招与曾见到过的法术未尝没有相似可取之处,然而最本质上的不同却是她发动这三种术法时,并不会有灵力波动——又或者是,不会有能够教其他人感知到的灵力波动。
悄无声息、猝不及防,往往是在对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完成了术法的使用,甚至于在之后都没能意识到不对劲。
钟离晴不知道自己身上这种特殊的灵力与术法的由来,就好像是与生俱来的天赋——也许阿娘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可是她却没有机会亲口从阿娘那里得到答案了。
从她与明秋落定下赌斗的那一刻,钟离晴便决定了用自己的能力改变结果……至于其他人会不会看出端倪,却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钟离晴反而是巴不得教人发现她特殊的能力——来到仙魔域这么久,却还是没能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与那姜六郎也总是擦肩而过——既然山不就我,那我自就山,若是真有非要斩草除根的仇家,还怕他们不寻过来么?
钟离晴有些漫不经心地想着,眼中不由自主地流泻出一缕疯狂之意,轻笑一声,灵力顷刻间流转全身,最后却集中在手掌之间。
她看着自己的掌心,而后慢条斯理地从箭袋中抽出另一支箭,握在掌心——说时迟,那时快,在她眼里极为缓慢的动作,在围观者眼中却快得连一道残影都不曾留下,几乎是在两支箭破空激射而出的同时,钟离晴的足尖轻踏,身形倏然变浅,直至消失在原地。
落到围观诸人眼中,却是钟离晴在射出那一箭之后,便忽然间出现在明秋落身后。
当那支金辉闪闪的光箭携着如同凤鸣鹤唳的清响刺向空无一人的对面时,本还成竹在胸的明秋落眼中错愕一闪而过,下一刻却如数化为兴奋——在台下诸人唏嘘起哄的叫嚷中,悠悠回眸,看向正与她不足半尺之距的钟离晴。
后者见她忽然回过头,眸子受惊吓似地微微瞪圆了,手中的箭却不偏不倚地刺进了她的肩头,浑然没有半分怜香惜玉的犹豫。
事实上,在钟离晴蓦地消失在原处时,明秋落就有所警觉了,只是她没想到这女扮男装的姑娘如此大胆:堪堪大乘期的修为,就敢偷袭她一个散仙——该说她悍不畏死,还是自不量力?
就在明秋落心中嗤笑,手下迟疑之际,那支仅需一个念头就能崩成粉末的箭矢已经抵上了她的肩头。
这一刻,明秋落好似想了很多,又好似什么都没想,仿佛是下意识地撤回了聚集起的灵力,由着那箭矢刺穿肌肤,扎进血肉,断裂经脉……许久不曾感受到的疼痛袭来,肩头的伤处汩汩地沁出了血,她不在意地握住了对方因为惊骇而僵硬的手,就着手上的力道,猛地拔=出深入两指之距的箭矢。
“你……”钟离晴抿唇不解地望着她,不明白她的用意。
“秦、秦衷胜!”被明秋落扫了一眼,那裁判愣了一下,只好硬着头皮大声说道。
虽然比箭速、比准头,钟离晴都与明秋落相差甚远,但是她们有言在先——先中箭者为负——钟离晴用瞬移避开了明秋落的箭,又用置物隔断了她的感知力,使自己手上的箭立即贴到她的身子,只是没想到明秋落不仅配合地撤去了防护的灵力,更自个儿挨了一箭。
这胜利来得莫名其妙,教她隐约不安。
钟离晴试着收回手,却被她紧紧地攥着,动弹不得。
本还淡定的脸色终于变了:该死,难道这人故意受伤就是为了抓住自己,然后再……
正当钟离晴不可自拔地陷入了种种阴谋论时,却听那沙哑的女声含着几分笑意在耳边说道:“想不到,竟是你赢了,看来,我是娶不到压寨夫人了……不如,换你娶我吧!”
“这……”钟离晴正要挣脱开来,却不防明秋落力道极大,反而将她扯得更近一步,差一点便扑进了对方怀里——仓促间,只觉得一道阴冷的目光如芒在背,不用猜也知道是谁——苦笑一声,钟离晴连忙稳住身形,温言拒绝道,“明姑娘说笑了,在下、在下心有所属,只能辜负明姑娘的美意了。”
“无妨,我不介意。”明秋落顺着她的目光扫了一眼神色冷凝,眸光却藏着两团幽焰的君墨辞,笑意愈深,靠得钟离晴不由更近了,“愿赌服输,你只管开口,我自然无不应承的。”
“既然如此,不如,不如明姑娘予在下一百块仙石吧……在下最近很是拮据。”手还被紧攒着,那力道教她清楚再怎么挣扎都是白费功夫,钟离晴望了一眼纵使面无表情但从头到脚都散发着不悦之感的君墨辞,暗道糟糕,只好绞尽脑汁想着尽快摆脱明秋落的法子。
偏偏这姑娘好像故意跟她作对似的,摇了摇头:“我身上只有五百仙石,全压了我自己,已经赔得身无分文,怕是没有仙石能给你了——要不我以身相许来抵债,如何?”
话题又绕回了最初,钟离晴讪讪地住了口,心中恼怒,明白这位明姑娘不过是有意戏弄于她,面上却还是彬彬有礼的模样,只是神色不免淡了下来。
抬眸对上她掩在纯黑面纱后只露出一双潋滟桃花眼的脸,忽而扬唇一笑:“这样吧,在下对明姑娘的容貌好奇得很,不如你将面纱摘下与我瞧瞧,便算是践约了——此事你力所能及,也不违背道义。”
——这姑娘既然不愿意以真面目示人,钟离晴提出这个要求自是强人所难。
她故意如此,想来对方不会答应,既能挫一挫这姑娘的锐气,也是想着好给双方一个台阶下,就此揭过这一茬。
听钟离晴这样说,明秋落的笑意果然敛下了,那双弯弯的眼眸像是淬了一层冰霜,寒意逼人,教围观诸人都觉得身上一冷,离得最近的钟离晴更是直面那种冷意,牙关战战,被攥着的手腕好似断了一般得疼。
就在她准备着再次使用瞬移逃开,然后拉着君墨辞迅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时,却听本来还冷着脸酝酿风暴的姑娘轻笑一声,意味深长地答应了下来:“好,你想看,我就给你看——只给你一个人看。”
没等钟离晴回答,从两人站着的地方开始漫出丝丝缕缕的黑色雾气,那雾气起先只有薄薄一片,很快便凝结成如有实质的厚重,顷刻间便绕着她们团成了一只巨大的黑茧,将两人包裹在内——莫说听不见声响,就连神识都探不进去。
诸人被这变故惊得一愣,却见本还袖手而立的君墨辞忽然从储物戒指中抽出一把银色的短刃,劈手便朝着那黑茧甩了过去。
??地一声闷响,那银刃被弹了回来,而黑茧却毫发无伤。
君墨辞脸色一沉,控制的武器从一把变成五把,又从五把变成了十把……一时间,只听得叮呤当啷的敲击声不绝于耳。
被黑茧包裹在里面的钟离晴却是听不见外头的动静。
她警惕地望着将她摄进黑茧之后便放开了桎梏,随手将箭矢扔在一边的明秋落,抿着嘴唇一语不发。
后者像是没有发觉她的敌意似的,退开了半步,抱着手臂沉默地与她对视着。
下一瞬,却见她抬手摘下了斗篷的帽兜,露出一头乌黑而隐约泛出紫色晕光的长发;没有了帽兜遮掩,那双光华熠熠的眸子便更清晰地显现出来了。
“你可要看好了。”说着,她又掀开了面上的黑纱——白皙的肌肤一点点显露,之后却是诡异的青红交加的线条纹路。
等到整张脸都暴露在外,钟离晴才发现,那张本来绝色冷艳的脸上,右半边全都布满了刺青图腾,仔细看去,却是一朵盛开的花,枝蔓张牙舞爪,花瓣钩缠牵连——说不尽的妖冶,道不完的风流。
花开荼蘼,美得惊心动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