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情六欲生死门, 九炼八苦镇魔塔, 出得了这塔, 刻得上这名,方为当世豪杰——恭喜诸君,晋级这四域大比的最后一轮。”肖应吾懒懒地抚掌笑道, 却有几分心不在焉, 敷衍地又说了几句场面话,便留下女侍善后, 自顾自甩袖走了, “最后一轮试炼, 安排在三日后,诸君好生休息, 养精蓄锐才是, 可莫要徒生事端。”
临走前,他笑眯眯地扫了一圈百多人的队伍, 又警告般瞥了一眼那些蠢蠢欲动的落选者, 待他们老老实实地垂下头避开他的目光, 这才施施然离开。
“钟离晴, 你很好。”诸人各自散开之际,钟离晴正要同敖千音几人叙话, 那统领南昭群域队伍的千陌雪忽而踱步到几人身边,欣慰地拍了拍钟离晴的肩膀,“没想到当日式微的琼华宗,竟是最后为我南昭争光的遗珠!城主的眼光果然厉害!”
“千统领谬赞了。”钟离晴谦逊地笑了笑, 耐着性子与她寒暄了一番,半推半就地收了些赏赐,仿佛恭敬地目送着她走远,面上的笑意却渐渐淡了——这位千统领虽说是来鼓励表彰她们琼华宗的,又何尝不是来施压警告的?
南昭群域的遗珠?
呵,这顶帽子还真是大呢……
“你们几时出来的?”扫了一圈没能通过九炼魔塔的小妖们,钟离晴不置可否地勾了勾唇,既不苛责,却也无意出言鼓励,只是看向眉儿三人——她和妙妙的表现倒是出乎意料:钟离晴本以为琼华宗除了自己以外,便只有敖千音能通过,现下又多了两人,却是意外之喜了。
不过这一点她却不会说出口,免得教妙妙这小东西得意上天了。
“我是第十六个出来的,妙妙是第三十八位,敖长老是第六十七位,至于宗主您……是第一百位。”拥有过目不忘之能的眉儿想了想,立即回答道。
想到她的天赋和自己交给她的功法特长,钟离晴心中一动,只作不经意地问道:“你可有关注其他群域的人?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可不能放松警惕……”
“宗主想问哪个宗门的人?眉儿都记住了。”半狐少女认真地看着她,目光清澈而自信,却看得钟离晴莫名有几分不自在。
——特别是,一直默默听着她们对话的敖千音,落在她侧脸上的目光,更是显得有些意味深长。
钟离晴一顿,却还是抵不住那一丝若有似无的忧虑,好似不在意地问道:“嗯,我看天一宗过关者甚巨,怎么不见他们的少宗主?堂堂少宗主,莫不是没过关?”
紧张之余,竟还以玩笑作掩饰,却不知这正是大大背离了她一贯沉稳冷淡的性子。
眉儿不解地看向她,就连妙妙也好奇地抖了抖耳朵,压着自己想要将在九炼魔塔中的遭遇一吐为快的冲动,探究地打量着有些不同的钟离晴。
“看我作什么?你不知道么?”蹙了蹙眉,似真似假地呵斥了一句,指尖一动,却只能偏过脸,不教她们看见耳根的烧意。
“那位?u少宗比妙妙出来得要晚一些,是第四十九位,那时我正听妙妙说话,只分出了三分神识,见她除去脸色有几分苍白之外,却没半点伤口,好像是感觉到我的视线,淡淡地扫了一眼过来,我只觉得神识像是被冰点了一下似的,一颤之际便收了回来。后来也不知怎的,肖应吾的近身女侍匆匆而来,四人结了一个不知名的法阵,而后便拱卫着那位?u少宗提前离开了——她虽是晋级了,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却不知。”眉儿认真说道。
“也罢。”听眉儿这样说,钟离晴也不再执着,又问起几人在塔中的经历——心中的忧虑却不减反增。
“说来奇怪,那位?u少宗出来以后,我好似听见有隐隐的雷鸣,眼角也好似瞥到刺目的白光在天际闪过,只是那群女侍来得及时,等她们簇拥着那?u少宗离开以后,便什么都察觉不到了。”见钟离晴一心只关注旁人,妙妙嘟了嘟嘴,悄悄挤到几人身边,插话道。
“哦?雷鸣?此话当真?”钟离晴眸光一闪,再次郑重地问道。
“比珍珠还真呢!我亲眼看见,亲耳听见的,还能有假?”妙妙挺了挺小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证道,见钟离晴挑眉弯唇,不置可否的模样,急得就差让对方搜神查探了。
“妙妙莫急,我自然是信你的。”钟离晴安抚地揉了揉她的脑袋,敛下心中的疑思:听她形容,?u尧所遇,莫非是劫雷?
——传闻她已臻至渡劫期,若是在那九炼魔塔中斩断心魔,就此飞升登仙也不无可能,只是不知为何,那劫雷一闪而隐,是碍着这千境万象舫的结界,抑或是什么别的缘故?
想到那抹红衣会因此魂飞魄散,钟离晴竟觉得有几分不是滋味。
可真要由得夭夭时不时钻空子占据?u尧的身子,也不是长远之计……钟离晴也辨不清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想法了。
说来可笑,自己与那?u少主非亲非故,也没什么资格指手画脚。
“走吧,趁着还有三日,回去也好再做些准备。”钟离晴再次望了一眼随着谈昕爵一道迅速离开的天一宗诸人,而后带着一干小妖们回了居所。
“天音,这最后一轮试炼,你有什么打算?”打发眉儿与妙妙同其他小妖们对练,又赶了九婴去看护,钟离晴拉着敖千音走到训练场一边,沉声问道。
“我与那敖彪终有一战,无可避免。”沉默片刻,敖千音苦笑道,“只是面对他,我并无十分的把握……不,就连五分都不到。”
——按照钟离晴的推测,这最后一场试炼的内容,应该是这胜出的一百人之间的厮杀对决,而不论是以何种形式匹配,敖千音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与北海一族的人对上。
最稳妥的办法,自然是田忌赛马,消磨对方的实力,提高琼华宗的胜率,就算不能夺魁,也在四域之中打响了名声,算是为南昭博了个面子。
敖千音的选择,不可谓不鲁莽,但是她也清楚,钟离晴不会阻止她。
若说在钟离晴邀她加入琼华宗时,她还只是对此有三分把握,那么经历了这些事,与钟离晴相处之后,她便能肯定:这个外冷内热的姑娘,必不会阻止她。
“只一点,宁可忍一时之气,不可逞一时之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保全性命为上……这一点,可能应我?”钟离晴别的不担心,就只怕敖千音意气用事,与那敖彪拼个两败俱伤,输赢不论,损了根基,丢了性命可是亏大发了。
以敖千音的资质,不消十数年,就能将那敖彪按在地上打……为他赔上未来,不值当。
她也不愿琼华派少了个天资纵横的护法长老。
“好,我应你。”敖千音看着钟离晴,忽而清浅一笑,指尖一颤,最终只是拢在衣袖中攒紧,放弃了抚一抚钟离晴鬓发的念头。
三日后,那一百名晋级者被集合到了画舫的训练场之中。
肖应吾身边的女侍掐了一个法诀,启动了训练场的机关,不消片刻,被分割成无数小场地的训练场便屏障尽碎,只剩下一片宽阔得一望无际的平台。
而随着平台变幻,那肖应吾轻摇羽扇,依旧是一副懒懒散散的调子:“这最后一轮试炼的内容,极为简单,每个参与者按照修为与战力平均之数进行一次排名,且每位都有一次选择权与被选权,而你打败的对手所处的位次,便是你最后的位次——可以挑战比自己位次高的,也可以碾压比自己位次低的,只不过连败两轮者,直接淘汰,一胜一负者,取胜利的位次。”
拍了拍手掌,见场下数人已经开始物色自己的对手,肖应吾悠然一笑,可有可无地补充道:“如果诸君无异议,那就这样吧……从位次第一百的试炼者开始。”
他说完,便看好戏地袖手坐上了女侍准备好的软榻,舒舒服服地靠着,示意比试进行。
“宗主,你怎么心不在焉的?”钟离晴的不妥只有离得她最近的几人有所察觉——敖千音是故作不觉,眉儿是情绪内敛,绯儿被她关在了御兽袋里,也只有妙妙天真烂漫,不假思索地问道。
“你不觉得,这里少了一个人么?”钟离晴不答反问,目光直直地越过人群,落在天一宗的位置——那一袭白衣,竟然没有出现。
而场中的参赛者,不多不少,正好九十九位。
到底出了什么变故,她没有来这试炼现场?
是被什么事耽搁了,还是……钟离晴摇了摇头,不愿再深想了。
就听“??——”一声钟鸣,在场百人只觉得耳边一嗡,手背上一凉,竟是不约而同浮现了一枚流转着淡淡金光的符文,每个人,都是一串不同的数字。
钟离晴扫了一眼手背上的“伍拾壹”,颇有些意外地扬了扬眉。
来参加四域大比的试炼者,以元婴为众,千万试炼者之中,至少也有十数人到了大乘期之上,分神更是不计其数,而如她这般才刚跻身分神不久的修士,则是如过江之鲫,毫不打眼。
想不到,这肖应吾对自己的战力评估倒是不低,在那百人之中也能占据中上游——也不晓得他可有将九婴算进去……不管有没有,对她而言可都不是什么好事。
钟离晴叹了口气,负手而立,默默地看着眉儿冷静地闪避着对手的攻击,苦苦支撑,只为寻找一丝反击的机会;看着妙妙被对手打得口吐鲜血,又因此狂性大发,伤横累累却犹自酣战不已;看着敖千音被那敖彪一边倒地打压,最后化成龙形,那悍不畏死的狠劲竟是教北海太子狼狈逃窜,落入了下风……
她一直平静而冷淡地观望着所有人的比赛,好似置身于事外,就连袖摆都不曾拂动分毫,犹如一座冰冷的玉雕。
唯有她知道,心中的波澜起伏,远不同表面那么淡定。
这时,敖千音的比斗也已接近尾声,拼着后背处一道重伤,折断了那北海太子的一手一脚,最后,竟是敖千音险胜。
钟离晴蹙了蹙眉头,正要去将她扶下场,却听一声冷笑,回头一看——那谈昕爵擎着一把状似弯刀的大剑,冷冷地指着她:“琼华宗钟离晴,可敢与我一战?”
——钟离晴的目光却落在他身后那漫步而来的纤丽白衣。
见她安然无恙,心头像是落下一块巨石般,随即莞尔一笑,在谈昕爵怒气冲冲地冲过来要找她理论时,微微颔首:“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余光似瞥见那白衣因着她果断的应诺而滞了滞,钟离晴转身当先朝着武台走去,嘴角的笑意却不由深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