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哥、哥哥!我要打败他才能下场吗?”被钟离晴化名为苗二扔上赌斗台的妙妙咽了口吐沫, 结结巴巴地问道。
“或者是你被他打败, 也可以下场, ”钟离晴不紧不慢地摇着扇子,在她眼中陡然一亮时,无情地打碎了她的希冀, “当然, 如果输了的话——下场是什么,你知道的。”
钟离晴笑着点了点腰间的御兽袋, 朝着她意味深长地扬了扬下巴, 在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时, 又从乾坤袋里掏出十几颗中品灵石,摆在一边的柜台上, 转身对着另一边的沈扬说道:“打败她, 这些就是你的。”
十几颗中品灵石虽然算不得什么,但是对于这些依靠在赌斗台打擂下注的修士而言, 却是许多天的嚼头了——况且, 对象又是这样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少年——那沈扬自矜一笑, 觉得这十几颗灵石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
“哥哥, 你怎么下注赌他赢呀!你还是不是我这边的了?”眼见钟离晴竟然当着自己的面鼓励对手——虽说胜算的确不大,妙妙还是觉得心里不舒服, 忍着面对那人类修士的胆怯,气咻咻地质问道。
钟离晴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却没说话,负手走到下注的台面边, 折扇一扬,仅仅抖落了一颗灵石下注,当那负责登记的侍女娇羞地看来时,温和地点了点头:“压苗二。”
在围观者哗然惊叹之中,妙妙这才觉得心里好受了一些,却又觉得自己这位宗主只怕脑子有些糊涂——她压在自己身上的,虽然只有一颗,却不是中品灵石,而是一颗成色纯粹的上品灵石。
在四域之中,灵石是通用的货币,对于他们这些处于金丹期与元婴期的修士而言,上中下三品灵石之中,中品灵石较为常用,那些动辄出手上品灵石的无一不是元婴中后期以上的大能,资产颇丰,也有资本挥霍。
一颗上品灵石,能够兑换一百颗中品灵石,或是上万颗下品灵石了。
平日里这赌斗台也不是没有出手豪阔的,只是用这样一笔不菲的数额,明着下注这赢面极低的一方,却不多见了。
“莫要让我失望。”瞥了一眼站在台上有些手足无措的妙妙,钟离晴洒然一笑,眼中尽是看好戏的神色。
——感觉被小瞧了呢。
刚晋升金丹中期的妙妙其实还未曾来得及检视自己妖核之中的情况,只是觉得身子比往日要更轻盈,灵力流转间也更顺畅;她甚至觉得,若是运起十成的灵力,就算是身形最灵活的灵猴小方恐怕也追不过她。
……这大概,只是她的错觉吧。
当那裁判一声令下,而对面的人类修士很快便抢攻上前,将妙妙逼退在角落里时,她不由沮丧地想到。
“不堪一击!”那沈扬乃是常年混迹各个赌斗台的赌徒,好赌更好斗,结丹至今,每一次进步都是在血海中拼杀出来的,是以这个浑身都干干净净,不带一丝血腥气的小妖在他看来,根本不值一提。
若不是对方规定了胜负斗不得伤及性命,他早就收割了这小妖的小命了。
现在么,姑且陪这小东西耍耍又何妨?
抱着这样的念头,沈扬倒也没有下死手,总在即将要砍杀到妙妙的时候,稍稍退却一些,给予她逃跑的间隙,却又恶劣地只给一个稍稍避退的档口,在她以为能够躲开的下一瞬,又再次封锁所有的空隙,教她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像是猫捉老鼠似的,在她身上划下一道又一道伤口——疼,却不致命。
钟离晴冷眼看着,唇角的笑意不变,眸光却陡然锐利了几分,很快便转为饶有兴致的漠然,仿佛对那伤痕累累的小妖并不在意。
只有离得她稍稍近一些又十分敏锐的人才感觉得到她身上骤然冷凝的气势。
“没用的家伙,既然打不过,就认输吧。”在妙妙不知第几次被划破口子打飞出去时,钟离晴忽然开口道。
本还艰难躲避着的妙妙一时不察,手臂被狠狠地割了一道口子,而她却只是蹙了蹙眉头,用力一旋手臂,拼着将那刀刃卡在手臂间的时候,反手抓向那沈扬,在他脸上划下了三道血痕。
“嘿,臭小子!”那沈扬吃痛,陡然发力,竟是将妙妙的手骨生生折断了。
就听咔嚓一声脆响,关键时刻,小妖灵敏地朝着反方向跃去,总算是避免了手臂被齐根斫断的惨剧,只是那条纤细的手臂以一种扭曲的角度软软地垂在一侧,显然是断的彻底。
那骨茬子反向扎出来了一些,将她本就伤痕累累的手臂刺穿,更是血流如注,触目惊心。
钟离晴抿了抿唇,与台上的妙妙对视了一眼,从那小妖的眼中看到了一种不甘。
——很棒的眼神。
血性、暴戾却又出奇的沉静,这是妖族狩猎时才有的眼神。
……孺子可教也。
钟离晴抖开折扇,悠然自得地摇了摇,掩去了唇边的一缕笑意:猞猁可不是家猫,若是凶悍起来,又岂是普通的凶兽可以匹敌的?
更何况,区区一个人类。
只见妙妙朝着那面露凶光的沈扬低低嘶吼了一声,那吼声压抑在喉咙之中,低沉又充满凶戾横肆之气,白净的小脸上沾了血迹,竟是平添了三分邪气,而那平整的指甲也陡然尖锐起来,长成了足可以割破人的血肉皮肤的利爪。
“嗷——”妙妙慢慢抬起了完好的那只手,眸光一厉,竟是在那沈扬动作以前抢先发动,脚步轻盈地蹬在身后的罩子上,借力跃出,一个眨眼的功夫便弹射到了那沈扬面前,从高处跃下。
后者也不憷她,手中刀芒一闪,早就准备着将她劈成两半。
却不料妙妙那直面的攻击只是个幌子,跃身在半空之时,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拧身侧旋,瞬间一个腾跃,从那沈扬眼前消失了——只听一声痛呼,却是从那沈扬口中传来。
双方各自冲向了赌斗台的角落,站定对峙着。
妙妙的爪子上沾着血迹,身上却并未多出伤痕;而沈扬面色阴沉,后背已然多出了三道狭长的口子,血肉外翻,深可见骨,可见那一爪子力道之大。
台下诸人只以为是这小妖见了血腥,激发了妖性,瞬间提升了攻击力;只有一直探出神识感知的钟离晴才察觉到一丝端倪:在妙妙与那沈扬交手的刹那,妙妙体内的灵力陡然提升了一倍,不仅封住了流血不止的伤口,暂时稳住了断臂处的伤势,更是将她浑身的灵觉和劲道大幅增持。
在那些围观者眼中,是这小妖身法超绝,趁着沈扬没反应过来躲避过了攻击,但是在钟离晴眼中,却是妙妙周遭的灵力凝结成了一层隐形的护盾,将那刀锋阻了一阻,而妙妙则趁势凭借着这股力量,返身一跃,挪到了那沈扬背后偷袭,给了他重重的一击。
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隐约已经是妙妙主导了战斗节奏。
“好!”台下已有人轰然叫好,也有人开始奚落被伤到的沈扬。
后者摸了一把血淋淋的后背,舔了舔自己的血迹,眼中染上一层狂意,手中刀芒一振,却是摄进了八成的灵力,脚下一蹬,朝着妙妙扑了过来,力道之猛,竟将台面也印出了一个深深的脚印。
那刀看着不过是普通的银环钢刀,只是被他用灵力覆着,显现出一层薄薄的金色刀芒,破空之声尖利刺耳,可想若是被这刀锋波及,怕是讨不了好。
妙妙被他直逼罩面,无处可躲,既不能托大就此挡下,也不能绕开他去。
危急之时,她也不慌乱,纵身一跃而起,却是反手一爪拍在身后那防御光罩上,就听“咯吱——”一声令人耳膜发疼,牙齿发酸的锐鸣,利用尖爪刺入罩子的抓力在半空中定格了一瞬,躲开了那当头斩下的刀锋。
刀芒拂过,刀风扫来,将她柔嫩的脸颊刮得一疼,那逸散的劲道也好似要将她本还有所收拢的伤口再次崩裂开来似的。
她却似无所觉地再次逼近了沈扬,故技重施,高高跃过他的头顶,一个腾跃挪到了他的后背,趁势划下一爪,在他原来被伤到的地方又叠加了一层,将那伤口扯得更大更深,鲜血从伤口中汩汩地渗了出来,淌到了沈扬的脚下,很快就染红了赌斗台的地面。
而妙妙的左肩也被刀锋扫到,多了一道狰狞的伤口,继那断裂的右臂以后,左手似乎也不堪重负,举不起来了。
只是,她眸中好斗的光芒却越发闪烁起来,喉咙中低低的嘶吼,半点没有害怕,也半点没有退缩的念头。
反观那沈扬,虽说不是什么致命的大伤,也还有一战之力,只是与斗到兴奋处的妙妙一对视,心头一抖,顿时没了再战的勇气,眼前也因为失血过多而阵阵发黑。
沈扬心中暗叫不妙:这小妖,恁的邪门,虽然才金丹中期,怎的比那些金丹后期还要难缠?莫非真的是妖族强横,生来不怕痛么?
下一刻,却见妙妙的双眼骤然化为了竖瞳,白牙一龇,就要向他冲来;沈扬打了个激灵,脱口而出叫道:“停下,我认输!”
“……嗷?”只想着从沈扬身上撕下一块肉的妙妙愣愣地看着将她拦下的钟离晴,目露不解,却没有面对沈扬似的凶戾狂意——这个人身上的气息让她安宁熟悉,神智陡然间回笼,妙妙也认出了将她虚扶着的人,正是将她扔上台的宗主大人。
“哥哥,我赢了第一场哦!第二场,我也会努力……”高兴地咧了咧嘴,话音未落,却是撑不住晕了过去。
不得已,钟离晴只好扔下了手中的玉骨扇,将她抱了起来。
“无妨,胜一场便够了,本来是打算让你输的……”钟离晴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却见她已经听不见自己的低语,遂也就住了口,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将她抱得更稳一些。
扫了一眼颓丧的沈扬,对着他温和地一笑,算是赔礼道:“舍弟出手没个轻重,对不住这位壮士了……这些灵石,权当是赔礼,还请笑纳。”
说罢,也不管其他人的神色,径自抱着昏迷的妙妙走了。
而那侍女却悄悄捡起了地上钟离晴遗落的玉骨扇,小心地捧在怀里,只盼着有机会还能遇上那俊俏的公子,亲手还给他;若不然,只留作一个念想,也是好的。
赛事继续,众人余兴不减,沈扬却收拾了一番,草草包扎了伤势,蹒跚着离开了赌斗台,打算寻一处好好休养。
独自走在小巷子之中,却感觉像是被人跟踪,猛然回头,身后空无一人。
心神一松,再回过头,却是早就在巷子里等候着他的钟离晴。
见她怀中抱着昏迷的妙妙,应该不好施展,沈扬脚步一转,正要趁势逃跑——这公子哥儿给他的感觉太危险了。
只是下一刻,眸心一缩,却已经被人封住了灵力。
沈扬心里一咯噔,不由了然——这俊美公子,怕是修为在他之上,至少是元婴期的大能。
“你、你想做什么?”身子不得动弹,心中的恐惧一时间攀升至了顶点——这公子哥儿虽然挂着再温和不过的笑,那眼中的杀意却半分没有收敛,教他寒毛直竖,牙齿都禁不住打起颤来。
“你看,舍弟的伤势如此之重,作为兄长,我如何不痛心?若是不替舍弟讨个公道,只怕我也无颜回去面对家令与家慈了——不知沈兄以为如何?”钟离晴抱着妙妙慢慢接近他,却在三步开外站定了。
神识一动,便取出了绝螭剑,剑刃寒光凛凛,幽幽地漂浮起来,一点点朝着那沈扬逼近。
钟离晴的瞬移在结婴之后已经能够传送数里地,堪比一个小型的传送阵,而且并不会有太大的灵力波动,也不耗费灵石,可以说是非常实用而便利的手段;除此以外,她用神识操控物体的能力也变得更为熟练,若是集中精神,就算是控制住人的神念,也不是不能办到的……
而此时此刻,她的双手需要抱着昏迷中的妙妙,贴着她后背的手更是源源不断地输送着灵力蕴养着她身上的伤口和断裂的经脉,并不能腾出手来,是以她便稍稍分出了几分心神,操控着绝螭剑——显然,以钟离晴的天资,这并非难事。
眼睁睁看着那狰狞可怖的剑刃越来越近,沈扬无能为力,只好孤注一掷地反问道:“不是你出了赌金,让我胜过这小子的吗?怎么现在反过来却要怪我?况且,最后不还是这小子胜了吗?你们兄弟俩,不能不讲道理啊!”他每说一句,那剑刃便更近一分,等到他讷讷地住了口,那剑刃已经贴在了他肩臂相连处。
“我只让你赢她,何时准许你断她手臂呢?”钟离晴看了一眼怀中没有丝毫醒来迹象的妙妙,心知她方才比斗时已是穷尽了所有的潜力,此刻便有些虚脱,经脉正在自行修复,短时间怕是不会醒的:“我这个人呢,向来公平,你既然断了舍弟一臂,那么就还一臂吧。”
话音才落,绝螭剑已经狠狠切了下去。
“啊——”沈扬吃痛地大叫,却减轻不了肩膀上那股剧烈的疼痛,他想着不如就此痛晕过去也罢了,省得继续忍受这磨人的痛楚;可是转念一想,若是他就此失去意识,怕是连性命都保不住了……矛盾间,那剧痛便愈加难以忽视。
绝螭剑的剑刃参差不齐,若是慢慢切割的时候,带给人的痛楚却是呈倍的,钟离晴有意折磨他,因而神识控制的时候也刻意放慢了速度,存心教他多承受几分痛苦。
等到那手臂完全脱离他的身体,鲜血流了一地,比此前他在台上所受的伤更甚,而他也几乎要痛昏过去。
“好了,我们两清了,这颗上品灵石便赠予你,留个念想吧。”钟离晴笑了笑,将赌注赢来的上品灵石砸在他面前,而后抱着妙妙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阿霁,是打算放过他吗?”探头看了一眼钟离晴怀中的小妖,绯儿不解地问道。
这个大坏蛋伤了这小丫头,照阿霁的性子,应该不会轻易放过他才是。
“不比我动手,他活不过今晚。”钟离晴勾了勾唇,眼眸清明,笑意却显得十分凉薄,“这万圣城里,多得是出手的人。”
不多时,那后巷里便只剩下一具看不出面目的尸体,身上的伤痕来源复杂——有野兽撕咬的痕迹,也有利器劈砍的痕迹,身无长物,钱财尽失,手臂也不见了。
万圣城中每天都会有成百上千个这样死于非命的人,城中居民早就习惯,也不会有人会多事地报告城主府。
扫街的杂役将那血肉模糊的尸体拖到了一边,与其他尸体归拢到一起,等待这些尸体的下场,不过是最后一道被拉到林子里喂野兽罢了。
没有人知道这就是此前在赌斗台上名噪一时的沈扬……也不会有人在意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