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顿饭吃得很糟糕。
和煦连脑浆都被冻住,事先和温启铭串通好的台词早就忘到天边,以至于温启珩问她学历家世背景的时候,她结结巴巴地说了实话。
父母是普通上班族,自己大学毕业,但过了两年还混在报社底层,没什么社会地位,日常消遣是看漫画和打游戏,看过最有深度的书就是已经忘得一干二净的生命不能承受之轻,这份简历说出来,尤其是对面坐着一个出类拔萃的社会精英,完全就是惨不忍睹。
温启珩的本意就是早点打发掉对弟弟有企图且门不当户不对的女人,听了她的回答,眉心的褶皱便越发清晰,“和小姐,你应该知道,凭你这样的条件,是配不上启铭的。”
“……”太直接了。
“既然你们已经在交往,那么和小姐也应该知道,启铭的个性是三分钟热度,他嘴上说的爱人,从来都没有交往超过三个月的。虽然和小姐是启铭第一个带给我看的人,但是……抱歉,我不想让你心存幻想。”
“……”她要真的是温启铭的女朋友,听到这些话绝对会心痛欲绝。
温启珩还不放过她,“和小姐,大家时间宝贵,不如趁这机会,你和启铭分手,对大家的未来都有好处。”
“……”什么,这就宣布她死刑了?
做事果决但太没人情味,坚持己见且不留余地,今天一见,和煦算是承认温启铭说的没错,他这哥哥,还真是个坏人。
温启铭见和煦脸色苍白,当即搂住她的肩,对兄长呛声,“我就喜欢和煦,她有钱没钱都不重要,你别用你那套庸俗的价值观来评价她。和煦对我来说是无价之宝!我带和煦来见你,不是让你来挑三拣四的,是来正式通知你,她是我的真爱,你别想拆散我们!”
少爷,你这么说被你大哥翻译过去分明就是“来看靶子在这里,有多少箭尽管射别不好意思”。
和煦忧愁地看了温启铭一眼,而后偷偷看向温启珩,他依然面无表情,只是眼神中多了些类似于看小孩子撒泼打滚闹笑话的神色。
下一秒,温启珩的视线扫向和煦。
那没有温度的目光让和煦心惊肉跳,吓得她立刻垂下头不敢乱看。温启珩好像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将她剥皮拆骨。和煦竟然开始庆幸自己没有撒谎。
否则在温启珩眼里,她会更像一个跳梁小丑。
餐点终于在这时候送上来,三人勉强偃旗息鼓,安静地吃起面前的午餐来。期间温启铭不忘自己的职责,还细心地帮和煦切牛排,递果汁,擦嘴角。
他每做一样,温启珩的视线便扫来一次,和煦只觉得头皮发麻,恨不得踩上风火轮立刻逃出这暴风雪中心。
还好午餐后温启珩接了个电话,被告知临时有会议要开,和煦暂时逃过一劫。
温启珩一消失在门外,和煦立刻浑身瘫软靠在椅背,气若游丝地说,“我的自尊心算是被你哥无情撕裂了。”
温启铭勾住她的脖子,“我就说吧,他不是好东西。”
和煦扔掉他的手,“你更不是东西!哪有人会让亲爱的朋友做这种苦差事!”
想她从小到大虽然不是站在万人顶端,但也是被捧在掌心里呵护着长大,从没被如此恶毒地评价过。和煦顿时怒从心起,掐住温启铭的脖子,“就是你,就是你这个花心大萝卜!否则我现在应该在家里刚刚起床,一边吃苹果一边看电影!”
他们两经常这样玩闹,温启铭完全不把和煦这点力道放在眼里,只顺着她前后晃动,“好啦好啦,都是我不好。”
“你该怎样补偿我?!”
“请你吃肥美鲜嫩的大闸蟹。”
“那要等到秋天???”
“……那川菜,水煮鱼片,麻辣豆腐,还有剁椒鱼头。当你一星期饭票怎样?”
和煦还是怒气难消,变本加厉地晃动温启铭,没想到晃得正起劲,余光却扫到身后几步远处站了一道高大的黑影。
不详的预感顿时袭上心头,和煦僵住动作,向黑影看去。
好死不死的,正是去而复返的温启珩。
“……”和煦大惊,飞快地撤开手。他、他到底看了多久了?
温启铭顺着看去,一看到自家兄长的脸,就拧起眉头,“又干嘛?”
温启珩站在原地,“忘了通知你,今晚爸妈回家,记得回来吃。”
“你就不能用短信告诉我吗?”
温启珩没做回应,只是转身离开,临走之前,他似有若无地瞥了和煦一眼。
和煦缩头乌龟一般忧心忡忡地坐在位子上。
哎,她这个“女朋友”,占了温启铭的真爱不说,还敢对他动粗,在温家大哥眼里,她怕是罪加一等,被凌迟处死都不解恨吧。
估计要不了多久,温启珩就要用上诸如殴打拐卖的极刑,逼她和温启铭分手了。
不过就算被温启珩无情对待了,和煦还是没有改变观点。
“你哥对你很负责。”回家的路上,和煦对温启铭说。
温启铭诧异道,“他都那么对你了,你还帮他说话?”
和煦有气无力地靠在副驾驶座上,“我是实事求是。当然,我也不否认你说的话,你哥的确很不好相处,个性冷酷不说,对人对事还过分挑剔,他的气场简直太可怕了。光是和他对视,就用光了我的勇气。”
“哈,你终于相信我的话了。”
铭少爷你对自家哥哥是有多记恨啊,这种时候还能笑出来。
到了公寓楼下,和煦下了车,弯腰与温启铭平视,“这次没帮到你,对不起。”
温启铭豁达道,“没关系,光是有今天这一场戏,也足够让我哥转移注意力,不去找蔓蔓的茬了。”
……看来她还是起到了一点作用。
“不过说真的,阿铭,你要是真的想和许蔓结婚,就该早些和你哥摊牌才对。我想你哥不会那么不讲理,毕竟看刚才的情形,他很疼你这个弟弟。”
“结婚?那是几年后的事啊,你操什么心。”温启铭好笑地说,“你还是关心一下你产生裂纹的自尊心吧。好了不说了,我要和蔓蔓去约会,晚上再给你电话。”
说完,温启铭便开着车离开。
和煦站在原地,望着那绝尘而去的车影,长长叹了一口气。
她真的是非常不赞同温启铭对待爱情敷衍的态度,要是有朝一日她能看见铭大少爷被爱情折磨得死去活来的消沉样,绝对会去烧上一炷高香感谢佛祖显灵,帮那些被温启铭荼毒过的少女们报了血海深仇。
当天晚上和煦睡得很不安稳,她梦见自己被那双幽冷的眼睛追着满世界乱跑,跑到心肝俱裂呼吸困难也还是甩不掉,吓得她简直要疯了。
直到被闹钟吵醒,和煦才从中挣脱出来,喘着粗气,满头大汗。
结果她当然是顶着两个黑眼圈去上班。
周一早上报社忙得人仰马翻,她负责民生版块的新闻采访,确定今天的行程之后,别上记者证,背上相机就准备出门。
没有大型新闻,报社一向不会派车派人,再说和煦只是小记者,便开着小摩托熟门熟路地来到了要采访的市民家中。
大多数女孩子大概不会喜欢记者这个职业,它太奔波,完全没有做办公室来的轻松惬意,工作量大不说,还时常要被采访者拒之门外,但这是她喜欢的职业,她从小就梦想当个记者,想为百姓说话,让大家听到弱小者的呼声。
温启铭还取笑过她梦想又不能当饭吃,但她觉得人就是有了梦想才会闪光,否则和一块腊肉有什么区别?
一上午跑了两个,分别是讲退休老人的健身心得和主妇巧手制作饰品创业的小新闻。中午自然不要回报社浪费时间,和煦就在附近广场边的拉面馆吃了拉面,之后还觉得不饱,就又买了个面包和牛奶坐在路边的长椅上边吃边赏花。
春意浓郁,广场花坛中种的迎春花争相绽放,那一点一点的嫩黄点缀在满眼的绿色中,让人很是喜爱。而天色正好,远处是一片蔚蓝,城郊的美景是车水马龙没办法相比的。
和煦在这春光里昏昏欲睡,忽然察觉有道凌厉的视线射向自己。
咽下最后一口面包,和煦警惕地环顾四周,终于在斜前方的路边看到了一辆可疑的黑色轿车。
回应她的警惕似的,轿车的车门打开,从里头走出一个人。那人先迈出长腿,而后站立起来,整个人在耀眼的阳光中宛如雕塑。
和煦吓到呼吸不能,面包不上不下地哽在喉管里,直到对方走近,她才想起来猛吸利乐包里的牛奶来缓解梗塞,顺便拳捶胸口。
“和小姐,好巧。”
说是这么说,温启珩脸上却丝毫没有巧遇后的欣喜。
迎春大地仿佛一下子退到了冰雪覆盖时。
这遇见完全不在预料范围之内,震惊之余和煦很想露出个优雅含蓄的微笑,但她才刚刚缓过气,嘴中的牛奶没来得及咽下,居然溢出嘴角沿着下颚低落下来。
还有比这更可笑更丢脸的吗?!
和煦慌慌张张地用手背擦嘴,恨不得骑着小摩托飞离现场,眼前就多了块方格手帕。
这年代还有人用手帕?
和煦惊讶抬头,见温启珩眉心轻皱地点了点头,才敢伸手去接,“谢、谢谢。”
温启珩还是那副挑剔的神色,和煦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被对方教导主任一般念上几个小时,却见对方张了张嘴,最终也只是开口说,“不用谢。”
和煦擦嘴的动作微微僵住,讶异地看过去。
缕缕阳光中,温启珩周身似乎都蒙上了一层暖黄色春光。
她忽然觉得对方冷淡的态度里,并不全是恶意或轻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