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的几天，齐岳不仅要跟着这对奇葩夫妻四处躲避官兵的追捕，还要时不时被范长安拉着去打猎，在此过程中，齐岳的自信心不断被磨灭——

打猎，打的没长安多。

做饭，他连生活都不会。

躲官兵，他绝对没有范长安和杜秋娘两人加起来那般脑子灵活。

……

他脑子里的固有的优越感在不断被刷新下限，直到那日，长安说野味吃够了，拉着他到了集市上去拿野鸡换干粮，结果是，他换了半晌，什么都没换出去，而不远处的长安却是满手提着各色美味。

齐岳的心，受了重重一击。这也就罢了，一路上最是闲适的齐峰却在那冷嘲热讽，时不时给身心已然脆弱的太子殿下来上一刀。原本清冷更带着些悲情的逃亡路程，却诡异地热闹了起来，带着一丝丝的喜剧色彩。

更让齐峰不能理解的是，自齐岳来后，他虽则时常还被长安夫妻二人嘲讽上两句，可他的伙食竟然改善了，改善的来源是——齐岳。

“哟，真是兄弟情深。”秋娘啃一口鸡腿，看一眼两兄弟，禁不住抬起满是油的爪子，拍了拍两人的脑袋，一个是阶下囚，一个是伤残人士，俱失去了反抗能力，只能眼睁睁的怒目而视。

“嗯，瞪眼睛的模样一般可爱，不及长安。”秋娘眯着眼睛点了点头。

齐岳、齐峰：“……。”

伴随着杜秋娘时不时的鄙视，长安不经常的装疯卖傻，齐岳因不断刷新下限而一路吐血，以及官兵们乐不思蜀的追赶游戏，四人总算是有惊无险，终于来到了灵越山脚下的子陵镇。

只要穿过灵越山便是雍州。那里驻扎着全大齐最精锐的军队，守城将领是安知焕昔日的部下，肖阳。

秋娘回想前世，每回说书的说起他来，全是一片溢美之辞。坊间更是流传他治军严谨、骁勇善战、屡立奇功，只用了十年时间就从校尉升到了大将军，堪称儒将典范，更重要的是，他为人最是刚正不阿，颇有当年安知焕的风范。

想到能见到传说中的英雄，秋娘也颇为激动，多日来的疲乏在最终胜利到来时，一扫而空，好在还是长安清醒，还是留下了齐岳看齐峰，自个儿却是乔装打扮了一番，悄悄摸进了镇子里。

不过一步，周围兵刃声起，四处的山头上，冒出一个又一个的人头，马蹄声渐近，在一片浮尘中，逆光之下，全场一片安静，上百只羽箭，齐刷刷，正对着长安等人。

不动声色间，刀光剑影。

若是问秋娘，在这种为难的时刻，英雄应当如何做，秋娘一定会斩钉截铁地告诉你，这种情况下，绝对是投降为上。

只有傻子才会负隅顽抗，面对这么多弓箭手，只要他们手指微动，立时三刻，他们便会变为刺猬。

好在，他们手上还有个齐峰。秋娘多少有些宽慰。

“我劝你们还是放弃吧。”齐峰低声道：“我会留你们性命，绝对不让他们伤你一根头发。”

“谢谢你啊。”秋娘笑笑，低声回道：“只是，我们变成刺猬之前，我们一定先把你推出去的。”

齐峰脸色微变，可是这丝毫不能降低秋娘变成一只刺猬的恐惧。就在她还在彷徨是投降还是负隅顽抗的时候，长安却是突然抓住他的胳膊，亮了好看的，十分洁白的牙齿道：“秋娘，你看，那是谁！”

从山坡上有两个人骑着马，直直地往下冲，越跑越快，越来越近，伴随着一声又一声的呼唤声，秋娘的嘴渐渐咧开一个好看的形状，而齐峰的脸却是越来越臭。

飞驰而来的铜宝来不及停稳马，已是跳下马车，脸上的激动溢于言表，抱住秋娘的胳膊便唤道：“大姐，姐夫！”

秋娘的心一下像开了烟花一般，一下绽放出五彩缤纷的颜色，搂着铜宝再是不肯放，在他身后，站着吊儿郎当的张博兴，见了长安，却是揶揄道：“哟，这么快就来了。我以为你要死在半路上呢！”

“老天还没收拾你这妖孽，我哪里舍得死！”长安笑得春光荡漾。

在众人的身后，金宝正驾着个小毛驴风尘仆仆地赶过来，死活学不会骑马的他心里焦急，怎奈小毛驴敌不过人家的宝马，毛驴小短腿蹭蹭了半晌，半晌，他却是对着秋娘的方向，大声喊道：“大姐，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秋娘：“……。”

这个阳光美好的午后啊，秋娘终是心满意足地眯了眼，发出长足的喟叹。

建元三十八年八月初二，经过大半月的颠簸，长安和秋娘终于抵达雍州，与肖家大部队集合。

在此之前，张博兴已将虎符交到肖阳手中，齐岳到后，将圣上被软禁之前的圣旨交给了安知焕。

八月初八，安知焕大将军临危受命，重披战袍，回京护主，路上遇顽强抵抗，左相一党在朝廷造势，声称太子齐岳起兵造反，朝廷哗然，声讨之声渐起。

八月初九，多日未曾露面的圣上早朝之时坐了片刻，据称，圣上身体安康，精神矍铄，未见身体抱恙。

八月十一，圣上亲自下诏，废太子齐岳，改立九皇子齐麓为太子。

齐峰得知这个消息时，下着棋子的手顿然抖了一抖，许久之后，却是面无表情的落下了棋子。

“哦，成了弃子呢。”长安笑道，不知道说的是齐峰，还是桌面上的棋。

“你倒是下不下棋？”齐峰冷冷问道。

“你的亲娘亲外公亲舅舅连寻都不寻你一番，便弃了你，你不难过？”长安终是正面问道。

齐峰愣了愣，随即却是不置可否：“有什么难过。他们需要的只是个能当傀儡的皇帝，又不是非我不可。”

“唔，你真是看得开。最是无情帝王家呀……被人抛弃，你真不难过？”长安又是八卦的问了一句。

“……。”

见齐峰拒绝回答，长安又是挠了挠头，“你家圣上是不是傻了，立了个七八岁的奶娃娃当皇帝？！他不是被你们囚禁了么？怎么，皇帝也能妥协？”

“……。”齐峰又是一阵沉默。

就在长安以为他觉得装哑巴到底的时候，齐峰突然低声道：“那不是我父皇，假的。两年前，我见过这个人。”

两年前，左相这步棋，走的真是够久。

人心都是肉长的，便是弃子，也有弃子的尊严。可谁知道，齐峰此刻是弃子的尊严作祟，还是被那句“最是无情帝王家”刺中了心脏，想起了自个儿的父亲？

只差一步之遥便能登上宝座，却从西天极乐跌入十八层地狱的齐峰，在一瞬间，竟让长安有了摸头安慰的冲动。

长安回到屋里时，秋娘正窝着熟睡，可长安一动，她便醒了。

外头兵荒马乱，好在雍州有肖家军护佑，秋娘在这过得也算安稳，只是这几日，孩子们像是着急着出来一般，恨不得踢破了娘肚子提前出来。

“你看，你的肚皮又在动了！”尽管见了很多次，长安还是一惊一乍，手隔着秋娘的肚皮跟孩子交流那是极有意思的。孩子们仿佛也能感知他的存在，每回只要他一来，秋娘的肚皮便特别活跃。

“外头怎么样了？”秋娘睡眼惺忪，睡了足足一日，她有些渴了。长安见状，忙倒了杯水给她，“听将士们讨论说，安将军在益州附近遇上伏击，情况不大乐观。”

“有银宝和安然的消息么？”秋娘顿了一顿，又问。

那一头，长安却是身子一怔，半晌不说话。

银宝和安然自京师别后，再无任何消息。

“吉人自有天相，你别担心。”转身时，长安已是递上一个宽慰的笑容，转身却是去打了一盆洗脚水，仔仔细细地替秋娘揉捏着脚心，好半晌，又替秋娘揉按着身上的穴道。

“长安。”秋娘突然道。

“嗯？”

“去找张博兴吧。”秋娘摸摸长安的头，“我和孩子都等着你回来。”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这几日，长安偷偷在桌面上写了数次这个，她看不懂，却是拿去问了铜宝。

长安的心思，她懂。

“好，我一定回来。”长安俯下头，已是含住秋娘的唇。

这一夜春光，抵死缠绵。

八月十四，长安同安知焕大部队汇合时，安知焕已是吊着一只胳膊，便是齐岳身上也带伤，只有一个张博兴，没有任何伤口，活蹦乱跳，更似从前。

“逃命是种天赋，比起旁人，我天赋异禀罢了。”张博兴咧着嘴，一副欠抽的表情，面对长安鄙视的眼神，他岿然不惧。

也不知是长安的到来给安家军带来了福气，还是安家军时来运转，在接下去的战役中，安家军连下几程，长安俨然成了一个智囊，便是安知焕又是也为他的急智拜服。

“你猜，今天我看到谁了？”张博兴神神叨叨地将长安拉到一旁道。

“谁？”

“秦远啊！”张博兴一合掌，笑道：“这小子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竟也跟着旁人来阵前叫嚣。”

“虎父无犬子。听说左家也是将门之后。”长安淡淡一笑。

“屁！秦远就是个绣花枕头，便是他老子也知道他有几斤几两，制定了让老将张汤跟着他，怕的就是他这个老鼠屎坏了一锅粥，不过，看今日情形，便是张汤也不敢得罪他，看见他，我怎么就莫名兴奋呢！”张博兴容光焕发，显然这沉闷的行军守则让他有些压抑。

“你想干嘛。”长安一眼看穿他。

“你说呢。”张博兴眉一挑，颇暧昧地往长安身边凑了凑，低声说了四个字。

——深入虎穴。

入夜，秦远营帐。

张汤：“将军，今夜静得可怕，怕是有猫腻。”

“能有什么猫腻。张将军为人真是胆小。”

“可是……。”

“此间有，张将军只管放心便是，虽则安家军赢了几场战，可打仗便是如此，没有长胜的道理。到明天，本将自有办法将他们收服的服服帖帖！”秦远自信满满。

“公子，前方有探子回报，有人在阵前叫嚣，似是范子正！”

范长安？秦远眼睛一亮，继而，却是无边的愤怒涌上心头。

当日游街之辱未曾忘记，又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疯狗，不偏不倚正好咬着了他的命根子，数月来，他请了多少名医回来，都摇头说，命根子是保住了，可往后，这子嗣上怕是有些难度。

想他秦远一生风流倜傥，可如今，虽称不上是太监，可在旁人眼里，他同太监有什么不同？

“范长安，我恨不得将你夫妻二人抓来，吃你们的肉喝你们的血拆你们的骨头……我要将你们挫骨扬灰！”

秦远一握拳头，人已是奔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