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暮兮不自觉落下泪来。
她膝行几步,壮着胆子爬到莫紫苏身旁。只见莫紫苏两眼睁得很大,仿佛看见了什么骇人的事情,五官都扭曲了。身子已开始发硬,显然是死去多时,再也救不回了。
“容美人……”董怀亦来到她身边,“看这人的打扮,倒像是个后妃的模样,怎么会无故死在这里?”
夏暮兮摇头,泪水如断线的珍珠般落下来。这莫紫苏虽然单纯小白,撇去几天前的嫌隙,对她是很不错的,自己也是真的将她当成朋友来看。本想慢慢等她了解了林卿雅的伪善性子之后,与自己的嫌隙便会随风而逝,重新做回从前那般要好。不想如今,她却死在了这里。
“这是莫才人,与我情同姐妹,”夏暮兮呜咽道,“几日前我们还一起聊天,不想她竟然……”她用手捂住嘴,再也说不下去。
“容美人,逝者已矣,你要节哀,”董怀亦叹,“这女子既是个才人,怎么会无故死在这里?”
夏暮兮摇摇头,手中抓着莫紫苏的绿色绣鞋,垂泪。
董怀亦身子一抖,语气竟也有些发颤:“容美人,这鞋……”
“这是紫苏的,”夏暮兮指了指尸体的脚。董怀亦却似乎对此并不关心,从夏暮兮手中拿过绣鞋,眼神直愣愣盯着鞋底,若有所思。
夏暮兮顺着他的目光凑近看,却发现这鞋子底部沾了些极浅的黄色花泥,不禁皱眉。
据她所知,这宫中并没有这种颜色的泥土,那么莫紫苏究竟是在哪里沾上的?她生前又去过哪里?!
“这些泥土……”夏暮兮看着董怀亦,问,“将军可是发现了什么?”
董怀亦欲言又止,沉吟良久,却道:“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
夏暮兮将他一瞬间的迟疑与闪烁的眼神看在眼里,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趁他凝神沉思之际,取出贴身的帕子,偷偷将另一只鞋上相同的泥土,偷偷的包了一些在里面。
董怀亦去找侍卫,临行前告诉夏暮兮,让她自行回宫,尽量避免别人看见她。夏暮兮知道他是在体谅自己后妃的身份,怕别人诬陷她于此事有什么联系,心中一时很感动。
趁董怀亦离去的空档,她仔细检查了莫紫苏的周身,却发现她的左手紧紧攥着一截破布,此时尸体已有些僵硬,夏暮兮无法全部取出,只是撕了一小截,也包了起来。
这一个个线索扑朔迷离,她觉得,自己已经离谜底越来越近,但是却终究无能为力。
她望着眼前冰冷的女尸,流着泪默默发誓:莫妹妹,姐姐一定要查出凶手,还你一个公道!所以,你安息吧……
不一会儿,侍卫赶来,将莫紫苏的尸体抬出树丛,交由慎刑司调查。
宫中每日被害死冤死的人不计其数,如今不过死了个才人,还是个没有受过皇恩的才人,自然无人问津。因此这件事在深宫中,并没有引起什么风波。
三天之后,慎刑司的调查结果出来了,经仵作检验,莫紫苏的致命伤是颈部血肉模糊的伤口,看形状及深浅判断,竟是出自鸟类的啄伤。再联想最近宫中成群的乌鸦,可判断出,莫紫苏是被乌鸦啄死的。而她身上有一些青紫擦伤,可见在死前是有过一番挣扎的。
但是不知为何,慎刑司对莫紫苏手中紧紧攥住的布帛,却丝毫没有提及。夏暮兮看在眼里,却什么都没有说。
这个结果太危言耸听,乌鸦杀人一说在宫中流传开来,一时间人心惶惶。
于是慎刑司又出来辟谣,说莫紫苏是犯了禁忌惹怒了神鸦,由于惩罚才死的,后宫的流言,方才渐渐平息下来。由于皇上并未临幸过她,故不能被葬入皇家陵园。而在惠嫔林卿雅的建议下,楚桓特别恩准,派人将莫紫苏的尸体运回祖籍老家。
一时间,各宫中都在赞扬林卿雅顾惜姐妹情,是个有情有义的女子。
卿颜殿中,夏暮兮听晴凝报告后,只是冷冷一笑,什么都没有说。
“主子,我真想不透,”晴凝忍不住,问道,“为什么您什么都不做,让那惠嫔白白捡了个便宜。”
夏暮兮冷笑两声:“你以为林卿雅真的在替紫苏想?她只不过是在拉拢人心,树立自己贤德的形象罢了!”
“那主子为何不也向皇上请求呢?”
“这回的风光就让林卿雅占去吧,”夏暮兮眯起眼睛,冷冷一笑,“如果太风光太高调了,反而没有办法暗中调查这件事。”
“主子觉得,这件事另有蹊跷?”
“乌鸦可以杀人?说什么莫紫苏犯了忌讳,简直是一派胡言!”夏暮兮抿了抿嘴,“这件事,多一半是人为。可是,究竟是谁,竟要杀死一个小小的才人呢?!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况且,对于紫苏手中布帛这么明显的线索,慎刑司为什么瞒而不报,这也是个疑点。”
“主子是认为有人买通了仵作?”
“多半是这个样子,可是究竟是谁,居然有这么大的能耐?”她沉思良久,却没有丝毫头绪,于是长叹一声,从怀中取出两条帕子,道:“青萝,这里面包着的,便是当时我从紫苏身上找到的一些花泥和半截布帛,你将这些给瑞喜,让他暗中调查这些东西的出处。”
青萝见自家主子表情凝重,自知此事分外严重,不敢耽搁,点了点头,接过手帕便出去了。
“晴凝,”夏暮兮站了起来,笑的舒心了些,“随我去一趟蕙兰殿,我该去给林姐姐送‘礼物’了!”
蕙兰殿里,林卿雅听说夏暮兮来看她,一惊。
“主子,您说她是不是已经……”令萱小心翼翼的问。
“别乱猜!”林卿雅的手握紧手中的帕子,瞪了令萱一眼,稳了稳心神,“我们和这件事,一点关系都没有!”
“是,奴婢记住了,”令萱从没有见过主子这般犀利过,她垂下头,心中有些忐忑。
“令萱,”林卿雅一瞬之间淡定了下来,“随我出去迎接我的好妹妹。”
甫一见面,夏暮兮便敏感的觉察,今天的林卿雅,有点热情的过分。
“妹妹,怎么今天想到来姐姐这里了?”林卿雅笑了拉住夏暮兮的手,亲昵的引她坐下,又吩咐令萱上茶。
“姐姐,这些日子事情太多,”夏暮兮垂下眼睑,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可怜莫妹妹她……她竟然……”
“是啊,想当初咱们三人一同入宫,可不料……”林卿雅用手帕拭了拭眼角,“莫妹妹她怎么就这么去了?!”
林卿雅再也说不下去,顿时泣不成声。
夏暮兮用眼角余光审度的看着林卿雅,却见她并没有什么异常情况。她暗自思量,难道这件事,与她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心中抱着疑惑,她又道:“惠姐姐,在发现莫妹妹尸体的前一天晚上,我做了个梦。”
“妹妹做了什么梦?”
“我梦见一个女鬼,披头散发,浑身淌血,站在床前对我说,她死的好惨,要我替她报仇!”夏暮兮指了指林卿雅身后的绣床,声音瞬间变得阴寒起来,“她就站在那里说:‘姐姐,你不认识我了?!我好惨啊……’”
林卿雅猛地站了起来,神色慌张的看了看自己的床,转瞬却平静下来,皱眉道:“容妹妹何必吓人?”
“姐姐不信?”
“我自然信,”林卿雅道,“只是有些奇怪,莫妹妹怎么会无故出现在你的梦中?我们三人是姐妹,又为何她不来我的梦里?”
夏暮兮心中一阵膈应,这林卿雅话中字字藏针,莫不是在暗指什么?于是决定拿话试探她:“惠姐姐,你说莫妹妹这么好的一个性子,怎么会犯了什么乌鸦禁忌?”
“妹妹,你真的相信莫妹妹是死于这些子虚乌有的事情?”
“姐姐可是知道了什么?”夏暮兮心中一惊,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她倒要看看,林卿雅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我什么也不知道,”林卿雅笑笑,“倒是妹妹,可有查到什么线索?”
夏暮兮沉思,皱着眉摇头:“我至今还是一筹莫展……”
“妹妹如果知道了什么线索,一定要告诉姐姐,”林卿雅眼神有些黯淡,眼中满是失望的表情:“这凶手罪大恶极,我必然不能饶过他!”
“姐姐怎么这么笃定,这件事一定是人为的?”夏暮兮看着眼前状似单纯无害的温柔女子,思索良久,终于觉得问出心中的疑惑。
“因为……唉,容妹妹我也不瞒你了,”林卿雅道,“莫妹妹遇害之前,还曾与我在御花园中聊天,之后她便告辞回宫了,可是她尸体被发现的地方,与她回宫的路是相反的方向,她莫不是遇到了什么的人,才跟着她走那条路的?可是这个人,究竟是谁呢?!”顿了顿,她眯着眼睛看着夏暮兮,又道,“听说容妹妹最近,和莫妹妹不太合……”
夏暮兮心中咆哮,尼玛个黑化的林卿雅!莫紫苏与我不合,这分明是你自己挑拨的,如今又跑这里兴风作浪,这是安得什么心?
不过她终于听明白了,这特么的是在把脏水往她的身上泼啊!你妹的林卿雅,老娘可不是个包子,任你揉圆搓扁!
“姐姐是在怀疑我?”夏暮兮微微一笑,“惠姐姐莫要道听途说,我和莫妹妹的关系一向如初啊!”
“真的?”
“自然是真的,”夏暮兮看了看林卿雅,平静的抛出一个诱饵:“惠姐姐,其实那天发现莫妹妹尸体的时候,我也在那里。”
“什么,是你?不说是董……董将军吗?!”林卿雅道,“容妹妹,别怪姐姐怀疑,那么偏僻的假山背后,你怎么会去那里?”
夏暮兮心中偷笑,林卿雅果真上钩了,于是面不改色的扔出炸弹。
“因为你啊,我的好姐姐,”夏暮兮做出一副神秘的模样,愤慨道,“是骠骑将军董怀亦带我去的。”
林卿雅蹭了站了起来,语气不稳,一连价的问:“你……你认识他?你怎么认识他的?!他带你去那里做什么?!你们……”
见林卿雅一脸的敌视,夏暮兮在心中冷冷的笑,这回总算抓住你的病脚了,表情却是一副无辜:“姐姐,你别急,我与董将军在入宫之初,曾有过一面之缘。此次在御花园中遇见,董将军是想让我带给你件东西,才领我去了那么偏僻的地方。”
“什么东西?”林卿雅惊讶。
夏暮兮从袖子里掏出那个大红色的香囊,递了过去。
林卿雅半信半疑的接了过去,打开一看,手不禁颤抖了,一向表面功夫做的极好的她也终于忍不住,泪水在眼眶里不住的打转。
这是一个通体翠绿的翡翠,成色极好,正是当初董怀亦珍视若宝的那个玉i。夏暮兮装作一副懵懂的样子,傻傻的问:“惠姐姐,这块玉有什么问题吗?你哭什么啊?!”
心中暗笑,老娘就是成心膈应你,哼哼!
“他……他还说了什么?”林卿雅半晌终于止住眼泪,艰涩的问道。
于是夏暮兮就把董怀亦的话,添油加醋又说了一遍,望着林卿雅越来越惨淡的神色,她的心情愈发的好了起来。
一股脑的把话说完,夏暮兮长出了一口气,见炸弹已引爆,效果也已经达到,便以宫中有事为由,起身离开了。徒留林卿雅一个人,在风中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