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期了。”西门吹雪擦着自己的剑, 声音毫无起伏。“九月十五晚上, 紫禁之巅。”

“皇家允许么？”她很好奇，他们是怎么想的。皇帝不点头，他们就这么拿着武器进宫, 那可就是私闯禁宫，要杀头的。

西门吹雪一下就愣住了。显然, 身为江湖高手的他，从来没将律法和皇家放在心上。他大概认为这世间无处不可去, 哪怕是皇帝的屋顶。就像他从来没想过, 他一年杀四个人，自以为杀的都是该杀的人。可不管那些人该不该死，他杀人这件事本身, 是犯法的。

季颜无语了一下, 不免感叹：“帝王的尊严啊！”皇帝但凡小气点，必然要带来对整个江湖的血洗。帝王之怒, 伏尸万里啊！

西门吹雪皱眉：“大内的那些人, 拦不住我。”

“他们确实拦不住你。”比他还高的高手，大概不会愿意给皇帝当侍卫：“可皇帝对整个江湖，该怎么看？随意拿着武器，在皇帝的头顶上打打杀杀……形同造反。”

西门吹雪说不出话来了，好一会儿, 才道：“我会通知叶孤城，将地点改一下。”

季颜觉得这样最好。反正是比试，在哪不是比？就像她到万梅山庄来, 叶孤城要非要这个惊天下的名，那就去个名声响亮的地方好了。弄个像华山论剑一样的东西，也是天下闻名。实在不必非跟皇帝过不去。

然尔计划赶不上变化，他们才说过这话，他还未来得及动作，这件事一夜之间就弄得天下皆知，时间、地点、比剑双方身份，全都被曝光。

西门吹雪沉默许久，便默认这一结果。

更改地点一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就算知道这件事有古怪，依旧没有反驳。

“叶孤城是个好对手。”西门吹雪如此道，而这也是他应下这一战的理由。

…………

九月十三日傍晚，京城。

季颜跟着西门吹雪来到京城已经半个多月了。

而她深刻的感受到，这半个月里，京城里的变化。

明面上，各地高手蜂涌而至，只为了一睹当代两个绝顶剑客的决斗。而暗地里，整个京城都绷了起来。

皇帝果然是在意的。

坐在酒楼靠窗的位置，听着酒楼里外众人激动的笑谈声，不由轻叹。不知此事之后，有多少人的名姓，会被记在皇帝的小本本上。

“季姑娘。”

“陆小凤，花满楼？”看到两人，季颜一点不意外。陆小凤是西门吹雪的朋友，这种关系生死的决斗，他不可能充耳不闻。而花满楼珍爱生命，他定会想办法阻止这一场生死之战。哪怕他明知道，他阻止不了，却还是不会放弃。

“你们来了！”早就知道他们会来，所以季颜一点不意外。

“看到季姑娘我就放心了。”陆小凤跟花满楼直接坐她这一坐。

季颜挑了下眉，颇为不解的看着他。

花满楼体贴的道：“从传出决战的消息之后，江湖上就再没有西门吹雪的消息。陆小凤也找不到他，但我们都认为，季姑娘应该知道。所以陆小凤才会说，看到姑娘就放心了。”

“我确实知道他在哪。”季颜看着两人：“只是，谁也阻止不了他们决战。”很明显，叶孤城那边必有阴谋，不管这阴谋是什么，既然已经到这份上了，肯定就不能突然停止。而西门吹雪，这人是决不会在剑道一途上，出现不战而退的事情。“你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怎么让他们活下来。”

“他们的剑道太像。”陆小凤叹气：“剑出无回。”

“西门吹雪的剑，已经有所不同，而且更强了。”季颜道：“我认为，最后死的，会是叶孤城。”

陆小凤一怔，“为什么你说的这么肯定。”

季颜手指摸着杯壁：“你们所有人都在说，叶孤城跟西门吹雪很像。像他们那样的人，是不会容许自己的剑上，沾有污晦的。”

“这是必然的。”

“但他们的决战，却选择在紫禁之巅。”她指了紫禁城的方向，道：“我看过，整个紫禁城里最高的建筑，是奉天殿。那是什么地方？皇帝的金龙宝坐就在殿里，他们两个人在宝坐上面动刀动剑，你想过皇帝会怎么想么？两个可以无视禁宫侍卫，直接进宫的高手，还带着剑，皇帝会怎么做？哦，是了，也许还不只是他们两人。总还会有一些人，想要看高手对决，以及还有像你们这样，关系他们生死的朋友……无视禁军，无视皇权。”

“我立刻进宫。”陆小凤连忙道。

季颜连忙阻止：“我话还没说完。”

“你说。”陆小凤又坐了下来。

“我就问你，如果闲着没事，你会想跟花满楼到奉先殿屋顶上去赏月吗？”

“当然不会，那可是奉先殿。不经允许进去，是会被当成刺客，射成马蜂窝。”

“绝不会。”花满楼也立刻表示。

“所以，你觉得叶孤城为什么在决定绝斗地点的时候，会选择那里。还怕西门吹雪会拒绝，直接就将消息，弄得天下尽知？让他想换地方都不行。”

陆小凤和花满楼两人的脸色变得凝重。

他们都是聪明人，根本不需要她挑得更明白。

陆小凤摸着他的胡子，最终还是道：“我现在进宫。”

这一次，季颜没再拦他。花满楼没跟他一起离开，而是留了下来：“家父家母十分惦记姑娘，我此次出来，他们一再叮嘱我，若是见到姑娘，务必要请你去花家做客。”

对于花家，季颜还是很喜欢的。偌大一个家族，子嗣众多，却是难得的兄友弟恭。哪怕是娶了媳妇进来，也没有出现兄弟阋墙的事来。

“有机会我一定去。”

陆小凤去的快，回来的亦快。去的时候，他脸色凝重，回来时候，更加的不好看。

“出了何事？”花满楼很担心。

“事情有些复杂。”他看了周围一眼：“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另外，我需要找到西风吹雪和叶孤城。”

季颜直接给了他两个地址。她在这里这么久，并不是白待着的：“西门吹雪那里，你随时可去。叶孤城那，却只怕随时会变。但另有一处，也许你可以盯着。”

“哪里？”

“南王世子的住处。”

陆小凤神色一变，“你果然知道。”

“皇帝显然也知道。”

“皇上知道的，只怕没有姑娘你知道的多。”

皇帝知道的绝对比她知道的更多。

她知道这些只是巧合。可这里，却是皇帝的地盘。只是，皇帝考虑的更多，所以有些事情，他知道现在也不会明说出来。因为，那位年轻的帝王，应该也有着什么打算。

她到这个世界的时间不短，看民生看百态，也足以让她对这个世界的最高统治者有一定的了解。能治理出一个太平盛世的帝王，绝不可能被人如此轻易的，好似玩笑一般的算计。

因此，面对陆小凤的话，她只是笑了笑。

………………

西门吹雪此时在一家叫“合芳斋”的糕点铺子里。

季颜带着他们两人到铺子里，却没跟他们进后院去见西门吹院。因为她也有客人了，是宫九。于是，她只好借合芳斋的地盘，接待客人。

宫九这次却不是一个人来，他的身后，跟着两个女子。一个漂亮可爱的小姑娘，一双眼睛灵动异常，笑得甜甜的，十分讨喜。一个却妩媚冷艳，还长着一双猫儿般的眼睛。她不笑，甚至带着些敌意的看着她。

“这是宫主，我的妹妹。”宫九给她介绍那个小姑娘，却无视了那个大美人。

她猜，那一个，大概是他的下人。虽然她穿得并不比那个宫主差，比宫主也似乎更傲气些。

“宫主，你好。”

“姐姐好。我知道姐姐，姐姐叫季颜，我叫你颜姐姐好不好？颜姐姐果然像哥哥说的很漂亮，我很喜欢呢。颜姐姐喜欢喝牛肉汤吗？我最会煮牛肉汤了，我煮给你喝，好不好？”

小姑娘说起话来叽叽喳喳，两眼晶晶亮，十分讨喜。

“好啊。”

“太好了。那，颜姐姐，你跟我们一起住吧。就在离这里不远的一个院子，那里比这里舒服多了。那里有厨房，我给你煮牛肉汤。”

“这两天不成。”她对她轻笑：“最早也得过了十五。”想了想，从空间里拿了个她自己制的一副手套：“见面礼。”

小姑娘眼睛一亮，“谢谢颜姐姐。”将手套直接戴在手上，“咦，这是什么？凉凉的，很舒服。”

“偶得的。我瞧你练的应该是手上的功夫，这东西别的用处没有，只是水火不侵，刀剑无惧。以后徒手与人对敌时，戴着它，就不惧利刃毒药了。”

宫主眼睛更亮，“谢谢颜姐姐，我很喜欢。”

季颜摸了摸她的头，看向宫九。“可是有事？”

“只是听说两大剑客要比武。这样的盛会百年难见，我自然也不想错过。”宫九早已趁着她跟宫主说话时，暗暗将她上上下下看了个遍。当然，并不是看她的脸，这一点他完全不必看。她绝对是他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子，只是不知从何时起，她脸上的面纱已经拿下。可平时碰到的那些人，却似乎从不注意她的脸。

就像刚才，三个女子站在一起。路上的那些爱美之人，视线都悄悄落在沙曼身上，却对她这个绝色视若无睹。

而他这次注意到，就算宫主现在几乎偎在她的怀里，也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宫主只看到她漂亮，但他敢保证，她绝不知道，这所谓的漂亮是多么惊心动魄。

除了他！是的，肯定是除了他。所有人里，只有他看得到她的真面目。虽然有那么一瞬间，他很得意，甚至是兴奋的。但理智很快就告诉他，会如此，只可能是因为他左臂上的契约。

这让他几乎相信了她之前的话，她是妖精的话。

可这一次再见到她，他却发现，她长高了。

妖精多少年会变成人？变成人之后还会长大吗？这个问题，从古至今都没有人知道。但是，他总觉得不对。于是，他暗暗的打量着她。

这一看，才发现，她身上的变化极大。长高了，头发也变长了许多。甚至比前段时间看到的，更黑更亮。脸虽然依旧美丽，却也有所不同。这种变化，就像一个正常的孩子慢慢长大一样。就像他长时间不回岛，然后看到宫主时一样。她长大了，各种意义上的长大。跟正常人类长大的速度，完全一样。

妖精的生长速度会跟人一样吗？一瞬间，他觉得他被骗了。但她的那些能力，又确实很惊人。

此时见她给宫主那么好的东西，到也顾不上想那些了。只是酸酸的道：“我跟颜儿认识这么久，颜儿都不曾送过我什么东西呢。”

季颜无语，“宫主是孩子。”大人给小孩见面礼正常。她给他，能看么？

想想两人的身高体型，宫九咳了一声，接受了这个理由。转移话题道：“到是没想到，西门吹雪居然住在这样的地方。难怪谁也找不到，这样的地方，谁也想不到。”

季颜首：“别人想不到才好，不是吗？”

“我也喜欢让别人想不到。”宫九显然明白她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说起来，颜儿对西门吹雪，还真是不一般啊。”他的眼睛微眯，眼中不无恶意。

西门吹雪跟她的任务挂钩，她自然要看住了，尽可能的让他顺心一些。一看他眼中掩不住的恶意，而契约却没有任何反应。她不由道：“不许害他。”宫九的实力不比西门吹雪差，而且他这人，没什么善恶观念，很是为所欲为。她旁的不管，只是她的任务没完成之前，她不准他破坏。所以，她开了口。这话一出口，便是命令。作为被契约的宫九，是绝不能违背的。

宫九的脸色突的一变，恶念反而更重。可此时，再有恶念，他就已经被契约惩罚了。因此，他的脸色也随之一变：“你就这么在乎他？”

“他还不错。”这样的任务目标，比布莱克那种让人糟心的好多了。

宫九的脸色更加难看，紧接着便是一脸的痛苦。他紧抿着唇，却是半点不退让。

季颜无语了一下，“明知道会吃苦头，还枉动恶念？”不过，她到是突然想到一种可能来：“你跟他有仇？”如果真是不得不报的死仇，她这样到是不好了。

宫九眼沉沉的望她：“若是有仇呢？”

季颜讶异，难道竟真的有仇？如果真的有仇的话：“唔，等决斗之后。到时你们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她虽然不记得太多，但也知道，叶孤城这一战是死的。

她也曾仔细研究过，如果她的交易对象是西门吹雪，那他这样的人，会提出什么样的条件。

西门吹雪最看重的就是剑道，最大的可能，就是在剑道上更进一步。所以，那天那一声“叮”，很可能就是这个原因。但任务没有完成，那就意味着，他还有别的要求，而她没替他达成。

这段时间，她住在万梅山庄，自然对他有所了解。他的生活中，无父无母，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妻儿，亲情方面一片空白。朋友目前看来，只陆小凤一人。但陆小凤是最大的主角，虽然身上麻烦不断，但他自己乐在其中，并无太多遗憾。

想来想去，她就只想到叶孤城。

这个人跟他很像，这样的两个人之间，要么是一山不容二虎式的互相争斗，最后只能留下一个。要么就是惺惺相惜，成为知已。而他们同样习剑，连剑道都如此相似。

单从结果来看，最后确实是一生一死。但看过两人的剑之后，她就知道，他们并不是前者，而是后者。

他们是愿意为剑而死的人，死了的，心甘情愿。可剩下的那一个，却是失去了唯一的知己，唯一的同路人。而失去了那么一个唯一，他必然会遗憾，会寂寞。是孤独，亦是高处不胜寒。

独孤求败为什么要取那样一个名字？概因为他没有了对手，他想求败，更想求一个好对手。西门吹雪本来是有的，但后来却又没有了。他还如此年轻，从此以后，在剑道上，他大概是非常寂寞的吧。

终上。她觉得这任务的重点就在叶孤城的身上。

“等他们决斗之后，我就可以对他动手了么？”宫九眼睛一亮。

“决斗之后，你随意。”决斗前不能让他耗了西门吹雪的内力，万一不小心，西门吹雪输了，死了，那她不是白忙活？至于之后，西门吹雪也不会那么容易死，更不会让她，一个女人护着。

“好吧，我听你的。”意外的，宫九的心情似乎又好了些。

“真没想到，季姑娘你对西门这么好。”陆小凤笑着走了出来，在他身后，跟着花满楼以及西门吹雪。他笑得一脸调侃，似乎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真是有心啊！！”说的那叫一个意味深长。

“我对你也算不错了。”季颜淡淡开口：“否则，我就让你这辈子都喝不了酒，你信不信？”

没错，这是威胁。

陆小凤立刻变了脸色，连声道：“我信，我信。”

其他人全都笑了起来。

“大概也只有季姑娘，能让陆小凤闭嘴了。”花满楼笑道。

宫主对他很是好奇，凑了上去，绕着他转了两圈，才问道：“你就是陆小凤？”

“我就是陆小凤。”陆小凤摸了下胡子，笑眯眯的。只是，他虽然跟宫主说话，眼睛却一直看着沙曼。显然，相对于宫主这小姑娘，他更喜那种成熟有风情的大美人。

“你果然有四条眉毛。”

这话一出，其他人又笑了。

季颜看了一眼宫主，见她只是单纯的好奇。到是沙曼，看着屋里的几个男人，不知在想什么。

而宫九，对这一切全都视而不见。

“季姑娘，你可知这世上，有谁的医术比你更强么？”陆小凤将宫主哄了过去，才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水，用喝酒的劲头一口干了，才突的问道。

季颜看了他一眼：“我并不是大夫，医术比我强的应该极多。”

她这话一出，知道的几人全都一脸古怪。

陆小凤更是好奇：“季姑娘觉得，怎么样的才是大夫？”

季颜道，“药堂里的大夫？御医？获得行医资格的人？”可这年代的大夫，似乎并没有要求什么行医资格。

“能治病的就是大夫。”陆小凤道：“季姑娘你能将旁人医不好的病痛医好，那就是最高明的大夫，是神医。”

“我只是药剂大师。”这她可是获得多方认证的。

“药剂大师就药剂大师，反正现在天下人都知道，你治好了花满楼。还治好了被绣花大盗绣瞎眼睛的那些人……最主要的是，皇上知道了。”

季颜只好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皇上的身体似有不妥。”陆小凤道：“他是个明君，更是个有意思的人。”

季颜看他神色，突的道：“你用我跟皇帝交换叶孤城？”

陆小凤一下子没了声音，其他人却变了脸色。便是季颜自认自己脾气一向不错，此时也冷笑了起来：“你到底凭什么以为，我会配合你？”

“你是个好人。”陆小凤下意识道。“而且我知道，你希望叶孤城活着。”

季颜笑了起来，“你说的对，我希望叶孤城活着。”

陆小凤眼睛一亮：“我就知道，你是个好人。”

“我不是好人。”她很认真的看着他：“我只是需要他活着，不是因为我是好人，也不是因为喜欢这个人。只是因为，我需要。就像我治花满楼的眼睛，不是因为我是好人，也不因为他是什么人。只是因为我需要！”

“所以，你会救叶孤城的，不是吗。”

“是，我不会让他死。”季颜道：“但现在，我却需要收取代价了。”

“代价？”

“是的，代价。被人卖了的代价。”她看向陆小凤。

陆小凤苦笑：“我似乎多此一举了，你想要什么？”

“你只是从不相信我罢了。”季颜直接拿了两颗药丸出来，“想要我给皇帝治病，你吃了它们。”

陆小凤忐忑的看着那两丸药：“是什么？”

季颜根本不准备解释，只是将药丸递了出去：“吃，或是不吃，你自己选。”

陆小凤将药丸捏了起来，季颜之前的威胁还在耳边，他哪敢小看她拿出来的药。

季颜嗤笑：“为了叶孤城，你连这点都不愿付出么？那我又凭什么，因为你一句话去皇宫，给皇帝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