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第五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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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微明的时候,天章睁开了眼睛。他迅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今天要做的事情。

今天要先小朝,和亲信大臣讨论齐仲宣的案子,然后还要见崇玄司的人,听他们说说昆仑的事情该怎么办。最后是宗室,借齐仲宣的案子敲打一番,让他们安分些……

天章一边神游,一边摸了摸腹部。那里现在还很平坦,但他知道那里已经有一个孩子了。

“元元,快点……翻过来翻过来,”

他听到屏风另一边传来隐约的说笑声,是傅冉在逗元元。元元发出咿咿呀呀的叫声。

他翻身起来,立刻有宫人上前,“陛下。”

傅冉听到他起身的响动,抱着元元转过屏风,高兴道:“元元会爬了。来,爬给父皇看看!”

天气已经冷了,元元头上就穿了个虎头帽,顶着两只金线绣的虎睛在头顶。

傅冉把她放在床上,推推她的小屁股,她就手脚并用,小兽一样冲到天章怀里了。

天章抱起她,拿开她的虎头帽,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擦了擦她的汗。元元总是跟傅冉疯,疯够了,一到天章怀里就特别安静。

她现在抓东西已经很灵活,两只手抓着天章的前襟不放,像小奶狗一样仰起头看着天章。天章越看越觉得她长得像傅冉,尤其是一双眼睛和嘴唇,生得和傅冉几乎一模一样,只是都缩小了一圈,比傅冉可爱百倍。

天章忍不住就亲亲她的额头,元元笑了出来。

再过段时间,元元就会站稳了,摇摇摆摆地走路,会吐出她有生以来的第一句含混不清但可爱至极的“父皇”。

她会走,会跑,会长高,会骑马,会做女红,会读书,会跟着傅冉习术,会带着弟弟在冬天的玉林湖上滑冰。

她会是世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公主。

天章看了眼傅冉。他又想起前一天和傅冉说起的“天命之君”。

“你说我是天命之君,是什么意思?”

“天——命——之——君。陛下,你是哪一个字没听清?”

被傅冉如此一问,天章就没再追问下去。从他确信傅冉就是娉婷那一天开始,他就明白了一件事——傅冉比他以为的强得多,也比他以为的更藏得住秘密。

感情最怕遇到“我以为”三个字。他一开始以为的傅冉是鲜衣怒马的轻佻纨绔,到如今他已知自己错得多厉害。

“傅冉……”

“嗯?”傅冉从天章怀里抱过元元。见天章欲言又止的样子,傅冉就道:“你还是不放心齐仲宣的事情?”

天章道:“我想派个信得过的人和崇玄司的人一起去一趟昆仑,左右想不出个合适的人。”

傅冉笑道:“要不是我要看着元元和你,倒是可以为你走这一趟。”他低下头与元元对视:“你说是不是?父亲离了你身边,你被蛤蟆精吃了可怎么办?咕咕咕?”

元元被他学的蛤蟆怪声气逗笑了,鼓着脸像个包子一样,肥肥的脸上陷出两个梨涡小坑。

天章也笑了笑,伸手摸着元元的下巴,道:“你自然是去不成的。要不然,让你哥哥走这一趟吧。”

傅冉有些意外:“我哥哥?”

天章淡淡道:“是啊。你哥哥为人出了名的厚道老实,你又是他亲弟弟,我用他可以放心。”

傅游这些年一直是在太学院挂个虚职,手上并无实权,多数时候是在家帮傅则诚打理家中产业和宗学。对朝政上的事,傅游向来不问,因此有个“榆木先生”的别号。

“你从前不是说过他,大智若愚么,”天章又道,“况且也不是他孤身去昆仑,有崇玄司的术士与他同去,你意下如何?”

傅冉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说过大哥大智若愚这话。

是他还是傅娉婷的时候,似乎偶尔提到过傅游的话。

“那么久的话,你居然还记得!”傅冉张开嘴,一副吃惊的笑容。

天章苦笑:“你啊……”傅娉婷的话,他当然都记得,可那些话里面的秘密和含义,他说不定到现在都没有都明白。

“让你大哥去,你看如何?”天章又问傅冉。

傅冉笑:“问我没用,陛下不如直接问问我大哥。”他说得一派天成随意。天章心中阴霾稍去,到底觉得傅冉还是可喜的地方多,可恨的地方少。

天章果然召了傅游一叙,终于决定由傅游去昆仑。天章给傅游准备一段时间,过了月余,正式任命就下来了,朝中早就知道天章对傅家的信任,如今对傅家的“榆木”都能委以重任,更显圣眷隆盛。

有人欢喜自然就有人愁。

自从淮阴王齐仲宣事发,孟家上上下下就绷着一股紧张焦躁。孟康巴结过一阵子齐仲宣,想将自己的一个侄女嫁给齐仲宣做王妃,还指望孟清极在宫里能和齐仲宣结成联盟。只可惜齐仲宣似乎不怎么看得上孟家,最后都没能成功。

虽然没成功,可孟康是给齐仲宣送过不少好东西,并写过不少信的,里面极尽吹捧之能,孟康找出几封底稿,越看越觉得里面很多用词十分不妥。

齐仲宣的淮阴王府里的死尸已经全被情理出来,一干活着的仆役暂时拘押,大理寺已经带人将里面的东西全部查封,正一件一件清查。

这次案件因为天章震怒,用的全是天章的心腹之臣,查得格外严密。孟康想找人通融都怕露怯,只能先把自己家里一切和齐仲宣有关联的东西都烧了。齐仲宣的回信,回礼,全都烧个干干净净,又找人带话给宫里的宸君孟清极,提醒他万事小心。

孟清极在宫中很不好受。他已经有大半年没有见过天章了。之前任凭他做什么,天章都不再来见他了。

病了,叫御医。缺什么,找宫官。办什么诗会学社,帝后会赏几色文具,人是不会到场的。

到了这时候,孟清极才终于承认自己失宠了。可他想找个人诉说都不成,宫中除了他,之前也没几个人是得过专宠的,对旁人来说,如今和从前并没有多大分别,甚至有了皇后之后,不少人的日子还好过些。只有乔苍梧仍和以前一样经常来问安。

孟清极的圆照宫死气沉沉,临近冬天,圆照宫中水多,更显冰凉。

“过去我总觉得这圆照宫如水晶宫,晶莹剔透美轮美奂,如今才察觉这些都不过是细枝末节。若是日日得陛下相伴,草庐能做仙境,蓬荜亦可生辉。若是失去了圣宠……”孟清极摇摇头,向身边的苏辛道,“都说圆照宫是仅次于皇后之人才能住的地方,可失宠死在这里面的人也不少……”

苏辛只觉得窗外一阵冷风,听宸君这话更觉心里渗得慌,连忙劝道:“宸君岂能与那些人比?那些都是些狂妄自大,自作自受的。”

孟清极也深觉自己说的话不详,但他想想自己也曾打过的小九九,还有孟家与齐仲宣的来往,越想越是不安。又不知道齐仲宣的案子,天章查得如何了,又不敢打听太过。

如此疑神疑鬼,正逢上秋冬时候,孟清极终于真病倒了。

圆照宫这边立刻去禀到了两仪宫傅冉那里。傅冉已经见怪不怪了,仍和往常一样,派了御医去圆照宫。

在床上辗转反侧,孟清极一时清醒一时糊涂,心里明白些的时候,就叫过苏辛问:“陛下说要来了吗?”

苏辛看他这样,只觉心酸,但又无法骗他说天章会来。只好道:“陛下近日繁忙……”

孟清极迷迷糊糊睡了几天,后宫中他的面子到底还是有的,除了傅冉,也来了不少人来探病。乔苍梧天天来伺候他。

孟清极这日精神稍好,能够自己坐起,见乔苍梧仍和前几日一样侍奉汤药,问道:“两仪宫近日都在忙什么?”

乔苍梧低眉顺眼地回答:“听说明日是傅大人启程的日子,陛下和皇后又召他到宫中,为他饯行。”

孟清极病得有些迷糊,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乔苍梧说的傅大人,应是指傅冉的哥哥傅游。他不由想到自己得宠时,天章并未重用孟家,如今却这样偏心傅家,又想到此时家中父亲恐怕正惶惶不安,心里一波一波的难受,越想越是气不平。

乔苍梧见他神色恍惚,趁机劝慰道:“不管如何,宸君仍是宸君,在宫中仅次于皇后……”

孟清极只觉得他声音柔和悦耳,仿佛有一线暖流注到心里,又暖和又踏实,说不出的安心。乔苍梧又说了几句好听的,孟清极心中烦躁消褪,安静下来,喝了乔苍梧递过来的药,躺下去就香甜地睡着了。

天章在两仪宫见了傅游。傅游次日就要动身去昆仑,临行前进宫,也有傅冉的意思。

傅游面貌与父亲傅则诚相似,比傅冉长得敦厚。

兄弟两人虽然久未见面,却没有一点生疏之感。傅冉将元元抱给他看。元元对这位舅舅不太给面子,只是伸手去拽他胡子。傅游闷声不吭,只是伸着下巴迁就元元。还是傅冉掰开她小而肥的手指,解救了哥哥的胡子。

见元元干坏事,天章颇觉有趣,笑出了声。

“这是我做的几颗珠子,大哥随身带上吧,贴身存放,以防急用。”傅冉将一只沉甸甸匣子递给傅游。

傅游当着天章的面打开盒子。匣子里面躺着五颗珠子,一看就是注满了术的,即便不精法术,这些珠子也能在危险时候救急。

天章看了一眼珠子,只有一颗,他看不出用途。

他指出中间那颗:“这颗是做什么用的?黑白两色,有些像阴阳鱼。”

傅冉道:“没什么用。”

天章轻笑一声。傅游仍是一脸平静,合上匣子,道:“那臣就收下了。”

待傅游离开,天章立刻向傅冉道:“你说他大智若愚并不错,我看他颇有古大臣风。”

又追问那颗像阴阳鱼的珠子是什么用途。傅冉被问得烦了,只好道:“那是我做的假眼。”他比了比自己的眼睛。

“我的假眼。这样大哥走到哪里,我就能看到哪里。”

“若是有危险时,能有什么作用么?”

傅冉笑了:“没有什么作用,其余那四颗珠子应该足够救急了。这颗假眼就是做来好玩而已。”

天章又问:“你当年,也是用这方法搜集消息的?”他被梁王囚禁,多得娉婷相伴,才躲过许多危险。

傅冉摇头:“那又是别的方法了。这次因为大哥与我是血亲,那只假眼才能起作用。”

天章“哦”了一声,遂不再问。正好苏檀搬来了天章今日要批阅的公文,他便坐到案边,开始埋首公务。傅冉也有宫内事务需要调度,两人各忙各的,一时安静下来。

天章正盯着一份简报出神,忽然就听傅冉“咦”了一声,他起身将元元交到沈嬷嬷手中,就往殿中的那扇宫景宝屏而去。

天章看他背影一动不动,似乎正凝神观测,便问:“又怎么了?”

自从傅冉挖出蛇瑞,宫中就没有闹出过鬼魅之术。

“圆照宫有动静。”

天章怫然。他对孟清极的喜爱不知道从何时起,已烟消云散,久未见面也不觉想念。

“孟清极做了什么手脚?他父亲本就有些不安分。趁这时候一起整顿一番,也不用再姑息下去了。”

齐仲宣案闹得满城风雨,天章正想用这案子杀鸡儆猴,他想孟家是撞上了。

傅冉左手按在屏风上,凝神片刻,终于确定,转身回到天章面前,道:“不是孟清极做了什么手脚,是他被人做了手脚,他要死了。”

“谁做的?”

傅冉道:“眼下我也不清楚,还需查探。只是孟清极的命数到了。”

天章一时无语。他对孟清极,虽然不复喜爱之情,突然听到这样的消息,仍是一阵失落。茫然中喃喃道:“怎么会?”

傅冉就将宝屏上显出的凶相和气运解说一番,道:“圆照宫显出失主之相,恐怕孟清极的时日不足半月……你要再去见见他么?”

天章呆了一下,道:“不了。我如今不可涉险。”他腹中刚有第二个孩子,正是需要谨慎小心的时候。

傅冉听天章这么回答并不意外。

“那孟清极那边就全由我来处置了。”

天章不语。

他长久未见孟清极,平时也不曾想起他,并不觉如何。可陡然听到孟清极命悬一线,心中到底有些怪异,又问一遍傅冉是否确定。

傅冉点点头。

“无法解救了?”

“心被蚀了,无计可施。”傅冉低声道,仿佛怕惊动什么一样。

这年冬天比往年都冷,雪下得也早。京中本就为齐仲宣的案子惴惴不安,各家都约束着自家子弟,天寒地冻的,一入了夜,城中就茫茫白雪一片,看着就冷静。

宫中各处早已挂上了聚火珠,冬季取暖的东西都准备齐整。

天章第二胎在腹中快有两个月了,因生过了元元,什么事都经历过一遭了,这次他心里踏实许多,行动比怀元元的时候自如。

冬天昼短夜长,每日申时天章就会回到两仪宫,有未处置完的文书也会带去两仪宫。

这日天章刚回到两仪宫,就见傅冉正跪在厚厚的绒毯上,扶着小车,元元坐在里面,两只小脚颠颠地走,小车轮子就咕噜咕噜滚。

宫人给天章行礼,天章只是笑着去看元元:“再过几日把车拿了让她自己试试……要等我一起的时候,你不能趁我在朝上时候一个人看她走第一步。”

傅冉笑道:“我何至于那样促狭。”说着揉揉元元的脸,起身唤过内侍帮他更衣。

天章见内侍捧了裘衣,就问:“这时候了,你去哪里?”

傅冉垂头整理好衣服,道:“去圆照宫孟清极那里。我要去看一看。”

天章知道他是要去查出谁对孟清极下的手,敢对孟清极下手,胆大心黑,留在宫中就是祸害。

但一想到傅冉要去探望垂死的孟清极,天章又有些不自在。他看着傅冉,想着这时候似乎该说些什么,托他给孟清极带句话,但一时又想不出带什么话给孟清极。

正思量间,傅冉已经整理齐整,道:“我去去就回。”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当初天章喜爱孟清极是因为他与傅娉婷有些相似之处,傅娉婷安静少言,如初冬时候覆着一层薄雪的远山。他初次遇到孟清极的时候,孟清极十七八岁年纪,生得清雅出尘,安安静静的,一眼就让他想到傅娉婷,都是一副对人爱理不理的冷美人模样。

刚知道傅冉就是娉婷时候,天章都不敢细想这些事,稍微一想就觉得无比难堪。如今时过境迁,他与傅冉孩子都有两个了,自嘲一番也不觉什么了。

圆照宫里正一团乱。

傅冉进去的时候,就听到一阵惊呼。圆照宫的宫人迎驾的时候,一个个都面露仓惶之色。

“怎么乱糟糟的?”傅冉问圆照宫的内侍管事苏辛。

苏辛脸色发白,抖着嘴唇道:“殿下……求殿下救救宸君,救救宸君。定是有人在作祟要害宸君!”这两天孟清极本来就不太好,他已经慌了手脚。

傅冉循声步入内室,猛然就见一条粗壮的蛇尾在地上游动,再一抬眼,就看到果然是那伽正盘在孟清极的床前。

她身形庞大,游进来时撞翻了孟清极床边的小几,药碗,小盏摔了一地。周围的宫人看不到她的身形,只觉得阴风阵阵,屋内东西被无形之物扫得乱七八糟,阴风阵阵,犹如闹鬼。

宫人受了惊吓,慌忙搬动东西,又与那伽挤撞,更是乱上加乱。

一听出傅冉的脚步声,那伽立刻转头向他扑过来,像受了委屈的小狗一般,全然不觉自己已经是庞然大物。

傅冉抬起手碰了碰她的额头,那伽立刻安静下来,将长长的蛇身慢慢盘成一团,贴在傅冉身边。

傅冉又伸手安抚她一番。

圆照宫里众人这才安静下来,苏辛不敢问傅冉他们看不到的到底是何物,轻轻卷起床幔,向平躺在床上的孟清极道:“宸君,皇后来探病了。”

孟清极的脸一露出来,那伽又不安分了,吐着信子蠢蠢欲动,差点就把头伸到床上去了。傅冉只是低头认真查看孟清极的脸色。

他睡得极熟,可惜气息微弱,脸色白到可见额角青筋。就算是普通人也能一眼看出孟清极确实是重病在身。

对苏辛说的话毫无反应,苏辛忙向傅冉道:“求皇后勿怪,宸君这几日病得昏沉,一直昏睡不醒,那些太医瞧了也说不出个名堂。”

傅冉并不惊奇,道:“他当然不会醒……拿无根水来。”又叫取一面铜镜来。

不一会就有宫人将东西都端了过来。

傅冉将铜镜悬在床架上,正对孟清极的面孔。又叫宫人给孟清极喂了三口无根水。

然后傅冉静静等了一刻。他默然无语,室内伺候的宫人都大气不敢喘,在这寂静中,傅冉忽然伸手叩了叩床沿,道:“孟清极。”

床上的孟清极骤然开眼。

周围人都是一惊,苏辛站得最近,就见孟清极眼神空洞,吓得后退半步,差点摔了。那伽倒是兴奋,信子呲呲的。

“孟清极。”傅冉又念了一遍他的名字。

孟清极只是睁着眼睛,一动不动。

“孟清极!”傅冉大喝一声。

孟清极突然眨了眨眼睛。

他缓缓转过头来,看向傅冉,眼神茫然,翕动嘴唇,低声道:“陛下?陛下……来看我了?”

苏辛忙道:“宸君病糊涂了,这是皇后。”

孟清极对苏辛的提醒毫无反应,仿佛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继续道:“我自知命不久矣,愿向陛下自陈罪过……”

苏辛一下子失声喊道:“宸君!”但他也毫无办法阻止,只能眼睁睁看孟清极说下去。

孟清极声音干涩,语气呆板:“我自入宫以来,多怀嫉恨,先后虐待过柳侍君,蔡侍君,过去陛下曾宠爱的6侍君,亦为我暗中毒杀。后来皇后入宫,我失去圣心,为重夺圣宠,我暗通宫外淮阴王齐仲宣,期望借助他一臂之力……没想到齐仲宣包藏祸心……恳求陛下……”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终于断断续续,气息减弱,慢慢闭口闭眼,重复昏睡。

苏辛已经吓瘫了,跪在床边,只向傅冉道:“宸君病中昏沉,全是谵语,请皇后不要当真。”圆照宫里孟清极身边的几个近侍全跪了。

傅冉叫他们起来,道:“这事自然不能凭宸君一面之词就断定。”

他已经知道孟清极这是离魂之症,魂魄已散乱,受人摆布。他来就是要揪出这个给孟清极下蛊的人。

等孟清极平静睡熟之后,傅冉伸手按在他的胸口,慢慢用力按下去。反复试探几次,开始向孟清极体内缓缓送入真气,突然指尖一刺,仿佛虫蛰了一样,傅冉像钓鱼一样,耐心等鱼彻底咬钩,正吃得香饵,他猛然抽出,指尖一甩。

那伽一仰头,就把他甩出来的东西吞了下去。

他们动作太快,周围人只看到傅冉指尖闪过一道黑影,瞬间就不见了。

那伽吃到了自己想吃的东西,终于满足。傅冉抚了抚她的头,向她做了个手势。那伽明了他的意思,懒洋洋地滑了出去。

傅冉看着床上平躺着的孟清极。他只剩一口气,魂魄离散,撑不了多长时间了。傅冉换了只手按在孟清极的额头上,在他额头上盘旋片刻,方才离开。

孟清极已经救不过来了,傅冉只是让他走得舒服一些。

“我也该走了。”傅冉站起来。

他看看自己的指尖,刚刚像被虫豸咬过一样的地方什么痕迹都看不出来了。

“我该走了。”他环视四周又说了一遍。

他带来的两仪宫宫人已经为他捧来了大氅,圆照宫的苏辛等人才反应过来。他们惶惑不安,皇后听了宸君的话,既不发怒也不追究,但不知道事后会不会将他们都抓去审问。

傅冉只想回去快些看到元元。从圆照宫出来,忽然飘起一阵小雪,傅冉体内灵气充足,并不觉寒冷,还是忍不住裹了裹大氅。

当夜宫中就发生一件诡异血案。

乔苍梧侍君在睡梦中忽然被“什么东西”扯断了一只手臂。

等太医赶去的时候,乔苍梧断掉的手臂已经消失不见了。太医只能给他止血续命,别无他法。

“我让那伽顺着那蛊虫的气味去寻。谁下的蛊,那伽不会找错。”次日傅冉就将这件案子禀告了天章。

“现在乔苍梧的住处已经封了。他的内侍都发往静虚殿,乔苍梧单独关押,会有宫官细细查问。但他应该没有私藏的东西了,否则早已被那伽吞食。”傅冉简洁说明。

天章对乔苍梧印象不深,连五官面孔都想不起来了,只隐约记得这个侍君颇是乖顺温和。

“乔苍梧留不得了。孟清极如何了?既然除掉了蛊虫……”

傅冉道:“蛊虫已经将他的心都蚀了。大约就是这两日的事情。我已经叫宫里开始准备了。”

“唉……”

两人同时叹息。

天章忽然看向傅冉:“你叹什么气?”

傅冉反问:“你叹什么?”

天章道:“我只是可惜孟清极。他容貌出色,家世亦良,如是不入宫,做一个红尘佳公子绰绰有余。害他的是乔苍梧,若追到源头上,却是我第一个害了他。”

傅冉点点头:“确是如此。”

天章剩下的话卡在嗓子里,却说不出口了。

他已经知道傅冉并非常人。傅冉当初若没有陪他在囹圄中度过五年,若没有入宫为后,又何尝不是自由自在快意人生。

但要他说对不起孟清极容易,对着傅冉,他这一句对不住,却是怎么也吐不出来。

再者傅冉到底是为什么愿意陪伴他,是不是为了所谓的“天命之君”,天章只要想一想,就觉得心中一根刺隐隐作痛。

“若陛下如此推论,那宫中还有更多妃嫔侍君,经年累月困于一隅,郁郁早逝者甚多,并不比孟清极幸运多少……”

两人说得入神,都没注意正坐在小车里的元元,已经爬出了车子。

忽然就听得陶嬷嬷一声惊呼:“元元!”

天章和傅冉立刻转头看向毯子上的元元。

她正笑嘻嘻地站着。对世间一切纷争都一无所觉,只是笑嘻嘻地,稳稳当当地站着。然后向天章迈出了摇摇摆摆的第一步。

天章心都要化了。

傅冉连声道:“快看快看快看!”

天章嫌他吵,却不肯大声说话,只是点点头,轻声道:“看到了。”

两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元元,看着她晃悠悠地两步之后一屁股坐了下来,不由齐声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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