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诊断结果, 温桐如临大敌一般,脸色大变, 反而是当事人萧菀青神色平淡, 淡定地安慰温桐没事的, 不是什么大事。
所幸,萧菀青的鼓膜穿孔面积不算很大,治疗及时, 医生表示不是一定要做修补手术,可以尝试保守一点, 先药物治疗, 观察两周看它是否能够自然愈合。
萧菀青敛了敛眸, 考虑到接下来的事情, 也考虑到手术后可能被林羡察觉到的风险,没有犹豫就表示选择保守治疗。她不想让林羡知道这件事, 一丁点都不想让增加林羡和周沁之间的矛盾,更不想增加林羡的心理负担。林羡现在,已经很难过了啊。
温桐在一旁立时拧紧了眉头, 紧张地打断了萧菀青与医生的对话,关切地询问医生保守治疗会不会延误时机, 导致发生什么不可逆的后遗症。医生自然也是不敢把话说满了, 但还是表示风险很小的, 让她不必过分担心。温桐这才稍稍放心。
取了药,送萧菀青回去的路上,温桐不放心地把医生叮嘱萧菀青的注意事项又给她重申了一遍, 萧菀青只是虚弱地笑着点了点头。
温桐看着靠在副驾驶座上明显心事沉重的萧菀青,眸色渐渐转晦。感情的事,是她们两个人自己的事,本不该由她这个外人多加评说和横加干涉的。但是,她看着萧菀青红肿的侧脸,想到她受伤的耳朵,想到她遭受到的指责与侮辱,心绪起伏,终究是忍不住了。
她知道人都是偏心的,周沁偏心林羡,所以苛责萧菀青;她偏心萧菀青,所以她对林羡在这件事上的表现充满了不信任与不满意。
她轻声叫她名字:“萧菀青。”
萧菀青侧过头,明净的琥珀色眼眸带着些许疑惑,柔和地注视温桐,等待她的下文。
“我知道,有些话我没有立场更没有资格说。作为你的朋友,我应该无条件支持你才对。可是我不提醒你,我又觉得自己没有尽责。”
“你说。”萧菀青声线低哑却平和。
“萧,也许,林羡和你真的不合适,至少,此时此刻这个年纪的林羡和你不合适。我无意评判你们之间的感情是对是错,感情这件事,本身就没有办法用是非对错来衡量。只是,不合适。林羡现在说到底还是太小太年轻了。我不否认她爱你,可是,她除了爱,什么都不能给你,什么都做不到。她连自己都护不住,更不要说护住你了。她现在的年纪和能力,让她在残酷的现实面前,除了任人宰割,根本无力反抗,牵连着你,都一起陷入了被动。谈恋爱明明是两个人对对方互相负有责任,可现在,在大部分人眼里,却都变成了你对她的单方面责任。生活不是童话,爱情,不仅仅有爱就够了。”
“周沁姐现在这样抗拒,把绝大部分的责任都推到你身上。我知道你是一个负责任的人,但是,有些责任可能不是你可以承担得起的。如果周沁姐真的出大事了,你能够放过自己吗?你和林羡还能在一起吗?退一万步,你们在这样的情形下在一起,即便此刻你们撑过去了,可是在未来的日子里,周沁姐他们对你的怨怼总不会少了,但凡林羡有一点点差池,但凡她的发展有一点点不顺心,莫须有的罪名可能就要一个接一个地扣在你的头上。人都是会变的,即便是我们自己都不敢说几年后我们不会变,更何况林羡还是在这样不定性的年纪。这些你都承受了,但万一哪一天她要是变了呢?到时候你该情何以堪?萧,我担心你现在分开了难过,可我更担心你以后承受不起崩溃。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也许,你们现在各自退一步,等林羡再长大一点,真的能够对你们负责了,会不会好一些?”
萧菀青目色沉沉地看着温桐,双手交握,十指紧紧地互相压迫着。
“温桐,分开,真的是对我和林羡最好的选择吗?”萧菀青近乎呢喃。她所剩不多坚持的勇气,每被这些亲近的人否定一次,就消散一点。她可以不在意自己要承受什么,可她在意,继续这样下去林羡要承受什么。
周沁抗拒得这样坚决,倒下得那样让人心惊,身边没有任何支持继续下去的声音,萧菀青不是没有害怕,不是没有动摇。
“可是,温桐,我做不到。”萧菀青压抑克制的声音在密闭的空间里响起。“温桐,我没有办法原谅没有努力过就放弃的自己,我没有办法原谅,让林羡失望哭泣的自己。我没有办法……”
字字缱绻,温桐听得眼眶发热,喉咙发涩。到底心疼萧菀青,于心不忍,她抿了抿唇,妥协地叹了一口气,不再说什么了。
“你别担心,温桐,我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就会好的。”萧菀青看着窗外的大雨,看着前方阴沉沉的天空,不知道是在安慰温桐,还是在安慰自己。
回到了家里,温桐指挥着她什么都不要想,先去睡一觉,休息一下。萧菀青明明疲倦极了,但却毫无睡意。她不想让温桐担心,还是顺从地回了房间,闭上了眼睛假装睡觉。
她闭着眼听着不远处厨房里传来温桐炒菜的声音,脑海里不停闪现出林羡与她在厨房里温馨笑闹的过往。明明不过一年多,却已经恍如隔世了。原来,最初的最初,17岁的林羡脸上,曾有过那样天真明媚,无忧无虑的笑容。
林羡,还好吗?她想起早上女孩离去时通红的双眼和单薄稚嫩的身影,心里一阵揪痛。
林羡在这样的恐慌中,也只有自己孤单一个人。林羡才19岁,在别人还能无忧无虑的年纪,她已经让林羡被迫比别人更快地成长起来了,现在,还要让林羡为了这段感情承受承担这么多,让她因此众叛亲离,真的是对的吗?
到底,怎么做才是对她好。萧菀青一遍又一遍地质问自己,矛盾万分。
晚上,一起吃饭的时候,萧菀青没有胃口,在温桐的督促下,也不过勉强吃了小半碗的饭。不论日子多么难过,时间总归还是在一分一秒地流逝,元旦假期,明天就要结束了。饭后,温桐洗碗,萧菀青过第二遍水。温桐询问起萧菀青接下来的安排。
“之前在走人事手续,所以本来和时惊澜定好的是,明天可以去公司正式签约。现在,你看,你是按照原定的计划去签约,然后推迟就职时间,还是,要直接推迟签约时间?”这件事迫在眉睫,所以温桐不得不问。
萧菀青思虑了片刻,低缓道:“可以推迟签约吗?温桐,我不知道我之后能不能履行这个合同。”现在这种情况,她不敢肯定,自己的未来究竟会走向何方。尽管不愿意设想,但她心里明白,如果,如果当真只能和林羡分开,那么,她一定不可能继续在岸江市生活了。
温桐一下子了然她的弦外之音,心中一痛。她静默了几秒,沉声应道:“好,时星那边你别担心,我和时惊澜沟通,她不是那种死板不能通融的人。”
“麻烦你了。”萧菀青扯出淡笑。她看外面天色也不早了,雨终于小了一些,关心温桐道:“你明天上班吧?你车还在北区,我把我车给你,明天我去北区帮你开回来。”
温桐蹙了蹙眉头道:“不用了,你现在耳朵这样怎么还能开车?”况且,她也不想让萧菀青再独自一人去北区了。
她洗完了碗筷,关了水龙头,一边擦手一边自如道:“我最近晚上独自打车有点阴影,所以我今晚可以在你这里留宿吗?林羡现在不睡客房了,所以她的房间方便今晚借我睡一个晚上吗?我明天上午有一个开年后重要的会议要参加,下午正好要去北区谈事,我打车过去,回来时就刚好可以取我车了。”
她不放心萧菀青今晚一个人呆着,如果可以,她是接下来两天白天也是想请假陪着萧菀青的。虽说她帮不上什么,但至少她可以稍微照顾到萧菀青的三餐和身体。可是接下来两天的行程又太重要了,她实在没办法脱身,只能琢磨着晚上过来。况且,她拿捏着分寸,她请假陪萧菀青,萧菀青大抵会有心理负担,不会同意的。幸好,萧菀青现在看起来已经冷静淡定了很多,她也能稍微放心一点。
萧菀青知道好友的心思,这样的好意不算沉重,因而她没有推辞。
夜深了,互道晚安之后,温桐和萧菀青各自回房。
寂静中,萧菀青神色黯然地望着虚空思索着。她知道周沁一时半会应该是不可能接受自己了,但林霑向来要比周沁开通一点,也许从林霑那里突破还有一点点可能。
她对林羡的深爱,究竟要以什么才能证明?
她下了床,整理出她写给林羡的情诗,整理出那些矛盾挣扎的日子里,那些快乐幸福的日子,她因着林羡、为着林羡写下的所有随记,试图证明她与林羡之间爱情的纯洁真挚性;她打开保险柜,取出两份文件,一份是她已经做好了公证的遗赠协议,受赠人为林羡,另一份,是保险协议,投保人和被保险人是她自己,受益人是林羡。这是她确定了想要和林羡长久走下去后就去办理的。
她别无他法,只能笨拙地把这一切都捧到林霑和周沁面前,试图拼凑出自己的一颗真心给他们看。
她所有可能不多,但是,她愿意给林羡她的全部,毫无保留。
午夜不知道几点,温桐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听见隔壁不知道哪里突然响起了一声巨大的玻璃掉在地上的哗啦碎裂声,惊得温桐无意识地浑身颤抖了一下。
她睁开眼睛,有片刻的茫然。下一刻,她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骤变,连滚带爬地从床上下去,赤着脚快步地朝着萧菀青的卧室跑去。来不及敲门,她直接打开了萧菀青的房门,透过昏暗,直直地朝着里面看去。
浓重的黑暗中,身形纤弱的女人背对着她蹲在床旁。温桐看见,地面上,在清冷的月光照耀下,零碎地玻璃碎片在泛着冷光,有湿漉的水光在碎片旁蜿蜒,隐约闪烁着……
是血迹……
萧菀青又做噩梦了。她梦见周沁重病不起,梦见恩师与师母也卧病在床,梦见好多好多的血,梦见父母的灵堂,听见到处都在奏哀乐,梦见林羡在哭,一直一直在哭……
她恐惧地告诉自己都是假的,都是梦。她伸开手想要挣脱,想要撕开这个可怖的梦境,下一瞬,她就被巨响声惊醒了。
林羡送给她的那个,她一直放在床头的珍视的水晶球,被她在睡梦中打碎了。
她下意识地赤着脚就踩落在了地面上,一瞬间被溅落于四周的碎片扎破了脚,鲜血淋漓,可她却一无所觉。她慢慢地蹲下了身子,怔怔地看着水晶球中倒落于狼藉之中拥抱着的两个女孩。
林羡把水晶球送给她时,烂漫又笃定的话语仿佛言犹在耳:“这样严重的碰撞之下,它还能坚1挺地完好着,我就想,这一定是预示着我们之间的感情,一定也能够这样,纵然有波折,却能够始终不渝。”
可而今,在这样的一场梦后,水晶球碎了。
这也是一个悲剧的预示吗?
萧菀青逼迫自己在外面,在温桐面前戴上的坚强面具破裂了。
温桐快步上前的脚步,慢慢在女人压抑不住的悲恸的呜咽声中,止住了。
原来,她在她面前所有的冷静坚强,都不过是伪装。
原来,她已经是崩溃了。
温桐忽然间心如刀绞,后悔愧疚。这是不是她这些年里第一次真正窥见萧菀青坚强背后的崩溃。像是被触到了什么开关,时过境迁,她开始醒悟,这些年里她是不是一直做错了什么。
当年萧菀青沉溺于失去双亲的悲痛郁郁寡欢之时,她一味地理智地给她讲道理拉她出来是不是错的?明明刚刚萧菀青已经那么难过了,为什么她要雪上加霜地自以为理智、自以为她可以承受地和其他所有人一样动摇她打击她。
也许,人悲伤的时候,其实只是需要一个陪着她一起哭一起痛的人。
可她从来没有真正陪她一起哭过。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一点二更,可能会比较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