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长, 收容所传唤过来的人, 我们都问过了。”冰女前来报告,“收容所的负责人,一名看护员, 还有与梁菁华同住的几个女孩子。”
苏闲指着椅子:“坐下说。”
冰女依言照做:“这收容所的负责人和看护员都声称,梁菁华送过去的时候年纪不小了, 这么大的孩子不好管,而且她不止一次流露过要离开的想法, 所以她偷偷从收容所跑出去, 不能怪他们。”
苏闲失笑:“这么说,他们是一点责任都没有了?”随后却是面色一寒:“那他们擅自把梁菁华失踪的消息压着又算怎么回事?”
“不合群,不听话, 不配合。这是收容所的管理人员对梁菁华的评价。”冰女面无表情地转述着, “他们还多次强调,梁菁华之前, 也不乏先例。半大的孩子待不住, 就喜欢往外跑……”
“所以没当成一回事是吧?”苏闲冷笑,“收容所这帮人……真是该好好整治一下了。”
“后来我又问他们,梁菁华为什么会想离开收容所,那两位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冰女面无表情,“只一味撇开关系, 说跟收容所的条件待遇无关,是她自己不安分。”
“不安分?”
“嗯。说她天天缩在房间里,吃饭做事都不积极, 几乎不跟人说话。”
苏闲眨了眨眼:“梁菁华丧父不久,大概是还没从伤痛里走出来吧。”
冰女纤长的眼睫微动:“不过梁菁华的确是主动离开收容所的,但我怀疑,她是被人引出去的。”
苏闲的下颌线蓦地绷紧了:“怎么回事?”
“那两个大人支支吾吾说不清,后来就去问了跟梁菁华同住一屋的几个女孩。”冰女的声音淡淡的,“其中有一个告诉我,梁菁华出走的那个下午,她也在屋子里。她说梁菁华追着一只猫离开了。”
“追着猫离开的……”苏闲呼吸一滞,“又是那个林雪!”
他的女下属也点点头:“我也这么认为。”
他霍然起身:“不行!要赶紧把这个女人找到才行!”
“组长,我还没有说完。”冰女的话把他又按回了位置上,他深吸一口气,好让自己稍安勿躁,这才问道:“还有什么?”
“从她室友的描述里,我觉得,梁菁华这个人就有点不正常。”冰女语出惊人,苏闲怔住了:“哦?她怎么了?”
“她自从被带到收容所之后就异常焦虑,讨厌甚至害怕与人交际,就算是室友,也从来都是不理不睬的。”冰女细淡的眉头轻轻皱起,“依照她室友的原话,梁菁华总是焦躁不安,也不知道她在害怕什么。除此之外,她刚来的时候,正好遇上了收容所举行的体检,那孩子可以说是相当抗拒了,最后是被看护员逼着去检查的。”
“听起来确实不太正常……不过她人都不在了,也没法查证了。”苏闲摇摇头,又想起什么,“对了,你说不久前她就体检过一次?那正好,我们也需要她的一些身体数据。”
冰女站了起来:“收容所那边应该有她的体检单,我去跟他们要。”
苏闲颌首:“好,麻烦你了。”
冰女离开之后,苏闲给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尽之后却仍是浇不灭心头那股业火,杯底重重地与桌面接触,他闭上双目,从牙关里挤出两个字:“林雪!”
须臾,他又蓦然睁眼,他想起了姜岂言那只猫,心头总是阴云笼罩,派了人暗中跟踪姜岂言,目前还没什么结果。
说起来,他是不是还忘了什么……
他正冥思苦想的时候,冰女又回来了,递了张纸给他:“梁菁华的体检报告。”
苏闲接过来,迅速地浏览了一遍:“检测的项目还挺多,体重倒是跟我推测的差不多……咦,这份体检报告也是济世医院出具的?”
“对,说是济世医院免费提供的一次体检。”
“免费?”
“济世医院时不时就会做些慈善活动的,也算是秉承当年的创始人朱慈女士的理念。”
这个说法听起来似乎没什么问题,但苏闲却是眉头紧锁:“济世医院……”
“体检!”他脱口而出,冰女惊了一下,问道:“梁菁华的体检……有问题吗?”
苏闲的手按着桌沿,骨节分明:“我听张既白提过,上一起案子的死者,邹慧笙,她在学校里也体检过一次,那次也是济世医院……”
他侧过脸,目光灼灼地盯着冰女:“所以,现在两个受害人又多了一个共同点。”
“都在济世医院体检过……”冰女倒吸一口冷气,“这肯定不是巧合!”
济世医院,慈幼院,这两个机构都卷进了碎尸案里,简直令他心惊不已,
苏闲的胸口一阵翻腾,如果要说它们之间有什么纽带的话,那就只有共同的创办人了。
那朱慈呢?这件事,与她有干系吗?
慈幼院与济世医院的背后,又藏着什么秘密?
“对了,提到慈幼院,”冰女出声打断了他的思忖,“您先前让底下的人封锁起来搜查,他们里里外外翻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苏闲抚了一下眉心,叹气:“慈幼院现在有多少人?”
“周岁以内的婴儿七个,一岁到三岁的十八个,三岁到七岁的三十一个,七岁到十五岁的有二十四个。”冰女停顿了一下,“另外,还有五个待产的孕妇,以及六个哺乳期的女人。其他的老师和工作人员加起来二十一个,不包括被您带回来的丁大成和朱梦晴。”
苏闲心念一动:“朱慈女士在那里吗?”
“没有。”女下属摇头,“虽然朱女士是慈幼院名义上的院长,但她深居简出,近些年很少到慈幼院来了。具体管事的一直是丁大成。”
“这样……”苏闲沉吟着,冰女却是面色有异:“组长,我们的人没在慈幼院里查到什么,不过慈幼院之外倒是发现了一点不寻常的。”
他面色一凛:“说!”
“先前我们搜查的时候,正好遇到有人送来一车米粮,一开始只是例行检查,后来我随口问了一句,车上装了多少东西,结果送货的人报的数字却出乎我意料。”
苏闲挑眉:“多少?”
“九百公斤,还只是一周的。”
“这么多?”他立时察觉出不对,“按照你刚才的说法,慈幼院里目前也就112个人,其中还有些是婴儿,就算每人一顿半斤米,一日三餐,剩下的一百来个人也不可能在一周之内吃吃掉九百公斤的口粮啊……”
他蓦然转向冰女:“你问过那个送粮的没?每周一送的频率固定吗?是长期如此还是短时间?”
“问了,确认是长期。而且这还不是最多的时期,最多的时候,他每周往慈幼院送米粮甚至超过一吨。”
“为了稳妥起见,给慈幼院供应蔬菜以及奶粉的商贩也跟着问了,一样的。”
苏闲点点头,冰女不显山不露水的,但确实心细如发。
米粮、蔬菜、奶粉,这三样慈幼院所必须的物资,竟然统统供过于求,是慈幼院的经费多的没地方使,还是……他们要供养的人其实并不止明面上那一百来个人?
他忽然有种后背发凉的感觉:“这个慈幼院绝对暗藏玄机,我要亲自……”
他话音未落,办公桌上的电话却是冷不丁地响了。
苏闲冰女下意识地对视一眼,后者上前一步,接起了电话,说了两句之后语气突变:“……任副局长?苏组长他……在……好,这就让他接。”
苏闲听到这断断续续的几句,就明白电话那头的意思了,没等冰女说什么,他就主动接过了话筒。
“是任副局,语气不太好。”冰女交接的时候,低低地说了一声,苏闲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但还是心平气和地开了口:“任局好,我是苏闲。”
“我听说你把慈幼院的副院长给扣了?”一接起来,才发现冰女还是太委婉了,任副局长岂止是“语气不太好”,简直是冲得很,“怎么回事啊?”
“是这样的,我们最近在查的那起碎尸案,发现跟慈幼院有点联系……”他试着解释缘由,却被对方不悦地打断:“有点联系是什么意思?凶手查出来了?是那个丁大成干的?”
“这倒不是……”
“那你扣他干什么?”
“现在唯一能确定的一个嫌犯,是慈幼院里出来的,我去调查她的背景的时候,丁大成让人给我的档案是假的,所以才……”
“我听说了,那个嫌疑人都离开慈幼院好几年了吧?这事怎么能推到慈幼院头上?你这是在搞株连你知道吗?!”
任副局长的言语愈发严厉,苏闲忍不住争辩:“这怎么是株连?只是正常的侦察程序……我也没说就是慈幼院干的。”
“那你没证据你凭什么扣人?”任副局长气急败坏,他能想象到他在电话那一头是怎样的大发雷霆,“你知道你随随便便就把人带走造成了什么样的后果吗?慈幼院里没了主心骨,一堆大人小孩人心惶惶哭成一团,现在混乱的要命,后来惊动了朱女士,她一状告到了隔壁,隔壁那帮老东西找到了我这里,开始翻旧账!说当初好心借人给你用,结果你现在搞这一出让人难做,说咱们以怨报德呢!”
苏闲讪笑:“没这么夸张吧……”
“被挤兑的抬不起头的人不是你你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了!”任副局长呼哧呼哧地直喘气,“有本事就拿出证据,不然就赶紧把那个丁大成给我放了!别让他们再来指着我鼻子骂了,丢不起这个人!”
说完那边就挂了电话,完全,没给苏闲反驳的余地。
苏闲放下话筒,手撑在桌角,双唇紧抿。
冰女见他脸色不好,皱着眉问道:“出什么事了?”
他沉默片刻,而后出声:“去把丁大成和朱梦晴放了吧。”
冰女一怔,随后点头:“知道了。”
她转身要走的时候,苏闲也跟着起身,她停顿了一下:“怎么?”
“还是我亲自去吧。”
丁大成毫无预兆地得了自由,心里七上八下的,尤其是苏闲一言不发地随了他一路,更是令他极度的不安。
“苏长官……”一直到了治安所大门,苏闲还在,丁大成实在忍不住,战战兢兢地出了声,那年轻人看了他一眼,英俊的面容分外严峻。
“丁叔叔。”他的语气却是出乎意料的和缓,“我相信您不是坏人。”
丁大成被他的话钉在了原地,怔怔地望着他。
“您可能有什么苦衷,或者被人威胁了,我能理解。”苏闲侧过身,落日余晖洒在他身上,为他镀上了一层薄薄的光晕,“可慈幼院毕竟是……她的心血,你忍心让它这么被利用、被糟蹋吗?”
丁大成浑身一颤,背脊立时弯了几分,苏闲的余光扫过他佝偻的身影,最后停留在他的脸上。
他满脸的哀苦,嘴唇嗫嚅了几下,但最后却是一咬舌尖,转身离去。
“对不起!”
冰女瞥见自家上司满眼的失望,正迟疑着要不要劝解一声,他却自顾往回走了。
“慈幼院这条路暂时走不通,还有济世医院那边……查,一定要查!”他倏然闭口,步伐也跟着停滞,冰女上前一步:“那我现在派人去……”
“张既白……”苏闲终于想起自己忘了什么,冷汗顺着他的鬓角滑落,“他凌晨的时候就过去济世医院那边了,怎么一天过去了,还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