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中学的校长早就得到消息迎了出来, 他对于来访者的目的自是心里有数, 只是怎么都没料到苏闲和姜岂言竟然双双现身。
这个案子已经严重到同时惊动了两大部门吗?原本打好了腹稿的校长内心登时打起鼓来,惴惴不安地要同两名长官握手,可临了, 竟然连握手的顺序都犹豫不决。
“行了,”苏闲眼尖, 一下子就看出了校长的为难之处,“不必来虚头巴脑那一套了, 时间紧急, 直接开始吧。”
姜岂言斜了他一眼,却也附和道:“邹慧笙是哪个班的?”
校长悄悄地抹了一把冷汗,点头哈腰地在前领路:“二位请跟我来。”
他心中暗暗叫苦, 新官上任才没多久, 就遇到了这种事。
前任校长是不久前的连环失踪案中的受害人之一,后来治管局在西城找到了他的尸体, 确认死亡后, 综管局又把他调到此处,任命为新校长。
本以为是个好差事,却没想到事与愿违。
青山中学的规模还算大,毕竟这片城区的孩子们都在这里上学,邹慧笙就读于初三四班, 在教学楼的五楼。
想来现在是上课时间,楼道里几乎没有人,倒是能从走廊的方向传出读书的郎朗之声。
“校长贵姓?”苏闲看得出这位发福的中学校长对于他们一行人的到来心生忐忑, 便出言缓解了一下气氛,对方楼梯爬的颇为费劲,一面擦汗一面赔笑:“免贵姓李。”
“李校长。”苏闲客气地点点头,“您认识邹慧笙吗?”
不想李校长闻言愈发紧张了,他面色紧绷了一下,随后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下:“我刚调来这里不久,失踪的那孩子……还真是不太熟悉。”
岂止是不太熟悉,李校长印象中压根没这么个人。
苏闲自然明白他的言下之意,他原本也不抱什么希望,一个高高在上的校长,让他记住一名普通学生,也确实有些为难他了。
于是他换了个问题:“听说,三天前,贵校举办了一场运动会?”
“对,对。”李校长鸡啄米似的点头,“这不,我看我们青山中学复开了也有五个年头了,但学生们基本就是埋头念书。这好好学习固然重要,但是身体素质也是不可忽略的嘛,所以我就提议举办这么一场运动会,让孩子们好好活动活动。”
苏闲与姜岂言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皆是心知肚明——说白了,这运动会就是这新官上任三把火之一吧。
不过谁也没去点破,姜岂言还含笑夸赞了一句:“这主意真不错。”
李校长得了恭维,自是眉开眼笑。
“听说,邹慧笙没有参加那天的运动会,而是直接回家了。”苏闲把话题拉了回来,“是这样吗?”
李校长也是提前做功课的,他点点头:“对,我问过邹同学的班主任了,她说那天邹同学有特殊情况,没法参加这种活动,提前走了,还特意跟她说了一声。”
“邹慧笙的特殊情况是指?”
“心脏病。”
这些情况苏闲早有了解,只不过是再确认一遍,同时也让两眼一抹黑的姜岂言旁听一下。
姜岂言显然是听进去了,他蓦然出声:“那天提前离开的,只有邹慧笙一个人吗?”
他把李校长问倒了,后者赧然一笑:“这……估计得问四班的班主任了。”
“好。”姜岂言随口应了一声,提心吊胆的李校长悄悄松了口气,一直在察言观色的苏闲不由失笑:“您也不用这么担心,我们不吃人的。”
“……哈哈哈,苏组长真幽默。”李校长干笑两声,冷汗却流的更厉害了。
他们到达四楼的时候,下课铃依旧没有敲响,姜岂言打算直接走进初三四班,一个个问过去,却被苏闲阻止了:“还是别了,太兴师动众了,这里都是些半大的孩子,那起案子太恐怖,我怕吓到他们。”
姜岂言耸耸肩:“那你说怎么办?”
苏闲转向李校长:“李校长,方不方便借用一下您的办公室?”
李校长一口应了下来,于是他们多爬了一楼,去了校长办公室。
“我去把四班班主任叫过来。”李校长主动当起了跑腿的,见对方这么识时务,苏闲亦是和颜悦色:“有劳校长。”
等到李校长离开之后,姜岂言抱着双臂斜睨着苏闲:“没想到你现在这么会做人。”
苏闲挑挑眉:“瞧你说的,好像我以前就不会做人似的。”
“别以为我忘了,当年在训练营里,你可是个大刺头。”姜岂言一声嗤笑,苏闲也笑了:“有霍?那家伙在,我肯定不是最大的那个。”
“霍?啊……”姜岂言微微一笑,“我很久没见过他了……你们在同一个部门,见面的机会不少吧?他还是老样子吗?”
“是啊,一如既往的讨人厌。”
“说的你好像不是一样。”
“彼此彼此。”
他们笑容不改地互损了一圈之后,李校长才领着个青年女子进门,那女子端庄温婉,戴着副金丝边眼镜,看来就是邹慧笙的老师了。
“这位是?”苏闲开口询问,李校长赶紧介绍道:“这位是林雪林老师。”
苏闲和姜岂言都朝着林雪略略颌首,李校长旋即又向林老师说明了两位大人物的身份,并且交代她好好回答对方的提问。
随后他便很有眼色地退了出去,还主动带上了门。
看得出来,这位年轻的林老师也有些不安,但在落座之后,面对那两人的时候,还算镇定地开了口:“两位是为调查我的学生邹慧笙失踪一事而来的吧?”
姜岂言声音淡淡的:“不是失踪,是死亡。”
光天化日在学校后门发现尸体的消息根本瞒不住,早就不胫而走了,学校里自然也有所传闻,只不过师生们都以为发现的尸体是个完整的死人,毕竟谁也没亲眼见到,想象力再丰富也是有限的。
碎尸被发现也不过是一两个小时的光景,暂时还没传的满城风雨。
姜岂言跟他也难得有了默契,没有把尸体碎成上千片这种事直接宣之于口。
饶是如此,邹慧笙死亡的消息却仍是让女教师面色惨白。
“那孩子真的……”她显然也是听过传闻的,“真的……没了?”
苏闲点头:“是的。所以有些问题要向您请教,希望您如实相告。”
林老师连续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勉强平静下来,她拘谨地理了一下鬓发:“您问吧。”
“邹慧笙是个什么样的人?”
林老师的回答跟邹父邹母那边的描述大同小异,归纳起来,关键词便是,安静,乖巧,成绩优异,体弱多病。
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孩子,会有什么人想要杀死她呢?还是用那种残忍的方式。
“邹慧笙有没有什么仇人?”
林老师惊讶地看了苏闲一眼,坚决地摇头:“不可能的,那孩子成绩好,又热心,人缘很好的。”
末了她又加上了一句:“当然了,我说的是在学校里,出了学校,我就不清楚了。”
姜岂言眉梢一扬:“你的意思是,有可能是针对她的父母?”
“关于这个,我已经让人调查过了。”苏闲开腔,“邹氏夫妇很确定自己并没有仇人。至少没有到要弄死对方女儿的那种仇人。”
姜岂言勾起嘴角:“人心难测,有的人,你只是踩了他一脚,说不定在他那里就是深仇大恨了。”
“是啊。”苏闲面无表情地接了一句,“就算无仇无怨,为了一点蝇头小利……甚至不求利益,无缘无故杀人的,也不是没有。”
见对面的女老师已经面无血色,他及时地收了这话题,冲对方笑笑:“我只是例行问话,排除一下仇杀的可能,您别紧张。”
林老师勉强颌首:“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于是苏闲把姜岂言之前问过的问题重复了一遍:“三天前的运动会,只有邹慧笙一个人提前离开吗?”
林老师眨眨眼,面上有些许犹豫之色:“倒是还有个女同学跟我报告过,说是身体不舒服,想先回家,我看她脸色确实不好,就同意了。”
苏闲十分意外:“还有个女孩?她跟邹慧笙关系好吗?”
“两个人挺要好的,女孩子嘛,总是经常腻在一起的。”
“也经常一起回家吗?”
“是吧,我看她俩经常是结伴上下学的。”女教师眨了眨眼,目光似被搅乱的水波一般抖动起来,“您为什么这么问……您难道怀疑那个学生?”
她霎时间如坐针毡,苏闲没有回答她的提问,只是客气地嘱咐道:“劳烦您,把那位同学叫过来一下。”
林老师战战兢兢地走了,姜岂言望向苏闲,后者这才冷笑一声:“邹慧笙的父母先前寻女的时候,问遍了邹慧笙所有要好的同学,但所有人都说自己那天留在学校参加了运动会,邹慧笙是一个人走的。可现在,林老师说,有个女孩也提前离开了,而且她与死者关系很好,但在死者父母问起的时候,她却隐瞒了这件事……你觉得是为什么?”
姜岂言的笑容里满是讥诮:“八成是心里有鬼。”
他话音刚落,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二人对视一眼,苏闲淡淡地开口:“请进。”
一个少女怯生生地走了进来。
>>>
这个女孩相貌平平,个头偏矮,身上穿着一身蓝袄,系了条洗的发白的围巾,属于不怎么引人注意的那种类型,她一进门就撞上了两道充满审视意味的视线,而她的一举一动都在被捕捉的范围内。
在意识到这个事实之后,女孩反射性地瑟缩了一下,轻颤的牙关不自觉地咬住了下唇,手足无措地杵在那两人面前,连话都忘了怎么说。
“先坐下吧。”苏闲见小姑娘被吓的不成样子,声音便柔和了几分,“嗯……你想来一个吗?”
他说着拿起了手边一个水晶盘里摆着的橘子,冬季里的新鲜水果,难得一见的好东西,也不知道是公家的待遇还是自备的零食,总之苏闲拿来借花献佛了。
女孩子瞄了一眼黄橙橙的蜜柑,飞快地摇了摇头,与此同时,也听话地坐了下来。
苏闲顺手把那个橘子塞给身边的姜岂言:“帮忙剥个皮,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
他昔日的同窗,今天的半个同僚兼冤家,锋利地剜了他一眼,但手指却似不受控制一般,狠狠地把蜜柑掰成两半。
橘皮的清香迅速地在空气中蔓延开来,也缓和了些许紧绷的气氛,苏闲的余光掠过女孩略微放松的面容,从姜岂言的手里接过橘瓣,放在她眼前:“别紧张,我们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她虚虚地握着那半个橘子,僵硬的指节泄露了她的局促,她几不可闻地出了声:“孙雅莉。”
“孙雅莉,”他重复了一遍,她低低地应了一声,仍是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苏闲单手撑在下颌处,目光慵懒地落在别处,发问的口吻满是心不在焉,“你跟邹慧笙很熟吧?”
孙雅莉又习惯性地点了下头,不过在数秒钟的沉默过后,她后知后觉地发现对方并没有在看她,于是不情不愿地开了口:“我们是同班同学。”
“就这样?”姜岂言的态度就没有苏闲那么和气了,他紧盯着小姑娘,眼神如刀锋般铮亮锐利,“你的老师可是亲口说了,你和邹慧笙很要好,时常一起上下学。”
她面色发白,嘴唇也跟着哆嗦起来:“是……慧笙是我的……好朋友。”
苏闲这才假模假式地谴责了一下姜岂言:“你这么凶巴巴的干什么?这可不是你们队里抓来的流氓地痞,不要吓坏了小姑娘。”
他说着甚是友好地冲她一笑,姜岂言则是重重地哼了一声,明显地流露出了不满。
苏闲视而不见,反而从他手里把剩下半个蜜柑掠夺了过来,他毫不讲究地扯下一瓣橘肉送入口中,含糊不清地招呼道:“别干坐着,你也尝尝……哎呀,要不还是算了,有点酸。”
他说着把剩下的橘子全塞给了身边的人:“归你了。”
孙雅莉已经小心翼翼地把橘瓣放进嘴里了,乍然听到他这么说,不由得怔住了。
苏闲连果肉带籽一起咽了下去,开始为自己找台阶下:“吃了就吃了,补充点维生素也好。”
姜岂言冷笑着翻了个白眼。
苏闲没理会他无声的嘲笑,他微笑着凝视着吃相矜持的女孩:“三天前,你们学校是不是举办了一场运动会?”
孙雅莉的咀嚼倏地停顿了一下:“……是。”
姜岂言不耐烦起来:“你这是在玩提线木偶吗?问一句她答一个字,这得问到猴年马月去。”
苏闲张了张嘴,正待说些什么,纠察队长却抢过他的话头,目光不善地盯着孙雅莉:“我问你,那个什么运动会,你是不是也没参加?”
女孩手中的橘瓣瞬间掉在了地上。
“你只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就行了。”姜岂言神色倨傲,轻一下重一下地叩着桌沿,那毫无规律的敲击声更是极大地扰乱了女孩的心神,苏闲无奈地望向孙雅莉,苦笑起来:“说吧。”
他的语气较之另一位要柔和的多,孙雅莉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出声:“是的。”
“为什么要提前离开?”
苏闲依旧和颜悦色,可孙雅莉却愈发地忸怩起来,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吭哧了半天愣是没说出一个字。
别说姜岂言了这下连苏闲的笑脸都有些挂不住了,在他的默许下,姜队长冷面冷口地一拍桌子:“说!”
小姑娘整个人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她带着哭腔开口:“我、我那天来、来例假了……肚子疼,所以就请假回家了……”
姜岂言面上有些许尴尬之色,而苏闲却是好整以暇地追问道:“这样啊……那,你那天是不是和邹慧笙一起回去的?”
“不是。”出人意料的,这一回孙雅莉回答地飞快,她拨浪鼓似的摇着头,“我比她晚了一步,我跟她……不是一起走的。”
姜岂言闻言露出一个讥讽的笑,用手肘碰了碰身边人的胳膊:“哎,你别说,这姑娘还挺狡猾的,知道什么该承认,什么不该承认……咱们这一出黑脸红脸也算白唱了。怎么着,还打算继续跟她耗下去?”
孙雅莉垂着头没吭声。
苏闲倒也不现怒意,只是面色淡淡的:“想来,那个时候其他师生都聚集在操场上,没有人注意到你和邹慧笙究竟是不是一起走的,所以就算我找别人问,也问不出什么结果了?”
女孩的十指惶惶不安地绞在一起。
“不然她哪能这么肆无忌惮地否认呢?”姜岂言在一旁火上浇油,小姑娘微微变色,苏闲活动了一下自己的颈部,神情有些苦恼:“其实我们很赶时间来着,只是我不想在一个女孩面前做出一些……有失风度的事情,所以才……寄希望于你能主动配合。不过现在看来,我的希望好像落空了。”
他说到结尾的时候,脸上的最后一丝微笑遁于无形,只余下全然的面无表情,同他先前平易近人的模样截然相反,这落在孙雅莉的眼里,就变成了一种难以捉摸的威慑信号。
“让我想想,你一开始就试图撇清同邹慧笙的关系,后来又竭力隐瞒你们的行踪,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苏闲手指微屈,轻轻地敲打着桌面,“我猜,大概是你看到了些……甚至是做了些什么?一些……不可告人的事。”
他的薄唇一张一合,一字一顿地说出了“不可告人”四个字,孙雅莉几乎瘫在了椅背上,含着泪摇头:“我没有……”
“是这样的,你知道我们治管局是个什么地儿吧?”他没有给她继续反驳的机会,一阵气压在他们之间浮沉,“我们那儿有一大帮的能人异士,个个都很了不起,比隔壁纠察队要牛逼多了。”
听到此处,姜岂言不出意外地飞了个凉飕飕的眼刀过来,苏闲恍若未觉,自顾自地往下说:“其中有些人的异能很特别,他们能够控制你的脑子,读取你的记忆,届时,无论你想不想说,一切都将无所遁形。”
他说着,用余光不动声色地瞟了邻座一眼,纠察队长被挤兑的余怒未消,可“大局为重”这个字沉甸甸地压在他头顶,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忍气吞声,配合他的演出。
“哇,原来你们局里还有厉害的货色在啊?”姜队长啧啧惊叹,“请问,他们一般是怎么操作的呢?”
……说白了,不就是钟云从那家伙吗?被他吹到天上去了。
他浮于表面的演技让苏组长甚是不满,不过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他淡然一笑:“我也就围观过那么一两次吧,什么电击、打针、喂药,甚至还听说有绑上手术台的,手段五花八门的,总之,很难一言蔽之。”
他掀了掀眼皮,直勾勾地看进孙雅莉的眼睛里:“看来,你得跟我到治管局走一趟了……”
他话音刚落,小姑娘的心理防线就彻底崩溃了,两行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她的肩头一抽一抽的:“我说……我说……”
目的达成,两个影帝迅速地交换了一下眼神,结果都从对方目中看到了不屑。
苏组长嫌弃姜队长演技僵硬,姜队长不齿苏组长信口开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