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训练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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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闲走进诊所的时候, 张既白正在给一个人开药。

男子佝偻着身子, 正在点头哈腰地向张既白致谢,苏闲瞥了一眼,发现这位病人两鬓斑白, 皱纹横生,年纪想来已经不小了。

这人八成是来领抑制剂的。他瞬间就判断出了对方的来意。

那中年男子注意到不速之客的目光, 下意识地回看了一眼,对方身上的制服令他骤然变色, 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长、长官好……”

这城市里的平民对于穿着制服的人想来抱有敬畏之心, 倒也寻常的很,可这一位,反应未免太过了一点。

苏闲原本对他没有多大兴趣, 见他那副胆怯心虚的模样, 反而有了点兴趣,将这个人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

要说这人, 还真看不出什么特别, 普普通通的容貌,穿着一身黑,低着头,缩着手,一副局促不安的模样。

一定要说的话, 大概是裹的太严实了一点,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天气冷。

苏闲笑了笑, 略略冲那人一点头,而后收回了视线。

对方很明显松了一口气。

“这些药,一天三次,一次两片,不要随意增减用量。”张既白指着桌角放着的两盒药物,声音淡淡的,“我必须提醒你一句,这药副作用很强,你最好有心理准备。”

中年男子迅速地拿起两盒药,又深深地鞠了一躬:“我知道了,多谢您了,张医生!”

说罢,他把盒子往怀里一揣,急急地往外走,在经过苏闲身边的时候,又客气地欠了欠身,未等他作回应,又三步并作两步,行色匆匆地离开了。

“这个人,身上怕是已经起了红斑吧?”苏闲大摇大摆地在他对面落座,一把懒骨头如散沙般倚在椅背上,拿起桌上摆在的报纸,漫不经心地翻了两页,“你的药,还能发挥几分作用呢?”

“他应该早点来的。”张既白若有所思地望着空空如也的门口,继而眼光似笑非笑地落在对面那人的脸上,“怎么,要去把人抓起来吗?”

苏闲答非所问:“我会让人多注意他……对了,你要是有他的身份信息就赶紧告诉我,也让我的人省点力气。”

“没有。”张医生干脆利落地拒绝了,“来我这里看病的人,我从来不打听多余的事情。”

苏治安官被他噎了一下,没好气地警告了一句:“我告诉你,你这样很容易惹上麻烦的,到时候可不要来求我。”

眼看张既白眼皮都没动,就知道这威胁对他没多大作用,苏闲素来了解他脾性,也只是一笑了事。

“对了,”他面色一整,终于想起此次来意,“那姑娘……”

“小点声儿。”张既白做了个嘘声的手势,“有人在睡觉。”

苏闲一怔,随后转过头去,朝里间望了一眼,隐约窥见一个年轻女子双目紧闭,沉沉躺在病床上,手腕上扎着针,正在输液。

他面色一寒:“她怎么了?”

“失血过多。”

苏闲心中自有计较:“姜岂言干的?”

昨晚张既白难得亲自跑到治安所来拜访他,正是因为小桃丢了。

苏闲一听也登时头大如斗,毕竟钟云从那家伙离开的时候特意让他要多关照小桃的,毕竟“暗影”曾经发起过针对她的追杀行动。

结果他刚走一天,那姑娘就不见了,回头还真是没法跟钟云从交代。

一开始他们也都惴惴不安,担心她被“暗影”抓走了,不过在他派人探查了一圈之后,没发现什么“暗影”的踪迹,倒是在街上打听的时候,有人见过纠察队的车子在诊所附近出现过。

苏闲霎时就怀疑上了姜岂言,尤其在确认他的车开往的目的地是医院之后,就更加笃定了。

那家伙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把小桃引了出去,估计是想让小桃救他妹妹。

姜楚楚罹患绝症,命不久矣,姜岂言向来爱护这个妹妹,想必是想在小桃身上寻找生机。

张既白今天一大早就赶过去了,一切不出他所料,小桃身体状况极差,姜岂言已经下手了。

不过,那家伙这么爽快就放了小桃,任由他将人带走,这倒是有些出乎张既白的意料。

但其中关节很容易就想得明白,看来是小桃的异能也无法治愈姜楚楚的病症。

不然的话,姜岂言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他原本想利用小桃去治他妹妹的病,”张既白告诉苏闲,“不过很显然,他没能达到目的。”

苏闲又看了一眼昏睡中的女孩,放轻了声音:“看来,她的血也没有想象的那么万能啊。”

随即,叹了口气:“这对她来说,倒是好事。”

输液的药瓶空了,张医生利索地换了一瓶新的,两个很有默契地转身准备出去的时候,却听到了女孩的声音。

“头好晕……”

两人齐齐回身,苏闲满脸欣慰之色:“终于醒了,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张既白却是面色平淡:“用不着吃,给她输的就是营养液。”

他也就不再纠缠吃不吃的话题,而是拉了张椅子坐到病床边上,歪着头瞧了瞧病人:“除了抽血之外,姜岂言那混球还有没有对你干别的?”

小桃目中原先还有些迷茫之色,听了他的话,便逐渐清明起来,她有些不安地看着他:“你们……知道了?”

张既白一声冷哼:“你以为瞒得过我的眼睛吗?”

小桃苦笑了一下,摇头:“没有了。”

至于姜岂言在她耳畔说的那些话,她不能也不敢告诉他们。

“他是不是想让你给他妹妹治病?”虽然已经从张既白那边听到了答案,但习惯使然,苏闲还是向当事人这边亲口确认了一番。

小桃颌首:“是。不过……”她眉间有些踌躇之色:“我救不了楚楚……”

苏闲还没来得及回话,张既白却先出声了:“为什么?”

他对个中缘由,还是十分好奇的。

于是她便将自身异能的限制又说了一遍,张既白眉头微蹙一言未发,苏闲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不过即便如此,转眼之间就能无痕无迹地治愈外伤,也足够神奇了。”也足够惹人垂涎。

女孩赧然一笑:“也没转眼之间那么快……”

苏闲摇头失笑:“那次在山洞里,我可是亲眼看见姜岂言伤势好转的。”言毕,他面色一寒:“说起来,这家伙真是条白眼狼。你以后离他远点。”

小桃勉强地弯起嘴角,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妹妹是可怜,可他这个人,实在是……”苏闲摇摇头,“他这个人,聪明是聪明,可惜为人处事太没有分寸,说难听一点,就是不择手段。所以我才讨厌他。”

张既白附和了一声:“我同意。”

小桃抿了抿嘴唇,没有吭声。

可她心中的忧虑与惊惧却是他们所无法想象的。

他还不打算放过我……我根本治不好楚楚,他到底还想拿我做什么?

姐姐和弟弟……他们还好吗?

想到此处,她眼泪险些落了下来,眼睑那两个人侧目而视,她不愿露出蹊跷,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小桃。”

苏闲忽然又开口了,小桃吃了一惊,带着几分忐忑对上他的双目。

“你还是,”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不打算告诉我们吗?”

她知道他在问什么?

但先前就没说,现在这个境况,就更不能说了。

“对不起。”她含泪摇头。

虽然失望却也是意料之中的回答,苏闲也没有逼问,只是无奈一笑,温言劝道:“有时候呢,人还是应该学着厚脸皮一点,该麻烦别人的时候千万不要客气。”

“对,”一旁的张既白补了一句,“就像钟云从那样。”

苏闲被噎的一口气差点没接上:“……他可不是什么好榜样,你可别学了。”

小桃破涕为笑,可眼底的忧虑却一丝也不曾减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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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个请求。”初来乍到的钟云从透过窗户看见一排排整齐列队,他们已经剪过头了,在排队等着体检。看着那各式各样狗啃似的参差不齐的发型,钟云从倒吸一口冷气,转过头,向身后背手而站的大块头讨好地笑了笑:“我能不能不剪头?”

在提出这个请求之后,他就被那头力大无穷的野兽单手提溜着,丢进了一个小房间,而后往他屁股上踢了一脚:“把这小子的毛给我剃光!”

“这不符合规定吧?”

理发师是个精瘦的中年男子,一双手皱的跟核桃皮似的,不知道为什么,拿着剪子的手微微颤抖,不知道是不是帕金森提前发作。

钟云从惊恐地盯着剪刀上的寒光,一时间拿不准是捂屁股还是捂头发。

“规定?”他的身躯粗壮的像一座铁塔,但这并不是他嚣张的真正本钱——大块头是这座训练营的负责人,据说还是治管局的高层之一。而这位负责人粗鄙地往地面唾了一口,“老子就是这里的规定!”

钟云从被喷了一脸唾沫星子,却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

“你这只走后门的小鸡仔,最好给我听话点,”那家伙的脾气和他的块头一样大,“否则的话,我会让你和那堆垃圾一起扫地出门!不管是谁的面子都不好使!”

钟云从听了他这句话,很有些无奈,事实上,除了跳过抽血这个环节,苏闲也没有帮他争取什么特殊待遇。

大块头留下这句掷地有声的威胁之后便走了出去,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总算消散了些许,钟云从稍稍松了口气,又听到个嘶哑的声音:“起来吧,抓紧时间剪头。”

虽然这理发师看起来要和蔼得多,但钟云从也不敢怠慢对方,一溜烟爬了起来,四处看了看,这是间很狭窄的屋子,光线也不太好,摆设也没多少,就简陋的一桌一凳,桌面上发了些推子剪刀吹风机之类。

钟云从又环视了一圈,确认了这里连面镜子都没有。

“坐上去。”中年理发师拍拍他的肩,钟云从犹犹豫豫地挪不开步子,理发师有些纳闷:“那又不是电椅,你怕什么呢?”

“就……没有镜子啊?”钟云从最后还是没忍住,小心翼翼地指出了这个隐忧,“这样会不会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理发师把他按到了椅子上,左手握着剪刀,右手拿着推子,双目异光闪现,“咱们开始吧!”

“靠!”钟云从只来得及咒骂一声,剪刀的咔擦声同推子的嗡嗡声齐齐响起,乱成一片,而那些他曾经花费里不少金钱与精力打理过的头发就这么被简单粗暴地清理掉了。

原则没有了,那至少还得留个底线。

如果不是剪刀在他脑袋上乱舞,他一定要抱住理发师的大腿:“千万别把我的头发剃光,好歹也给留几根毛挡挡风!”

理发师的操作似迅雷不及掩耳,干净利落的他都还没反应过来,他就收了两大法器,抄起吹风机把他脖颈间的碎发吹干净之后就拍拍手:“大功告成,行了小伙子,去瞧瞧你的宿舍吧。”

钟云从整个人都处于半石化状态,他复制了中年理发师的帕金森式手抖,战战兢兢地往头顶摸去,生怕碰到一颗如龙卷风过境后寸草不生的秃头。

在手指触到一层薄而粗粝的发茬时,他悬着的大石总算放下了一半——不管怎么样,至少还没沦落为一个人群中闪闪发亮的大灯泡。

他有气无力地站了起来,没头没脑地往门框上撞去,在他的额头和坚硬的木头亲密接触之前,理发师拉了他一把:“你这小子怎么回事啊?剪个头就吓得腿软了?”

钟云从不好意思明说您老那虎虎生风的剪发技术给我留下了心理阴影,他揉了揉脸,以图令自己更清醒些:“没,我今早没吃早餐,有点低血压,头晕。”

“啧啧,”干瘦的中年男子连连摇头,“你这个样儿……还真是够呛的,这里的训练强度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还是说,”

他并没有因此而露出轻视的意思,而是上下打量了他几眼:“你有什么天赋异禀?”

钟云从半垂着眼,谦卑一笑:“马马虎虎吧,打架是不太行的。”

这个训练营一年只开营一次,向所有18到35周岁的人开放,除此之外,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无论男女,无论普通人还是异能者都有报名的资格。

因此,这个位于“孤岛”东南角的湖心岛上的训练基地的学员里从来不缺少“普通人”,可对于真正意义上的大众而言,能够通过训练营筛选考试的也是普通人里的精英了。

至于异能者,他们通常不需要筛选,相对于普通人来说,这的确算是先天优势了,因为“孤岛”的两大部门,综合管理局与治安管理局都常年处于求贤若渴的阶段。

不管何时何地,异能者总是抢手的,两家明争暗斗的,从来没停止过抢人,这样一来,前来报名的异能者自然就成了香饽饽。

至于身无长技的普通人,两大部门虽然也招募,但毕竟是退而求其次的产物,况且,出于工作难度的要求,尤其是治管局那边,也不可能收一群弱不禁风的娇花进来。

如此一来,这群没有异能又想进入两大部门的普通人就要付出加倍的努力,才有可能打败其他竞争者,要知道,两大部门留给普通人的名额都是有限的——严格地来说是综管局,因为治管局几乎不招收普通人,这并非歧视,而是工作性质的缘故。就算是综管局,能提供的职位也是有限的,僧多粥少,随便哪个职位都值得头破血流地争抢。毕竟两大部门的职位算是“孤岛”最稳定的工作,要是落选,基本只剩下两个选择,要么到矿山谋生,要么在街头无所事事地游荡,成为纠察队的重点监测对象。

故而,训练营里的普通人学员的竞争向来都是最激烈的那一拨,对比起来,异能者们就要放松得多。

关于训练的课程,大部分是向两拨学员一视同仁地开放的,可通过标准却不大一样——主要是针对异能者而言,众所周知,并不是所有的异能者都以攻击力见长,有些异能甚至毫无攻击性,而这些异能者的体力说不定还不如普通人。

而对于这部分特定对象,训练营自然不会墨守成规,而是灵活变通了规则,适时地降低了标准,

譬如治管局的“贵宾犬”,她当年基本就是一路放水从训练营毕业的,因为治管局有大佬看上了她的异能,是名单上早就内定好的目标,甚至毕业的时候还拿了个优秀学员的奖章,从训练营出来之后,就直接进入治安所了。

而普通人学员就没有这样的优待了,他们只能老老实实地参加训练课程,一旦没通过最终考核,就只能被淘汰。

按理来说,钟云从想的话,也应该能和“贵宾犬”一个待遇,但他并不打算这么做,无论出于哪方面的原因,他都不是来这里划水玩的。

虽然二者看起来没有什么逻辑关系,可对于他来说,剃头相当于一个破釜沉舟一般的仪式——不好好提升自己的话,对得起逝去的头发吗?

“考虑到你的特殊情况,为了避免一些麻烦,体检中血检的环节我想办法帮你去掉了。”苏闲在临行前对他告诫道,“除此之外,你和其他人都是一样的。我希望你能把握住这次机会,训练营的训练虽然残酷,但也确实是个锻炼人的地方。”

他吸了吸鼻子,“残酷”这个关键词让人格外不安:“……果然很恐怖吧。”

“比起训练本身,”苏闲挑起半侧眉尾,也不知道是真心实意地相告还是危言耸听,“和同期生的关系可能会更让你头痛……毕竟会去报名的,百分之八十是一群刺头。”

钟云从牙疼似的咧了咧嘴:“小混混?”

“带着异能的小混混。”苏闲微笑着纠正,“再多说一句,异能者学员跟普通人学员之间,因为鸿沟一般的差距,免不了我看不起你,你敌视我这种事,总有些好事之徒精力过剩,喜欢挑事,一言不合就开打,你可要当心点啊。”

“……你当年也是这样吗?”

“我当年啊,”他笑意加深了些许,“可没有人敢来惹我。”

“……知道了,你最牛逼。”

苏闲的余光掠过他那张闷闷不乐的脸,又补充了一句:“我提前告诉你啊,要是被人欺负了,你有本事就打回去,没本事的话就装孙子,你要是敢抬我的名号去压别人的话……”

“知道了知道了,”钟云从没好气地打断他,“我怕万一哪天真当了你手下,被你折腾死!”

苏闲唇角微翘:“你知道就好。”

回到现实,钟云从抱着一摞叠的方方正正的训练服,被领到了一幢五层高的矮楼内,空气里总是透着一股子挥之不去的霉味,钟云从略略皱起了眉,但绝不敢抱怨。

走廊的地面上,有着长长一列整齐而显眼的黄色脚印,看上去像是踩着油漆印上去的,而且不止这里,在这个训练营里,只要是建筑内,这样的黄脚印随处可见。

钟云从对于它们的用处一无所知,却又不敢随便发问。

他们停在了一扇标着“501”的破旧房门前,那名领路的宿管语气平板地介绍道:“这就是你的宿舍。”

她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枚半旧的铜钥匙,打开了门,一股混杂了霉味、臭汗以及其他不可描述气息的复杂味道扑面而来,钟云从猝不及防,刹那间被熏得头昏眼花。

“一间宿舍住六个人,”宿管显然对这股子异味免疫了,她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依旧刻板的如同一张面具,“这个就是分配给你的床位。”

“哦哦,谢谢您!”他恭敬地朝女宿管鞠了个躬,后者的神情也并未因此有什么不一样,她只是把钥匙放到了他手里,顺便指着某个下铺:“你的物资包在床上,先把训练服换上吧。”

“现在也快中午了,午饭之后,你就要参加下午的训练了。”这是她的最后一句话,那之后她便下楼去了。

钟云从捧着衣服在原地发了会儿呆,才关上门,把训练制服换上,在自己床上百无聊赖地坐了一会儿,蓦地又想起自己刚剪的头。

“也不知道剪成什么样了……”他一面摸着自己的头一面满屋子的乱转,“这里不会也没镜子吧……”

他正嘀咕着,宿舍门却冷不丁地被推开了,接着,一个粗犷的声音冒冒失失地响了起来:“已、已经有人来、来了?”

钟云从被吓了一跳,随后反应过来,是这间宿舍的其他人也到了,他想起苏闲的警告,深吸一口气,战战兢兢地转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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