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穿行于黑暗之中。
耳朵轰鸣的很厉害, 以至于她几乎听不清身后的枪鸣声及狗叫声, 一颗子弹险险地擦过她的耳廓,她后知后觉地感到了灼热的疼痛,但这点疼痛, 和全身上下的累累伤痕比起来,几乎不算什么了。
她方才成功地翻越了一堵带电的铁丝网, 全身上下有大面积的皮肤被电流灼伤,不仅如此, 她的两个膝盖关节也遭到了严重的损伤, 如同松了螺丝钉的零件,随时都有罢工的危险。她每跑一步,膝盖处都会传来彻骨的疼痛, 两块髌骨像是被活生生地剜掉了一般。
可即使如此, 她还是要继续跑。
她是一枚“诱饵”。
她的出逃纯属掩人耳目,是为了掩护其他人, 事实上, 她已经做好了死亡的准备,尽管在逃跑前,她向同伴们保证绝对会活着与他们会合——只有她自己清楚,那只是个善意的谎言。
电网、追兵、狼狗,以及子弹, 这些跗骨之蛆紧紧地贴着她,在这个九死一生的逃亡之中,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这个过程延长一些, 好为同伴们争取更多的逃命时间。
这片树林被枯枝败叶的腐朽气息所笼罩,目之所及,唯有黑暗,她的脸上、身上无数次被横七竖八的的枝桠划伤,她疲于奔命的步伐,总是让地面的枯枝们不堪负重地发出断裂声。
而她身后的不远处,脚步声七零八落,有人的,也有狗的,她偶尔能感觉到自己被手电筒的光照扫过,却不敢回头去看。
她不确定到底出动了多少人马追捕她,唯一能确定的是,在这个险恶的环境里,对方的前行同自己一样困难。
这个地方来对了。
她欣慰地想着,她的精神十分振奋,但她的身体却乐观不起来——呼吸简直变成了一种折磨,冷风灌进肺里,刀割一般凌虐着她脆弱的呼吸系统,她的呼吸沉重的不像话,连带着脚步也滞缓起来。
我快不行了。她有些绝望地想着,她分不清自己究竟跑了多长时间,也许只有一刻钟,却漫长的仿佛一个世纪。
追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不是因为对方加快了,而是她变慢了。她真的很不走运,一枚流弹不声不响地贯穿了她的右腿,她整个人几乎扑倒在地上,还好她扶住了一棵树,仍然一瘸一拐地往前,剧痛和流血令她的境况愈发的雪上加霜。
浓重的血腥味在林间弥漫开来,让紧追不舍的狼狗兴奋地嘶吼起来,它在这种树林里本就比人类灵活,在猎物受了重伤行动迟缓的状态下,它更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接近了对方。
我会死在这个地方吧……她这么想着的时候,恶犬已经逼至身后,她几乎能闻到它嘴里的腥臭味——而狼狗高高跃起,张着大嘴,露着獠牙,一口重重地咬在了猎物的肩上。
她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死命地想甩开这条恶犬,却无能为力,更令她恐惧的是,狼狗的主人也追上来了,她听见对方下了一道残酷的命令——“把她撕成碎片!”
虽然她早就做好了死的准备,可就算是死,也是有区别的,她想要的是干脆利落的死法,而不是成为一条狗的腹中餐。
在她最绝望而屈辱的时刻,眼前蓦然出现了一个惊喜,雾气渐散,她发现她已经不知不觉地穿过了树林,来到了它的尽头——一片断崖。
底下有多深,她毫不知情,但这并不妨碍她毅然决然地纵身一跳,那条狼狗还没反应过来,也来不及松开它的利齿,竟然就这么被她带着一起坠下了山崖。
至此,这场惊心动魄的逃亡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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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阴沉的吓人,浓云堆积,好似发了霉的旧棉絮,碎屑一般的雪片洋洋洒洒地落下,无声无息地染白了这座城市。
钟云从纵目望去,位于城市中央的星塔在阴霾的天空下,变成了一道孤独而锋利的剪影。
这个天气,倒真是很适合办葬礼。他心想。
这是一处十分简陋的墓园,自然而然,埋在这里的人也不会有多隆重的葬礼。
今天是苗林芝下葬的日子。
出席葬礼的人很少,她活着的时候,名声和人缘本不怎么好,死了之后,她女儿差点炸死整座楼这件事也没能捂住,理所当然的,没有一个邻居前来悼念。
出席者就只有苏闲和钟云从两个人。
其实原本葬礼的操办者也有张既白的份儿,不过他负责的部分主要是费用,至于葬礼本身,他没什么兴趣,对于一个见惯了死亡的医生来说,参加葬礼和浪费时间基本是同义词。
钟云从蹲下身,细细地端详着铅灰色的墓碑,上头只简单地刻了苗林芝的姓名和生卒年月,连张照片都没有。
他把一束纸扎的百合花轻轻地放在墓碑前,低声开口:“希望你会喜欢。”
在这个贫瘠萧条的城市,他无法在冬天找到鲜花,只好自己动手做了一束,以及墓碑上的刻字,也是他的作品。
他侧过脸,看了一眼身边的人,他站的笔直,双手插在裤袋里,加上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看起来格外的冷硬。
他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那座新冢,目中毫无波澜,钟云从完全看不出他此时的心境。
应该是,难过的吧?
钟云从倒希望他的情绪能更加外露一些,这意味着他变得更信任他一些,可目前为止,一切都还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沉寂令气氛愈发的压抑,钟云从有点受不了这种死气沉沉的僵硬,忍不住想说话:“说来也奇怪,我以为像苗阿姨平时这么注重外表的人会很喜欢照相,没想到在她家里翻了个遍,居然都没找到一张她的照片……”
他说着叹了口气:“这样一来,路过的人连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了。”
苏闲闻言,垂下了眼睑,眼睫毛跟着轻微地震动了一下:“既然没有照片,就说明她并不想被别人记住……随她去吧。”
钟云从的余光停留在他身上:“至少你会记住她的,对吧?”
他沉默片刻,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我想,她会更希望另一个人记住她的。”
那个本来最应该出现在这个场合里的人。
钟云从想起遁逃无踪的盈盈,亦是默然无言,她的下落,她的异能,她的野心,还有她加入的那个神秘组织“暗影”,桩桩件件,无一不让人如芒在背。
钟云从的眉头蹙了起来。
“请问,”一个怯生生的声音打破了寂然,钟云从与苏闲双双回过头去,几个身着黑衣的女人站在不远处,忐忑不安地看着这边,出声的女人看起来有些发怵,但还是硬着头皮继续问,“这是苗林芝的坟吗?我们听说她今天下葬……”
苏闲只一眼就看出了她们大致的身份,应该和苗林芝是同行,他有些意外,想不到唯一来祭奠她的,竟然是这些人。
钟云从代替他回答了她们:“对的,几位女士是苗阿姨的朋友吗?”
这个温和俊秀的青年,看起来要比一身制服的治安官和蔼可亲多了,那几位怕的主要也是苏闲,毕竟平日里,在治安所里总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算是吧……”听到钟云从友好的回答,领头的女人有点不好意思地理了一下头发,“虽说平时关系不太好,也打过几架,但好歹认识了这么多年……谁知道姐几个什么时候就没了,到时候都不知道有没有个像样的坟呢。”
钟云从无语了一下,他没苏闲那么见多识广,才知道她们的身份,不过听这位大姐的语气,越说越凄凉,大抵是出于同病相怜的心理吧。
得了允许之后,几个女人就开始了祭拜,她们垮了个篮子,里头装的是些香烛纸钱之类的传统物件,和这西式墓园有些不搭,可苏闲并没有阻止,而是任由她们点燃了香烛,烧起了纸钱。
“一路走好,下辈子投个好胎。”
女人们嘴里念念有词,尽是些淳朴的祈祷,钟云从看着听着,只觉得原本无尽凄凉的空气似乎都有了些许的暖意。
祭拜结束过后,几个女人客客气气地告辞了,钟云从目送着她们的背影,有些感慨:“其实苗阿姨的人缘也不算差吧?”
“她就是平时泼辣了些,其实人不坏,只是被欺负惯了,”苏闲的声音淡淡的,“怕吃亏,才总是一副张牙舞爪的样子,就是个外强中干的。”
钟云从凝视着他的侧脸,冷不丁地问道:“你跟她,应该不只是简单的邻居吧?”
苏闲怔忡了一下,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苗林芝的墓碑上。
“最早的时候,她不是这样的。”
他的声音被压的很低,像是在压制着某种感情,钟云从也跟着一愣,正要静待他的下文的时候,忽然听见了一个哆哆嗦嗦的声音。
“没错,她从前,不是这样的。”
居然还有悼念者?
钟云从吃惊地望过去,发现这一次的来人他认识。
苏闲斜乜着这个身形佝偻的中年男人,他形销骨立,两只眼睛犹如干枯的核桃一般,在瘦骨嶙峋的脸上,格外的凸出。
“李志军。”苏闲瞥了一眼他的右手,“你手上的烧伤好了?”
“苏长官。”李志军战战兢兢地叫了一声,多年的邻居,平日里遇见,苏闲一般都会客气地叫他一声“李叔”,此刻却是冷冰冰地直呼其名,他也明白个中缘由。
一开始,他的妻子被盈盈的人绑架,他被迫做了伪证,几乎将苗林芝推下深渊;后来他又被黑袍女子用异能控制,险些做了刽子手。
其实他是没脸来见林芝的,可这毕竟是她的最后一程,他怎么能不来送送?
他踉踉跄跄地来到墓前,扑通一声跪下了,老泪纵横:“林芝,我对不起你啊!”
苏闲冷眼旁观,钟云从看得出他心情不好,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他瞧了他一眼,瞧的他心里有点发虚,但最终他什么话也没说。
钟云从单方面地认为他是接受了自己的安慰了。
那边的李志军哭着哭着,突然疯狂地磕起头来,一边磕一边念着:“我该死!我该死!我该死!”
没几下,他就头破血流了,钟云从有些不忍,暗中用胳膊肘撞了一下苏闲,后者的脸上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行了,做给谁看呢?她死了,一了百了,无知无觉,什么也不知道;如果是我的话,更没必要,反正我也不能拿你怎么样。”
钟云从不由得干咳了两声:“你也差不多得了,给人留点面子……啊那个,李叔啊,别磕了,地上怪脏的,小心破伤风啊。”
李志军仿佛没听到,他的头长久地抵在墓碑前的石板上,鲜血糊了一地,看着有些吓人。
钟云从走过去,轻轻地碰了一下李志军的肩:“李叔,人死不能复生,别太难过了。”
李志军这次总算颤颤巍巍地抬起头,钟云从见他满脸的鲜血涕泪,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了块手帕给他:“擦擦吧。”
等到他不那么狼狈的时候,钟云从干脆在他旁边席地而坐,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您是不是和苗阿姨认识了很久啊?”
李志军方才嚎了好一阵子,嗓子还哑着:“我跟林芝从小就认识,我们从小就是邻居,那个时候,我们住的地方还是西城那边……说起来,都是三十多年前的事儿了。”
钟云从:“哦,那会儿你们都还很小吧?”
“嗯,后来病毒爆发了,西城被隔离,我们两家就连夜逃到了东城。”李志军双眼混浊,但忆起当年的事,仍然闪着光,“那阵子大家过的都很艰难,我们两家互相帮扶着才度过难关,她就跟我妹妹似的,天天跟在我屁股后面,喊我志军哥。”
钟云从没有打断他的美好回忆。
“后来综管局给幸存者按户分配了住处,我们两家的房子离的远,时间一久,联系也断了……”李志军遗憾地摇摇头,“但我心里一直记着这个小妹妹,她从小就乖,长得也好,大家伙都喜欢她……”
钟云从听得一愣一愣的:看样子,苗林芝后来的性情,真是被生活给逼出来的。
“几年之后,我终于又遇到了林芝,她已经长大了,比小时候还水灵,可是我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被家里赶了出来,无处可去,只能挺着大肚子在街上游荡……”
李志军几乎要哽咽起来,钟云从安慰他两句,继续问道:“所以你们重逢的时候,苗阿姨已经有身孕了……她肚子里的孩子是盈盈?”
他点点头:“对,她那时候太惨了,全身上下瘦的只剩一把骨头,我带她吃了饭,问她怎么回事,她只说,她有了孩子,她家里容不下她,她就从家里出来了……”
钟云从听到此处,心率微乱,他不自觉地舔了下干涩的嘴唇:“她肚子里孩子的……父亲,是谁?”
可李志军的回答却令他失望不已:“不知道,她从来没对人说过……她家里的父母也不知道。后来我去她家附近打听了一圈,只知道她先前失踪了两年,再回来的时候,就有了那个孩子。他们都说,她是跟男人跑了……”
钟云从有些茫然,听起来倒像是个老套的故事——年少不谙世事的少女被渣男骗了身心,没多久又被甩了。
“你说,她失踪了两年?”一直闭口不言的苏闲忽然插话了,“她那两年去哪儿了?她父母知道吗?”
“应该不知道。”李志军仍旧是摇头,“她自己也不肯说,又不肯去打胎……后来她父亲发了火,就把她赶出去了。”
“那就是下落不明了……”苏闲皱着眉,“西城被隔绝,东城就那么大,她再怎么私奔,也不至于一点音信都没有吧?”
钟云从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你的意思是,她可能被人拐走了?”
苏闲摇摇头:“现在还不清楚。”
他说着又叹了口气:“之后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弄清楚了。”
钟云从回头问李志军:“被赶出来之后,她怎么样了?你收留了她吗?”
“没……”李志军显然有些尴尬,他讪讪地低下头,“我那个时候已经结婚了,我那个老婆说什么也不同意让她住进来……”
钟云从暗暗地叹息一声,接着问道:“那她……”
“她后来遇到了个好心的女人,她收留了林芝。”李志军说着,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苏闲,后者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模样,钟云从忽然明白了什么:“那个女人是……”
李志军没敢吭声,苏闲轻声开口:“我母亲。”
钟云从的声音也跟着柔和起来:“她一定是个很好的人。”
苏闲笑了一下:“好人都活不长。”
这家伙……钟云从无奈极了,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所以苗阿姨在苏妈妈的帮助下,生下了一个女儿,之后就……”
“之后就开始卖身了。”苏闲接口道,“她没有什么技能,要抚养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又不想麻烦我母亲,最后不声不响地上街去了。那个时候我母亲也病重了,没法阻止她,她就彻底沦为了妓/女。”
钟云从喟叹一声,李志军又呜呜哭了起来:“苦啊,她这辈子太苦了……”
“行了别嚎了,”苏闲按着太阳穴,“没事的话就早点回去吧。”
李志军怕他,他一发话就把哭声憋了回去,抹着眼泪站了起来,只是并没有立马离开,而是在原地踌躇着。
苏闲抬了下眼皮:“还有事?”
他悉悉索索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什么,迟疑了一下还是交到了苏闲的手里:“林芝的照片,不过是小的时候的。”
苏闲低头看着掌心里那张一寸大小的黑白照片,十来岁的女孩笑的十分开朗活泼,她的容颜,与盈盈有八分相似。
钟云从也凑过来看,这一看眼角不由得发酸:“她们母女俩……可真像啊。”
苏闲薄唇紧抿,一言未发。
等到李志军离开,钟云从征求意见:“我把这照片贴到墓碑上?”
苏闲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略略颌首,钟云从便接过照片,端端正正地贴在了墓碑上。
贴好之后,他正歪着头观察有没有贴歪,苏闲蓦地开腔:“你为什么会突然对盈盈的父亲感兴趣?”
钟云从犹豫了一下,还是实话实说了:“我跟你说过吧,我当初是被人注射了针剂,迷昏了弄进‘孤岛’的。当时的情形是,我一个人待在封闭的房间里,那个人无声无息地就出现在了我的身后,之后我又莫名其妙地到了‘孤岛’……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可见识过盈盈的能耐之后,我大概就……想通了。”
苏闲骤然变色:“你的意思是……那个人很可能也会空间传送?而且……”
“还很可能跟盈盈有关系。”钟云从叹了口气,“除了像你这种特殊情况,通常,两个人拥有同一种异能,想必不会是偶然。”
苏闲的冷汗涔涔而下:“听你这么一说,莫非已经有人……踏出过‘孤岛’?”
他小心翼翼地觑着他的脸色:“看样子,好像是的。”
“怎么会?”苏闲仍旧难以置信,“怎么可能会有人能天衣无缝地绕过治管局的‘网’……这是不可能的!”
“我想,那个人的异能一定比盈盈要强得多。”钟云从字斟句酌,“虽然他暗度陈仓了,不过好像也没让外边的人知道,你也不用太担心……”
“你不懂,有这么一个能够随意出入‘孤岛’的家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隐患了。”苏闲摇摇头,“万一哪天他……突发奇想,那么整个城市都很可能因此遭到灭顶之灾。”
钟云从哑口无言。
“我必须把这件事上报。”苏闲面色凝重,他说着看了一眼身边的人,“到时候,可能会有人找你调查……你的身份可能瞒不住了。”
钟云从一时有些茫然无措。
“你放心。”他听到他低声说,“我……我们会保护你的。”
“也不会把你的身份外泄的……我保证。”他又补充了一句。
他微笑起来:“好。我也会尽力配合的。”
苏闲点点头,目光和缓了些许。
钟云从垂眼:“也不知道盈盈会不会来看一眼,毕竟是她亲妈呢。”
苏闲冷笑起来:“她要是敢来,那才好呢。”
他闭了闭眼:“认识了她这么多年,我从来不知道她的心思竟然这么重。”
“有时候,小孩才是最会骗人的。”钟云从听得出他言词间的挫败之意,“毕竟,年龄真的很有迷惑性。”
他说完,又看了一眼墓碑上苗林芝的照片:“我估计她爹也不是什么好人,不然的话,苗阿姨人挺好的,怎么会养出这么个……”
他对那个疑似盈盈父亲又对他下黑手的家伙,实在没什么好感。
苏闲也盯着苗林芝的照片,有些艰难地开了口:“你刚才问我跟她的关系……我母亲在我七岁的时候就没了,而那个时候,我……经历了一场意外,差不多处于生死边缘吧,那段时间人心惶惶,人人自危,是她把我带回了家,给了我一口吃的。她说,我母亲是她的恩人,所以得报答她……她对我一直很好,差不多抚养了我两年,那对她来说很不容易……而那个时候,她女儿又还很小,她养着两个孩子,几乎要了她的命。但就算是这样……她也没有放弃我。”
钟云从的鼻子酸酸的,他心痛苗林芝,也心痛苏闲。
在“孤岛”里活着的人,都太不容易了。
“我九岁的时候,第一次出现了异能,然后……我闯出了一个大祸,她心急如焚,我怕连累她,就悄悄离开了。之后进入了综管局的收容所,再然后……进了治管局的训练营,最后,你知道了。”
苏闲在谈到他自己的经历的时候,情绪倒是挺平淡的,钟云从却是分外的难过,忍不住又拍了下他的肩——这一回他没急着把手拿开,而是暗搓搓地放在了他肩上。
他似乎没意识到,自顾自说自己的:“虽然后来我能够自立了,但在我心里,她一直是我半个母亲……”
“这话你肯定没对她说过吧?”钟云从问道,苏闲没有反驳,就是默认了,他又是一声叹:“你啊,就是太傲娇了,现在后悔了吧?”
苏闲皱了下眉,他一把拍开他的爪子,顺带冷漠地警告了一句:“别蹬鼻子上脸啊。”
钟云从龇牙咧嘴地揉着自己的手背,嘴角却是止不住地往上翘。
雪越下越大了。
“时间不早了。”星塔寂寥的钟声远远地传来,钟云从若有所思,“对了,那个……”
他蓦地期期艾艾起来,苏闲不明就里,他小小声说道:“你妈妈……也在这儿吗?如果方便的话,我想……看望一下。”
苏闲沉默片刻,摇摇头:“不用了,她的有点远,而且……人也没躺在里头。不早了,回吧。”
钟云从没敢细问,胡乱地点了点头:“好,我们回去吧。”
苏闲在新冢前站立片刻,忽然俯下身,轻轻地拂去一片沾在黑白照片上的雪花,温柔地告别:“再见了,苗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