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真是个令人振奋的消息。
苏闲很沉得住气,他率先过问了另外四名失踪者的情况:“其他人的尸体呢?没找到?”
虽是疑问句,关键字眼却用的很笃定,因为他实在不相信那几位仁兄还有命活着。
“找不到了。”果然,钟云从也摇头,“项羽从走私贩那里得到的口供是,那四位的尸体已经被处理掉了。”
苏闲皱起眉:“怎么处理的?”
“拿去喂了‘病变者’,骨头渣子都不剩了。”钟云从转达完项羽的原话之后,又茫然地问道,“苏闲,‘病变者’是什么?”
苏闲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让钟云从心头突的一跳,他也没迟钝到这个地步,先前阅读书报的时候,凭借模棱两可的文字资料和自己想当然的脑补,天真地以为那些凶残的“病变者”只是精神病集体发作。
现在想想,一切哪有这么简单?这里的人们个个都对“病变者”讳莫如深,仿佛妖魔鬼怪一般,沾上一点就会完蛋。再联系上他们那双诡异的灰蓝色眼珠,他隐隐明白了什么。
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其实他早就见识过了,初来乍到的那会儿,第一个同他打招呼的就是那群哥儿们,只不过他从来没有把那群丧尸一样的怪物和“人”这个字联系起来过。
“猜到了?”苏闲慢悠悠地开口,“猜到的话,我就不多费口舌了。”
钟云从不知道回什么好,只好保持沉默,他在思考一些别的问题,比如,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病?有得治吗?再比如,苏闲之后也会变成那样吗?
不过他没敢问,也许是不想问,这个问题横亘在他们之间,犹如一张薄薄的窗户纸,一旦捅破,他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或许瞎了一只眼不算什么,可如果变成一个不人不鬼的怪物呢?
钟云从不想干伤口上撒盐的事情。
关于这个苏闲显然不愿多谈,于是他们很有默契地一致绕过了这个话题,苏闲重新起了话头:“你方才说,他们把尸体拿去喂了‘病变者’?”
钟云从听出来他刻意在“喂”这个字上咬了重音,他敏锐了一回:“这个‘喂’字,用的很可疑啊。”
苏闲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怎么可疑了?”
“带了很浓重的主观能动性。”钟云从老老实实地回答,“简而言之,就是掺杂了人为的意思。”
苏闲不置可否,转而开启了下一个话题:“第五具尸体的身上有线索吗?”
此话一出,钟云从的神色变得很古怪,他迟疑了一下,才扭扭捏捏地点了下头:“有是有……”
苏闲见他面色不对劲,以为是尸体出了什么岔子,舒展开的眉头又纠结上了:“怎么了?尸体有问题?”
钟云从朝他干笑了一下,脑子里却回响起项羽的原话:“日他娘的,那什么中学校长,平时人模狗样儿的,结果死的时候光着屁股,身上一块布都没有!而且你知道吗?就他那下面那玩意儿,跟我大拇指差不多大,上头还套了个套儿,靠,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儿找来这么迷你的型号。不知道是不是冻太久,还直挺挺地立着呢哈哈哈哈哈!”
这番不堪入耳的下三路,再加上项羽当时那副眉飞色舞的猥琐样,让钟云从满脸黑线。
一转眼,又对着苏闲那张求知欲很强的认真脸,他愈发说不出口了。
“是这样的,”他斟酌了好一会儿,直到苏闲都有些不耐烦了,才堪堪拿捏好了说辞,“第五名失踪者的尸体,浑身上下□□,那个……生/殖/器上还有保险套,项羽他们合理地怀疑,死者是在进行……性行为的时候被杀死的,死因是利器贯穿颈动脉……一刀毙命。”
他磕磕绊绊地说完,迫不及待地擦了一把汗,自觉刚刚那半分钟,可能是他生命里最煎熬的时刻。
苏闲对于他这番过滤之后的提取出的精粹没什么过激反应,只是点点头:“倒也是有价值的线索,让他们把死者的妻子叫来问问,看看能不能得到什么信息。”
虽然被当成了传声筒,钟云从倒也没感到不满,只是好心提醒道:“你的同事应该已经这么做了,还有啊,我手机在这里没有信号,你跟我说了也没用。”
苏闲又瞅了他一眼,冷不丁问了一句:“你的手机是什么样的?”
钟云从一怔,很快从衣兜里拿出了失去信号许久、电量也降到安全线以下的手机,递到苏闲面前。
苏闲没有第一时间接过,而是歪着头端详了一会儿,片刻之后,才慢慢地伸过手。
钟云从的手机在他手里被翻来覆去检查了好几遍,他无意中按到了个按键,手机屏幕突兀地亮了起来,苏闲看了一眼钟云从,后者心领神会,他啪啪啪输入了锁屏密码,顺便告诉他:“其实也没什么可看的,这里没有我可以用的信号,打不了电话也上不了网,跟个废物也没什么区别。”
苏闲垂着眼,注意力被屏幕上的背景照片给吸引了,照片上的人头发染成绿色,煞是扎眼,他没忍住,一声嗤笑冒了出来。
钟云从一开始还摸不着头脑,在瞄到自己那张非主流自拍之后,老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他猛地夺回手机:“有什么好笑的?谁都有中二杀马特的时期好吗!”
苏闲摊了摊空空如也的手:“话说回来,你头上那绿色,倒是跟你挺相配的。”
钟云从抱着手机嘀咕道:“……你不懂时尚”。
苏闲又瞟了一眼他的手机,钟云从背过身,做贼一样换掉了手机壁纸之后,主动问道:“你还想再看看吗?”
这会儿他却兴致全无,往后一仰:“不了,反正也就是个好看的摆设。”
钟云从却是好奇起来:“对了,你们这儿也有通讯工具吧?是什么样的?拿出来让我开开眼界吧。”
苏闲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嗯……我在医生那里看到了固定电话,那也有移动电话吧?”钟云从开起了玩笑,“就是我看你们这儿的物件都挺老了,该不会还在用大哥大吧?”
苏闲还是没说话。
钟云从的笑容凝固了,他干咳一声,抓了抓头发,难以置信地问道:“不会吧?”
苏闲勾了勾唇角:“就算是最落后的移动电话,也没几个人用得起。如你所见,这座城市的一切,几乎都停留在了二十多年前。我们的轻重工业几乎全线瘫痪,原材料,技术,生产线,工人,我们一样都没有。”
钟云从忽然想起先前看到了那则关于物资的新闻报道,字里行间洋溢着欢欣鼓舞的氛围,可物资通常都是用来赈灾的,听苏闲话里的意思,难道这座的城市的灾难已经延续了二十多年了吗?
“你们一直依靠援助的物资过活吗?”
“不是援助,是交换。我们的土地太过贫瘠,种不出足够的粮食。”苏闲自嘲地摇头,“我们连自力更生都做不到,一切都要依靠外界。一旦外界切断了对这里的供应,我们全都会死……这里是名副其实的‘孤岛’。”
钟云从登时不寒而栗,这种生死悬于他人手中一线的感觉……真是恐怖。
“除了最基本的生活需求,他们不会给我们多余的东西。”苏闲的声音冷了几分,“所以你看到的老物件,汽车,电话,电脑……诸如此类,永远都是旧的。”
他战战兢兢的提问:“……为什么?”
“为什么?”苏闲双眼如同一个天寒地冻的世界,正在酝酿一场冰风暴,“因为你们害怕我们跑出去。”
他把“他们”换成了“你们”,那种仇视与怨恨的情绪蔓延到了钟云从的身上,他下意识想为自己辩解,话到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他觉得自己快要被他眼中的风暴绞的粉身碎骨。
“你跟他说这个也没什么意义吧?”一个平静的声音加入了这场不甚友好的对话,隔开了他们剑拔弩张的对峙,“他在外边,也就是只小蚂蚁,甚至都不知道‘孤岛’的存在。你指望他能改变大局吗?”
苏闲收回了自己周身的刺,他也知道自己的火发的没有道理,有些后悔,但低气压一时半会缓不过来,依旧锋利的让人无法靠近,钟云从叹了口气,默默地起身走开。
他在埋头看书的张既白对面坐下,垂头丧气地开口:“终于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讨厌我了。”
张医生抬起眼皮瞅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那你以为我就喜欢你吗?”
“……”钟云从一时间尴尬的不行,刹那间开始怀疑人生,自己果然是跟这座城市风水不和吧?明明原本挺讨喜的一位大好青年,自打来了这儿,就莫名其妙变成了万人嫌。
无所事事了一会儿,他瞧见张既白手边放着一沓白纸,瞬间手痒起来,他讨好地问道:“医生,纸笔能不能借我用下?”
张既白的反应很冷淡,连句话都懒得甩,就随便点了下头,钟云从也不介意,抽了张白纸,顺手拿起钢笔,开始对着窗外的景色涂涂画画。
张既白虽然没作声,但镜片后的视线却一直追随着钟云从,直到户外的景象开始在他的笔尖下呈现,他才反应过来:原来这小子还会画画。
“医生。”在他们注意力都高度集中的时候,一个清脆娇嫩的声音响了起来,张既白与钟云从都不由自主地放下了手头的事儿,不约而同地扭过头去。
盈盈俏生生地站在那里,目光停留在钟云从的风景速写图上,眼睛里满是惊喜。
“哇,原来云哥哥还会画画!”
钟云从很是受用,看着这姑娘美滋滋地想道:总算有喜欢我的人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