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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云从瞄了一眼对面凶宅里透出的些许灯光, 大概猜到了怎么回事,他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愁容满面的女孩, 只得字斟句酌:“是这样的,你妈妈卷入了一起案件中, 这个案子有点严重,所以治安所的人要找她问一些情况……”
“我知道。”盈盈垂下眼睑, 纤长的睫毛如蝉翼般轻颤两下, “他们都说,我妈妈杀人了。”
一直在绞尽脑汁怎么把关键词描述的委婉些的钟云从听见她直白的言语, 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接茬,倒是盈盈自己笑了起来:“你们都当我是三岁小孩吗?我没那么小,该明白的都明白了。”
钟云从老脸一红, 其实他知道现在的孩子普遍早熟, 比如打个网游都能碰上小学生骂街,不过那是外头的, 他以为盈盈生长在一个相对封闭的社会, 就会天真幼稚些……还是太想当然了。
“你今年几岁了?”他忽然有些好奇, 他觉得这孩子看起来不大,但据说已经念中学了。
盈盈掰着手指:“十二岁零九个月……再过三个月就满十三岁了。”
这出乎钟云从的意料:“我听苏闲提过, 你马上就要升高中了, 没想到还这么小!”
小姑娘微微一笑:“因为我们这里的学校五年前才重开,为了节省时间和钱,我在这五年里学完了小学和初中的全部课程。”
这对于从小一路学渣过来的钟云从是无法想象的,他由衷地赞美:“好厉害!”
“其实我不喜欢念书, ”女孩却语出惊人,“是妈妈希望我这么做。”
钟云从一怔,随即深有同感地笑起来:“真巧,我也很不喜欢念书。从前老师一讲课我就打瞌睡。”
“可是,云哥哥还是和我不一样吧?”盈盈抱着膝盖,歪着头笑微微地凝视着他,“你可以做你喜欢的事,也可以拒绝你讨厌的事情,你有选择的机会,可我没有。”
钟云从的笑容一下子凝固在脸上,他现在的感觉怎么说呢,和听到苏闲不久前那番冷言冷语的感受是如出一辙的,当然盈盈的态度要温柔的多,语气也没那么尖刻,可他们都在提醒他一件事——他与他们之间根本没有“感同身受”可言,他们之间的处境实在是天差地别,不要妄图去理解对方。
钟云从自嘲地摸了摸鼻头:“对不起。”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非常羡慕你而已。”盈盈把脸埋在两个膝盖之间的凹陷处,声音被压得很低,“你一定生在一个很好的家庭里,父母慈爱,衣食无忧,过着有体面有尊严的生活……”
钟云从不忍心再听下去了:“盈盈你听我说,你妈妈也很爱你的……”
“你不懂。”盈盈却反过来打断了他,“‘孤岛’已经是座垃圾场了,可我们就算在这种地方也是最底层的那一群,我走在街上,坐在教室里,都要忍受四周投过来的异样目光……有时候,我真希望我自己不要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钟云从张了张嘴,舌头却像是打了结,因为他知道他所有的口头安慰都太过苍白单薄了,而且这个女孩,她也许并不需要安慰。
“真是不好意思,我的牢骚好像发的太多了。”盈盈抬起头,他没有从她的面颊上发现泪痕,却并没有因此松了口气,心里反而沉重起来。
小姑娘依旧挂着笑容:“我从小就没有父亲,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我的性格有时候不太讨人喜欢,你别怪我啊。”
钟云从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伸过手揉了揉她细软的头发:“我看,你怕是叛逆期快到了。”
盈盈冲他甜甜一笑,正要说些什么,目光却被一个鬼头鬼脑的人影给吸引了,钟云从也看见了,他皱起眉:“这家伙是谁啊?躲在门外干嘛?”
大概他们这边的楼梯间本身处于那个方位的视觉盲点,光线也暗,加上对方又提心吊胆的,根本没注意到这里有人。
盈盈瞥了一眼,收回了视线,声音有些冷淡:“是住在二楼的李叔,大概是……想看热闹吧。”
钟云从敏感地听出了她语气里微妙的变化,试探地问了一句:“你好像不太喜欢这位邻居……?”
女孩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紧绷的直线,须臾,才用堪称冰冷的声线告诉他:“是,我讨厌他,他对我母亲一直心怀不轨。”
“这……”钟云从实在是不知道答这一题,总不能对她说,“对你母亲心怀不轨的臭男人多了去了,你要看开点”这种屁话吧?于是干脆闭上了嘴。
恰在此时,那个兔头獐脑的李叔不慎被屋子里的项羽抓了个正着,没过一会儿,苏闲也跟着过来了,他们之间对话的内容,他基本也都听到了,大意就是李叔在为苗女士喊冤,可惜拿不出什么实质性证据,而项羽那帮子人,当然不会相信他。
没过多久,干瘦的中年男子就被扫地出门了,临关门前,他听到苏闲那句半是调侃半是威胁的话语,不由得转头跟盈盈打听起来:“怎么,还是位妻管严啊?”
“他的老婆脾气很大,”小姑娘斟酌着用词,微弯的唇角却还是透露了一点讥讽的弧度,“李叔稍不顺她心意,整栋楼都能听见他挨打的惨叫声。”
赤/裸/裸的家暴啊……钟云从咧了咧嘴,对于那位倒霉的中年男子给予了十二万分同情。
不过,他并没有从李叔的身上看出盈盈所描述的那种猥琐不堪,无论是方才他与治安官们低声下气的对话,还是蔫头耷脑的个人形象,他想,也许李叔是对苗林芝存在某些特殊的情感,但肯定不是盈盈想的那样。
他正琢磨着怎么扭转小姑娘的偏见,没想到苏闲带着项羽和“贵宾犬”两位下属也跟着出来了,“贵宾犬”小巧的鼻头动了动:“哟,预备队小哥还在啊——”她还没说完就打了个喷嚏:“阿嚏——我操!这鬼香水味怎么还没散?!”
苏闲朝楼梯间的方向看了看,钟云从和盈盈走了出来,前者向“贵宾犬”抗议:“女士,在未成年人面前注意下素质哈。”
满头卷毛的小个子女人尴尬地打了个哈哈:“我这不是不知道嘛……”而后上下打量着小姑娘:“不过你身上怎么有股香味?”
钟云从不明所以,苏闲则是面色微变,盈盈抬起胳膊嗅了嗅,难为情地说道:“应该是沾上我妈妈的香水味了……她总是喜欢喷这些。”
项羽沉声开口:“错不了了!”
苏闲瞥了一眼惊疑不安的女孩子,立即指挥道:“钟,你带盈盈回住处,先照看她一晚上。”
盈盈的眼睛里弥漫着恐慌:“为什么?你们要带走我妈妈吗?你们已经确定是她杀的人吗?”
苏闲侧过身去,避开她的眼神:“现在还不确定。但就算如此,她也不能继续在这里待着了——她已经发病了,不是吗?”
小姑娘愣愣地盯着他,似乎不明白为什么他会知道这件事。
“听话,跟他走吧。”苏闲只是这么对她说,她面色苍白,近乎麻木地问道:“所以说,你们要把她丢到西城吗?”
没有人再回答她这个问题,钟云从暗自叹了口气,拉了拉她的手,她却一动不动。
苏闲他们没有继续驻留,他最后看了一眼钟云从,确认对方领会了他的意思之后,便同两位同僚一起下楼了。
“头儿,你和嫌疑人……貌似关系还不错啊?”项羽支支吾吾地开口了,苏闲头都不回,冷冰冰地回道:“你担心我会徇私啊?”
项羽被当场戳穿,哪敢承认,赶忙阿谀奉承找补:“怎么会呢?您这么刚正不阿正直无私两袖清风的,连受贿都只收包烟……”
苏闲还没给出反应,项羽的头上就挨了一巴掌,“贵宾犬”教他做人:“你小子会不会说话?啊?哪有当面揭上司短的?这个月想不想放假了?再说了,你怎么知道我们苏组长是直的,说实话这个问题我研究了好久现在也还没得出结论……”
听她越扯越离谱,苏闲忍无可忍,一回身“咣咣”给了两个不省心的下属一人一个爆栗:“是不是来干活的?不想干就滚!”
双双捂着头的两只蚂蚱不好明着来,开始暗度陈仓用眼神互怼——中心思想就是责怪对方连累了自己。
苏闲停在四楼的一扇门前,隔着门就能听到苗林芝力竭声嘶的尖叫,还间歇地夹杂着某种物品碎裂声:“都说了我没有杀人!没有杀人!你们不去抓真正的凶手杵在这儿是不是有毛病啊?!”
苏闲皱了皱眉,推开门走了进去。
虽是疑问句,关键字眼却用的很笃定,因为他实在不相信那几位仁兄还有命活着。
“找不到了。”果然,钟云从也摇头,“项羽从走私贩那里得到的口供是,那四位的尸体已经被处理掉了。”
苏闲皱起眉:“怎么处理的?”
“拿去喂了‘病变者’,骨头渣子都不剩了。”钟云从转达完项羽的原话之后,又茫然地问道,“苏闲,‘病变者’是什么?”
苏闲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让钟云从心头突的一跳,他也没迟钝到这个地步,先前阅读书报的时候,凭借模棱两可的文字资料和自己想当然的脑补,天真地以为那些凶残的“病变者”只是精神病集体发作。
现在想想,一切哪有这么简单?这里的人们个个都对“病变者”讳莫如深,仿佛妖魔鬼怪一般,沾上一点就会完蛋。再联系上他们那双诡异的灰蓝色眼珠,他隐隐明白了什么。
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其实他早就见识过了,初来乍到的那会儿,第一个同他打招呼的就是那群哥儿们,只不过他从来没有把那群丧尸一样的怪物和“人”这个字联系起来过。
“猜到了?”苏闲慢悠悠地开口,“猜到的话,我就不多费口舌了。”
钟云从不知道回什么好,只好保持沉默,他在思考一些别的问题,比如,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病?有得治吗?再比如,苏闲之后也会变成那样吗?
不过他没敢问,也许是不想问,这个问题横亘在他们之间,犹如一张薄薄的窗户纸,一旦捅破,他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或许瞎了一只眼不算什么,可如果变成一个不人不鬼的怪物呢?
钟云从不想干伤口上撒盐的事情。
关于这个苏闲显然不愿多谈,于是他们很有默契地一致绕过了这个话题,苏闲重新起了话头:“你方才说,他们把尸体拿去喂了‘病变者’?”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也没有马上要完结啦,应该还有一阵子才会完结~
无论如何,感谢一直跟到这个阶段的朋友们,希望能陪我一起走到结尾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