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刷拉刷拉轻碎地脚步,拖沓着沉重地铁锁。对面珠帘深处,传来一声低低沉沉地笑。还没传到她身边,就见她已然止了步子,站在帘外并不动作。
午后低暖的阳光,在偌大而空旷的冰冷玉殿里,跌跌撞撞地冲进来。连它,都好似惊怕于珠帘背后的阴影,再不敢深入。他兴致阙阙,倚在塌上,透过翠碧的珠光影线,看着她身着囚衣,铁枷缚身,半侧着脸眯着眼睛迎着阳光平静地简直不把他放在眼里。
他忽然来了意味,抿了琉璃盏内最后半杯酒。用酒杯撩起珠帘,半歪了身子垂了眼睛仔细看她,狰狞的面具因为他嘴角含着的笑,变得说不出来的邪妄。
“左盈?”
“恩。”
“啊咧,你既然肯站在这里。就是说,你答应那个老不死的,自愿来给我当实验品了?”
“恩。”看见他那副怪异的样子,她依旧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略略瞥了一眼,随即继续看着外面。好像外面的天空比起他来,对她显得更为稀奇。
“哎哎。你真的是自愿的?”他跟没骨头一样,软在塌上,手里漫不经心地提着酒壶,往杯里斟着酒。身上随意披着的衣服,勾勒着他纤细修长的身姿,倒有几分,让她想起故人。
那人注意力并不在她身上,可不知道为什么,还是一语说破她心中所想:“放心,我不是乔楚。他现在和简止言做了交易,早就带着那个什么狄昴逃跑呢,哪像我这么悠闲呢?”
听到这些,左小吟的眼里终于有了些动静。她略带迷惑地看着他一眼,并没有发问。
“你放心吧,我对朝廷的事情没兴趣。我没乔楚那么多闲工夫,他们闹的越大,我越自在。哦对了,你都不想知道乔楚最后和简止言做了什么交易吗?”这人随性惯了,侧过头抿着酒歪在塌上,丝毫不在意身上凌乱纤薄地衣服遮不住胸前一片旖旎。唯一露在面具外面的唇,笑得很是简单,随意而无谓。
“不。”
“额?”
“我已经猜到了。”左小吟看不透这人的想法,古怪地让她心里有些没底。但是关于乔楚他们的事情,其实已经有足够的时间给她猜出个**不离十了。
为什么答应去找她的乔楚没有出现,而又为什么偏偏在那个时候,简止言会带着人轻松地在她必经之地拦下她?而为什么,鬼刺本来偷梁换柱救下的南狼,又没有被抓住?她不相信,能抓住鬼刺那些心腹的简止言,会抓不住一个已经被折磨的半死不活的南狼。而又为什么,给她的通关文碟上,会是鬼刺的亲笔笔迹?为什么,鬼刺的房间里又恰巧出现了数万两来历不明的银票?
想来想去,就只有一种情况。
这不过是简止言给她和鬼刺下的一个圈套而已。
简止言早就料到鬼刺会救南狼,才半路抓了南狼,用来作为和乔楚交易的筹码。而乔楚本来策划的通过内监骚乱而趁乱救走南狼,则因为鬼刺半路偷梁换柱而泡汤。如此一来,南狼被简止言给抓了,上面还以为是鬼刺给放走的。在乔楚最无奈的时候,简止言出现了,跟乔楚做了笔交易。他可以放了南狼,并可以让乔楚带着南狼逃跑,但是必须得按他说的做。
做什么呢?
无非就是用一份掉包成鬼刺亲笔笔迹写的通关文碟,去找左小吟盖上朱血狴犴印而那条逃跑的路,必须得是按简止言的路线去走。
一切都如简止言的计策一样:鬼刺狸猫换太子,救下南狼,半路被他抓到乔楚不得不按他说的做,带着左小吟从那条路走,碰到鬼刺,逼着鬼刺不得不当着右相的面试图救她而最后如果左小吟拿着那张文碟被右相发现是鬼刺的,那鬼刺已经是一只腿踏入了阎王殿。
为了南狼,他不得不抛下左小吟。
至于通关文碟和银票,大概就是上次鬼刺被抄家时候,他们暗地里做的手脚。
她并不怪乔楚。她不过是一个便宜捡来的徒弟,谁重谁轻,这么简单的选择题答案一目了然。换她,她也会这么选。
这一切阴谋诡计在她脑海里渐渐明了之后,还有一件事情,让她看的无比清晰。
从一开始入狱,就不是所谓的替罪羊那么简单。她一直认为自己是最无辜的牺牲品,一直认为,简止言曾经是爱过她的,不过是迫于种种原因,更甚可能是迫于爱上了那个绝色的左盈,才弃她于枉顾。然事到如今落魄至此,她才幡然如大梦初醒。
这本就无关情爱,无关阴谋不过是一场最为直接而简单的恨意而已。
虽然不知他是从何时开始恨她,亦不知这恨由何而来,但是她清楚的明白他想要的,是让她生不如死。
讽刺的是,她和他,碰巧都是这般。多年以前,他们或许爱的恨不得为对方去死。多年以后,他们只想着让对方生不如死多么蹩脚的心有灵犀。
“想什么呢?”夜皇很好奇,把玩着酒盏,想从她眼睛里挖出些什么。
她摇了摇头,看着夜皇说:“没什么。”
“后悔了?”
“不。”
“哎,值得吗?为了那样一个冰冷无趣的家伙,毁了你这半辈子的自由。而你的孩子是肯定留不住的。你应该知道,什么血引,什么鸳鸯谱啦,我是真的很感兴趣的。为了挖出你身上埋藏的秘密,我会不择手段。大狴司里那些刑罚,在我眼里简直是小儿科而已。呐,如果你现在后悔,我还可以给你留个全尸什么的诶。”酒杯里浅浅的波光,倒影着他恐怖而怪异的面具,虚妄而绝对的煞气凛冽,使得整个空旷的玉殿里,如同地狱。
“恩。只要你们放过他,我也会遵守我说的话。”她视线清净,没有一丝留恋的杂质。
“放心吧,他只是被罢了职,遣到了南边。算算日子,现在应该在路上了。”
是吗?左小吟垂了眼,笑了。
小刺猬。
我愿用我这余生,奢你一生的安宁。年少欠你的情,也算还清。
倘若你远离这肮脏腐朽的王朝,娶个温柔的妻子,生个一儿半女,一个小院,几亩田,养养花,种种地。
你说得很对,这样的生活,真得不错。
只是想想,我就已经觉得很幸福。
“你哭了?”
夜皇走下塌,探出手指,摸了摸她的眼角。触及有些暖,化开在指尖,凉得入骨。她摇了摇头,用手指拢了拢发。
“那就跟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