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白也捶了他几拳，笑容洋溢脸上, 但他并没有做出承诺, 有些话有时候说出来就成不了真的，越是郑重的话越是这样, 他不愿意说出口。

俞十三往日里都是奉茶完之后就离开的，他虽是专职的奉茶太监, 但也不是每时每刻伴在皇帝身边，他也有别的事情要做, 比如挑选茶叶、茶具、搜集清晨的露水等, 总之，这份工作看似轻松，其实也不轻松。

正是将长桌上的东西都收拾好, 准备行礼离开，但是今天庆昭帝一反常态, 及时叫住了他, “小十三，留下来侍候笔墨。”

俞十三脚步一顿, 眸底似有暗光闪过, “喳”了一声又返回至庆昭帝身旁，开始着手磨墨。

御书房里极静，平日下朝以后庆昭帝常呆的便是御书房。

勤政励勉, 不近女色，后宫七十二妃形同摆设，积郁的怨气都要漫溢到御书房了。

他坐在御桌之前, 提手划朱批，眉头微微紧皱，衬得他冷凛的眸子愈发森严逼人。

剑眉星目玉面白，身长七尺沈腰瘦，紫玉冠一丝不苟，无论怎样看都是一副好皮相。

当今天家姓慕，庆昭帝登基已有五年，年廿三，单名一个白字，慕白，字子鹤，意境当真崇高典雅。

然而此帝虽是明君，可是急起来的模样，倒真不是谁人都能接受的。

“咔哒——”

俞十三心里兀自想着，磨着的松烟墨却是用力不均，断了。

庆昭帝侧眸瞥他一眼，语气不辨喜怒，“想什么呢？”

“奴才只是在想待会儿的晨露要怎样更好地保存……”俞十三尖细娇柔的嗓音传来，墨水溅到了他玉白的手背上，黑衬上白，格外显眼。

一个太监长这么白长这么嫩，实在是……

庆昭帝看着觉得碍眼，丢了一条手绢给他，“擦掉。”

俞十三接过，心中微顿，总觉得哪里出了差错。但是看御座上的人喜怒不显，他根本猜不准他的意思。

飞速将手擦干净，他便打算另外拿新的墨条磨墨，然而此时有内侍急匆匆地从外面进来禀报，语气十分急切，“回陛下，椒淑宫的淑妃娘娘不知因为何事而要自寻短见跳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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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昭帝一听，手中的笔一顿，他起来，一拂龙袍直接往外走，也不多问，等着内侍将情况完整告诉他。

俞十三心中顿觉有异，然而脚步不敢停，也跟在庆昭帝身侧，亦仔细听内侍的禀报。

“淑妃娘娘今早还好好的，但是午饭过后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突然从椒淑宫中出来狂奔至太液湖，直接投湖自尽。”

内侍命常德，并不敢怠慢，一一将事实到来，“淑妃娘娘的力气极大，所有人都拉不住她，就好像听见她在说‘臣妾有罪对不起’一类的话……”

“那她现在死了没有？”庆昭帝觉得他迟迟没有说到重点，不由打断了他的话。

常德被他一噎，隐隐觉得这句话似有不妥，但还是答道：“奴才来的时候，还没有，还在跳着。”

俞十三：……

其实很可能是不想死的吧。

庆昭帝似乎冷嗤了一声，后宫的把戏。

几人说着已经走到了太液湖，太液湖离御书房并不十分远，远远便听见淑妃撕心裂肺的声音传来，数名宫人将她死死拉住，硬是不让她跳湖。

“淑妃你这是怎么了？”庆昭帝站在离赵淑妃一丈远的地方站定，并不靠近。

赵淑妃一见庆昭帝来了，哭得更凄惨了，“臣妾有罪，来生再来侍奉陛下了。”

说着，手臂上一用力，挣脱开宫人的束缚，真真投湖。

庆昭帝眉心一凛，没想到她当真如此决绝，只得一个飞身上前拦住了她。

然而他却是迟了一步，堪堪抓住了她的一角衣袂，便被一同扯着跌进了湖里，和赵淑妃双双落水。

“陛下——”

“陛下！”

……

宫人全都乱作一团，马上派人下水去打捞。

然而大晋因在中原腹地，大多数人都不会水，再去找人已经迟了！

就在所有人都束手无策的时候，却突然有一抹瘦削身影一个鱼跃跳到了湖中，去营救庆昭帝。

庆昭帝不谙水性这是所有宫人都知道的事情，俞十三身为他的近身内侍，自然也有所耳闻。

他出生江南水乡，区区太液湖不在话下。

水底下并不清澈。

俞十三费了一些时间才找到了庆昭帝和赵淑妃。

两人正纠缠在一起。

看得出庆昭帝也是熬不了多久了，但一手还是死死攥住已然一动不动的赵淑妃，想要拼命往上游。

然而赵淑妃身上衣裙繁复，有好些衣带勾住了底下的水草，随着水的浮沉，愈加是攥着他们往下沉。

俞十三游到庆昭帝身边，看了一眼赵淑妃，发现她早已经溺毙了，示意庆昭帝松手。

庆昭帝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中一沉，泄了一口气，在水中猛然呛咳起来，也是无法呼吸了。

俞十三无法，情况危急，只得俯身按住庆昭帝的后脑勺，贴近他的唇，给他渡了一口气。

——他居然吻了朕？！

庆昭帝心中慌乱，他保存了二十三年的初吻居然给了一个死太监？！

身心俱震太过，已然是顾不得生死了，庆昭帝一掌劈向俞十三，看见他显露痛苦错愕的表情，随即又清醒过来，朕究竟在做什么？！

伸手一捞又是将下坠的他给搂了回来，已经是顾不得赵淑妃了，直接拉着俞十三往上游。

但不知为何，在临近水面的时候，他忽而觉得面前出现了一道白光，听着耳边喧闹的人声，他眼前一黑，完完全全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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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时一刻，庆昭帝幽幽醒来。

头脑还非常昏沉，他捂住自己的额头忍不住发出轻吟声，却是发现自己的声音变得柔媚嘶哑。

“嗯？”（柔媚入骨的第二声）

“嗯？！”（柔媚惊愕的第四声）

“啊——朕的声音怎么变成了这副鬼样子？！”

依然是软糯且带了一丝嘶哑的声音从他口中溢出，房间里的摆设简陋且毫无特色，一看就知道是内侍的房间。

庆昭帝心中大骇，低头看自己的手，纤纤十指青葱细嫩——

这双手他最熟悉不过，每天他都会见到好几次，就是俞十三那双给他泡茶侍墨的手。

庆昭帝这回真的是吓滞了，为什么朕的手变成了那个死太监的双手？！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他慌里慌张地下床，却发现自己的脚也小了整整一号，不但如此连身形都变得纤瘦，身上穿着的也是太监常服。

庆昭帝这一刻是完完全全吓到不敢动弹了，沉痛地闭上眼睛伸手往下面缓缓摸过去——

当真是没有了子孙根！

啊！朕还没有繁衍子嗣，难道香火就这么断在……

不不不，不对，他没有了子孙根那是对的，但是触感好像不太对啊，怎么这么柔软可人，像是女子的……

脑海中思绪过千涌起了种种可能性，他停下了手，瞬间不敢乱摸了，当务之急还是要看清楚自己是谁，这样才能作出下一步判断。

最初的慌乱已然过去，他穿鞋下床，找到了一盆水，按捺住揽水自照。

远山描黛，唇色因是落水而变得苍白，但是唇形依旧是他熟悉的，那双眼大而纯澈，扑闪扑闪着流转出万种风情。

眼前的是熟悉的眉熟悉的眼熟悉的唇熟悉的那张脸容——

俞十三！

朕，居然变成了俞十三？！

庆昭帝简直不能置信，手肘碰到了水盆，差点将水撞跌，他堪堪扶正了水盆，却摇散了头上的发髻，一头青丝散落，披了他满肩。

发不算长，但柔软光滑，触手便知是女子的发。

庆昭帝披散着一头长发，神情呆滞，只觉得胸前涨得抑闷，忍不住抬手抚上了胸，四下揉了揉，鼓鼓胀胀的两团，初时还不觉得有什么，揉久了忽而觉得这触感好像不对——

太监怎么会有这么明显的胸的？

庆昭帝浑身觉得不对劲，俞十三是太监还是女子？他的身上一切都是女性明显的特征，从容貌到胸到手再到脚，无一不是女子娇柔的身躯。

不，不行，他必须要搞清楚这件事情。

心中打定了主意，他抬步拐至一扇屏风之后，宽衣解带将自己剥了个精光。

……

一刻钟之后，他脸色阴沉地从屏风后转出，耳廓却有可疑的红晕。

依然是披散着一头长发，他随手捋了捋，想要扎成一个髻，却是发现自己一窍不通。

挫败和无奈感涌上来，他索性冲撞出门，去未央宫找“庆昭帝”去了。

慕白的速度极快，时也至夜深，当值的众内侍远远地在长廊处见到一缕香魂飘过，长发逶迤，都吓得双脚发抖，以为溺毙而亡的赵淑妃回魂了！

亥时三刻，这个时候平时他都安然在未央宫就诊了，既然俞十三和他一同落水，再若果他和她真的调换了灵魂的话，那么，她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