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乐雅有时候会痛恨自己,痛恨自己为什么会把学得那么好,看得太透,看得太清楚,有时候就是自我折磨。
在模模糊糊的记忆里,他记得师傅曾经对他说过,不要轻易看透人心,他记住了,从回来到现在,他一直都记得师傅对他说过的话,慧极必伤,看得太透了,就会伤了心。所以他从未真的去看那些人心。
为什么,他今晚偏偏就忍不住了?
为什么要好奇的去探究兄长和他暂时分开三年的缘由?
为什么……他要去看兄长的眼睛?
如果不看就好了,如果能够忍住好奇就好了,那就不会看到……那掩饰不住的情、欲和爱意……
兄长……怎能对他有这样的感情?
茫然的坐在床榻上,呆呆的看着外头的大片的阳光,天亮了?兄长走了?
周乐雅心头叹气一声,扶额,他昨晚在知晓这样的事情后,竟然还是在兄长的怀里睡去了!周乐雅懊恼,他这算什么呀?
“二少爷?您醒了?”南雪端着热水,走了进来,见周乐雅似乎刚刚醒来的模样,不由有些讶异,少爷的睡眠都很浅,一般天刚刚拂晓,少爷就醒来了,怎么今日睡得那么晚?本来她不放心想进来的,却被东雨拦住,说难得少爷能够睡得那么熟,就不要打扰了换斗星辰。直至刚刚,她忍不住了,端着热水进来了。
周乐雅回过神,对着南雪微微点头,脸上微微笑了笑,他和兄长的事情,打死他都不会再让第三人知晓!
他一定要想办法把事情湮灭在萌芽阶段!
三年吗?三年的时间,可以改变很多很多了。
周乐雅洗漱完毕,就走出院子朝正堂走去,准备给外祖父请安,还为走到正堂,在回廊转角,周乐雅顿住脚步,不远处,他的兄长周博雅负手而立,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正凝视着他,满眼的宠溺和温柔,毫不遮掩。
周乐雅心头一跳,不可否认,他的兄长此时对他柔和笑着的模样,让他的心如若被包裹在蜜糖里一样,可越是甜蜜,就越是发慌难过。
——兄长,怎能这样?
周乐雅藏在宽袍子里的手,慢慢的攥紧。
周乐雅的变化,很细微,周博雅虽然距离周乐雅挺远的,但习武之人,怎会看不清?于是,周乐雅那一瞬间的痴迷和一瞬间的茫然,还有现在突然僵硬起来的却故作平静的脸就都看得分明了。
看分明了,周博雅的心头也微微一沉,乐雅有心事?他试着用心音去和乐雅说话,可……周博雅皱起眉头,随即大步朝周乐雅走去,乐雅的心音怎么对他关闭了?!
周乐雅静静的看着周博雅朝他走来,面上安静,可心里却是难掩慌乱,这个时候,他该用什么表情?
——不,不行,不能让兄长知道,他已经知晓了兄长心意的事情。
电光火石间,周乐雅已经绽开了笑脸,同时开了心音:哥……
听着心头想起的温软声音,周博雅的脸上缓和了下来,待站在周乐雅跟前三步,才柔声开口,“乐儿可用过早膳了?”
周乐雅笑着摇头:还没有,哥,我们去跟外祖父请安,陪着外祖父一起用膳吧。
周博雅凝视着周乐雅脸上的笑容,脸上也不由扬起笑容,抬手下意识的就想摸摸周乐雅的头,但半途又缩了回去,只是低笑道,“好,我们走吧。”
周乐雅慢慢的跟在周博雅身后,朝正堂走去。
而此时,周乐雅不知道,周博雅在转身后突然间冷凝下来的神色,乐儿……他的乐儿虽然掩饰得很好,可就在刚刚,乐儿没有直视他的眼睛!
乐儿在避着他!
进了正堂,李成峰已经端坐在正堂上了,板着脸,看着兄弟两人一前一后的走进屋里,李成峰微微点头,心头有骄傲,也有感慨,不知不觉间,十八年了啊。
周博雅进了正堂,恭敬拱手做礼,“孙儿给外祖父请安。”
周乐雅上前一步,同样拱手做礼。
李成峰微微点头,吩咐下去用膳,这时,沈高义也慢吞吞的踱步进来了。
安静的用完早膳,沈高义喝了茶,就似乎漫不经心的开口,“老先生,明日我和乐雅就告辞离开。”
沈高义这话一出,周乐雅就一愣,周博雅的瞳孔微微一缩,李成峰却似乎没有发觉,点头道,“也好,乐雅是出来历练的,休息了些日,也该离开了不良千金,男色欺上身。”
周乐雅回过神,下意识的看向周博雅,却见周博雅垂下眼睛沉默不语的,心头有些说不出缘由的失落,但也有松了口气的感觉,在乍然发现兄长隐藏的情思后,他没有把握掩饰好,也没有办法像往常那样和兄长自然相处,而兄长精明敏锐,兄长了解他,亦如他了解兄长,他怕会被兄长发现,所以,现在暂时离开也好。
沈高义又随意聊了聊,就起身离开了,周乐雅也跟着起身告辞,走出正堂的时候,周乐雅忍不住回头看向周博雅,阳光淡淡的洒落,可惜被遮挡得太多,只洒落了一些,涂抹的阴影罩着周博雅,让他无法看清,可却无法遮挡那周博雅突然间灼热起来的眼神!
周乐雅有瞬间无法呼吸的感觉。
幸好,只是一瞬间而已,兄长的眼神深幽阴沉了起来,慢慢的转开了。
周乐雅心头一突,兄长是发现了什么吗?
“乐雅?”
周乐雅回过神,看向出声唤他的沈高义,沈高义皱眉看着他,“怎么了?”
周乐雅忙摇头,露出浅笑:没事。
“走吧,陪我去市集买些东西。”沈高义说着,就率先朝外头走去。
周乐雅本想拒绝,但想了想,还是跟了上去,沈高义可不是那种会没事就到外头闲逛的人,且,这人懒得很,若有仆人,定会是仆人代劳。这会儿邀请他去,定是有事要和他说。
再说正堂里,李成峰挥手让仆人都退下,看向还端坐在椅子上的周博雅,沉声问道,“有事就说吧。”
周博雅便抬眼,看向李成峰,低声问着,“外祖……孙儿想问一个不适宜的问题。望外祖能够解孙儿疑惑。”
李成峰听着周博雅一问,心头有些一沉,突然就有了不太好的预感,但面上还是淡淡开口,“说吧。”
周博雅起身,拱手,垂眼问道,“孙儿……想知道孙儿的生母是谁?”
周博雅这话音一落,李成峰就一僵,心头大震,但面上却是不显,只是阴沉着脸,哼了一声,“你这问题该问你父亲!怎么来问我!当年你父亲一成亲,就将你交予了妻子,说是通房所生!你可知,这对你现在的娘亲,我的女儿来说,是多大的侮辱!”
周博雅听着李成峰毫不掩饰的怒气,神色不变,反而抬起了眼,锐利的眼神直视着李成峰,“孙儿很好奇,既然如此,外祖您为何要将娘亲许配给爹?”
李成峰闻言,心头一惊!
“外祖只有娘亲一个女儿,听说在娘亲未出阁前,对娘亲很是宠爱,却为何会将娘亲嫁给相距甚远的清河周府的一个庶出的不受宠的儿子,这个儿子还让通房生下了孩子……”周博雅不疾不徐的慢慢的说着。
李成峰却是听得心头惊怒不已,震惊的是,周博雅似乎已经了解了很多当年的内情,此番前来果然是有备而来,怒的是,周博雅不该知道这些东西!却一再逼问!
“够了!”李成峰怒而拍桌!
周博雅恭顺的依然拱手站着,垂下眼,淡淡说着,“孙儿无礼了。”
李成峰深吸一口气,死死的盯着周博雅,咬牙说道,“你且记着,你身上流的是周文德的血!”
周博雅猛然抬头,直视李成峰,他身上流的是周文德血,这句话……难道是说,他真的是爹的儿子?!
“外祖……”周博雅的声音有些沙哑七皇“弟”,乖乖上榻。
此前,他猜测的是,他也许不是爹的孩子……可不管是不是爹的孩子,在他心里,爹娘就是他的父母,他都会孝顺恭敬,除了在乐雅一事上,他都会好好孝顺爹娘,所以,不管是不是周家子孙,他真的不太在意。
可,如今,听着外祖父话里话外隐含的意思,他确确实实是周文德的儿子!一时间,他不知道心头五味杂陈,既有欣喜高兴,可也有说不出的苦涩,乐雅,如此一来,他和乐雅真是兄弟了……
看着周博雅苦涩复杂的神色,李成峰心头一软,哎,罢了,这孩子大概一直担心自己不是周家的孩子,心头难过着呢,对之前,周博雅绵里藏针的相逼也就不那么生气了。
“博雅,你信外祖,你是周家的子孙。”于是,李成峰再次肃然郑重的说着。
“是。博雅明白。”周博雅垂下眼,收敛了脸上的凄伤神色。
看着周博雅眨眼间就收拾了情绪,李成峰心头满意,便拍拍周博雅的肩膀,斟酌了一会儿,决定稍微透露一些,省的周博雅不知轻重,贸然去追查,到时候惹出了什么事端就不好了。
“你的生母是谁你且不要去管,待过些时日,我会亲自告诉你。”李成峰压低声音说着。
周博雅心头一愣,他的生母看来来头不小啊。
“是,博雅明白。”
此时,周乐雅和沈高义正坐在一间酒楼的二楼,看着外头市集摆摊的热闹。
周乐雅静静的看着外头,上了这二楼,沈高义就懒懒的靠着墙,一边喝酒,一边嚼着花生,抬眼看着外头的热闹,却不和他说一句话,跟着他的西福和北喜被沈高义打发了出去。此时,这安静的角落了,也就只有他们两人。
周乐雅见沈高义不说,他也没有问,也安静的坐着,顺着沈高义的眼睛,看向外头的热闹。
此时,外头摆摊的一个卖猪肉的小摊贩正在吆喝。
那小摊上有兄弟二人,一高一矮,相差大概也有五六岁。
哥哥吆喝,做着生意,弟弟就在那里找钱,一边笑着说笑。
兄弟两人配合的极好,看来感情应该也不错。只是,没有客人的时候,哥哥就会瞪眼斥骂弟弟,弟弟就嘟嚷着,似乎不服气,但也没有顶嘴,哥哥偶尔还会敲敲弟弟的头,却是凶神恶煞的。弟弟就会狠狠瞪眼。
随后,日近晌午,两人买了饭食,也是各自吃各自的,但哥哥却会把肉让给弟弟,弟弟会犹豫,接着就慢慢的吃了。
……
周乐雅一直在静静的看着那兄弟二人,直到卖完了猪肉,兄弟两人挑着担子离开了,离开的时候,哥哥挑着东西,弟弟也挑着东西,一路无话,一前一后慢慢离开。
注视着那兄弟两人离开,周乐雅才转回了头,看向沈高义。
“一般来说,兄弟相处就是这样。”沈高义说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眼底却有凝重和认真。“你懂吗?乐雅。”
周乐雅看着沈高义,他怎会不懂?
一般的兄弟相处不会这么大了还一起睡,一般的兄弟相处不会牵手拥抱甚至亲吻,一般的兄弟相处不会没有斥骂争吵……
果然,沈高义将军是什么都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