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船只仍旧一路走一路停。
不时有新的女子和少年被带上船, 也不时有人中途就被带下船。根据招娣之前的说法, 这些人中大多数都是被自己的父母或亲戚卖掉的,还有和陶?d一样被绑的, 另外一些则是被骗的, 而他们的身份也各有不同,大部分为贫家子女, 也有做小本生意的商贾之女,其他则是精通才艺的戏子和青楼女子。
陶?d虽然表面平静地看着这一切,但内心却是一天比一天焦急。
自从那日下定逃跑的决心之后, 她这段日子以来都在努力思索让自己成功出逃的办法。只可惜她既不会游泳,又不通晓什么武艺, 所以逃跑的难度相对增大了许多。再加上被单独关押的关系,她也无法跟其他人结盟来达成逃跑目的。
好在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所乘的这艘船走的是漕运路线,且昼行夜泊。按照目前的行船速度,粗略估算大概还要两个月左右的时间才能到达京城。这期间, 她应该有足够的时间来想出办法。
首先, 陶?d觉得她需要尽可能收集一些能够助她顺利逃跑的防身小物件, 但搜遍全身上下, 除了茱萸当初送给她的两盒扬州茉莉香粉之外,就只剩下雷孝思先前送给她的那条檀香木十字架项链,而且因为太长的关系,这条项链一直被她缠在左手腕上当手链使, 貌似起不了什么太大的作用。
而她被关押的这个小隔间里似乎也同样找不到什么可以被利用的东西,因为那些人不知道是不是怕她想不开,屋里居然连个瓷做的花瓶或茶壶都没有,所有的东西除了木制的就是皮制的,就连喝水用的水壶也是用皮袋做的。而这些东西显然不能直接利用。
于是乎,在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陶?d决定先想办法和守门的那名壮汉套些交情,为自己争取到能够走出房门的机会。
守门的这名壮汉姓路,名叫路升,据说他以前是叫路生,后来被那位海善贝勒爷大笔一挥写成了“升”,之后便一直叫路升了,反正听起来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陶?d以闲聊为由,旁敲侧击地从这位叫路升的壮汉嘴里套出了不少话。比如船上所有人的大致作息时间,这艘船最后的目的地,以及当中要经过的一些重要码头。
待两人彼此熟悉了一些之后,陶?d就开始为自己走出房门的计划积极做筹备——
“路大哥,我能不能到甲板上去走一走啊?每天待在这房间里真的很闷啊——唔,我只是想出去透透气,并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如果你不放心的话,大可以紧紧跟在我后面看着我的,我会听你话的……”
为了安全起见,陶?d特地选了一个天色暗沉的清晨提出这一要求。她的面部表情始终都维持着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更是恰好好处地扑闪扑闪,仿佛在无声地向对方承诺“我会很乖!”。
“……而且现在天色尚早,我想其他人肯定都还没有起床,不会有别人看到,也不会有人责怪你的……求你了,我只是想到船头走一走,绝不会给你惹事的……”
或许是因为陶?d这样的表情太过哀怜,加上她住进隔间后的表现也一直很乖,那名叫路升的壮汉也忍不住心生怜悯,加上满都护也曾要求过他不得怠慢陶?d这个人,所以他仔细想了一会儿,便点头答应了:“好吧,你只能在甲板上稍微走一走,主子起床前就得回来!”
陶?d闻言心中大喜,立刻作一脸感激涕零状跟路升道了谢,跟在他之后慢步走出了隔间——
虽然已经在船上住了这么多天,但今日却是陶?d第一次见识到这艘船的全貌,是一艘有上下两层舱室的客船,用上好的红木雕刻而成。不过外观和各种雕饰上倒并不十分张扬。
因为天未大亮的关系,此刻聚集在船头的人并不多,掐指数不超过五人,而船停靠的这个码头上也是各种冷清。
陶?d站在船头暗暗观察了一下四周的景况,继而便开始不假余力地称赞几位准备起锚开船的船夫,直把对方夸得一个个受宠若惊。
没过多久,路升便在边上催她回房,陶?d心里纵然有万般不情愿,但考虑到这毕竟是第一天,如果她反抗得太过明显,那以后估计就很难再有出门的机会了,所以她极听话地点了点头,留恋地再看一眼船头,便跟在路升之后乖乖回房了。然后等到第二天清晨,又开始重复同样的行径。
而这之后的每一次,她也都在路升面前表现得极为乖巧,只是每次在回房前都会央着前者让她看完起锚开船的整个过程,她自称以前从未看过起锚开船的过程,觉得这个过程很了不起,所以想要多看几次。
路升起先对她的这个理由还抱持怀疑态度,但因为陶?d之后每日如此,并且将这个所谓的“习惯”坚持了一个多月,所以他也逐渐放松了对此事的警惕。
而在此期间,那位满都护也三不五时地会跑来陶?d的隔间逛逛,将先前所说过的那些话又重新给陶?d的大脑灌输一遍,有时候也会给陶?d讲讲京城里发生的事情,甚至还会给陶?d带一些沿路买的点心,不过这些点心最后全被陶?d拿来当人情,送给守门的路升吃了。
就这样,船只一路顺利地到达了天津武清县。
次日一早,陶?d又例行到船头看船只。
但这次却和以往都不一样,因为这是她准备正式实施出逃计划的大日子。
她怀中也早已藏好了这一个多月来她为自己逃跑所准备的两样道具,一个是茱萸送她的两盒扬州香粉,被她分别用纸张包成了多个小粉包,纸是从书里扯下来的书页,而书则是她说想解闷特地让路升找来的。
另外一个就是她利用在船头甲板上捡到的铁钉和房间里用来绑床脚的皮带特制而成的皮弹弓,果然是逆境出人才,她这把皮弹弓做得还是十分有模有样,打在隔间的木墙上也是一打一个坑。
除此之外,她这一个月内在观摩船夫起锚开船的过程中,也大致估算出了船后离开码头的速度和自身的跳跃力,她要选在船离开码头一段距离后的瞬间跳下船。因为这一瞬间,不仅是其他人防备心最弱的时候,而且船只也会因惯性继续向外行驶,很难在短时间内重新回到码头。
陶?d不动声色地跟在路升身后走到船头的甲板上,那几个准备的船夫早已对陶?d每日前来观摩的行径见怪不怪了,甚至还很客气地跟她打起招呼。陶?d也不吝微笑地一一作了回应。
等到船只起锚慢慢离开码头之后,她佯装不经意地将身子往船头凑了凑,确认时机已经差不多了,突然伸手往天空一指:
“哇,你们快看,天上飞的那是什么啊?”
说罢,整个人已朝岸上奋力一跃,刚好跳到码头的最后一级台阶上,她也没敢往后方多看几眼,立刻拔腿就往岸上跑。
“糟糕,那个女人跑了!”
“那你还傻愣着做什么,快追啊!”
“快把船开回去……”
身后顿时传来几声大叫,紧跟着,又响起了接连不断的落水声和急促的脚步声,是路升带着那些船夫追上来了。
陶?d手中握紧刚才放在怀里的香粉包,瞅准顺风的机会直接朝后面那些人脸上撒去,嘴里还大声嚷着:“看我七虫七花毒粉的厉害!”
果然,一听到粉中有毒,那些人纷纷停住脚步,伸手捂脸,速度自然也慢了不少,陶?d伺机继续往前跑。那些人也很快就发现陶?d扔出的粉中并没有什么异常,当下又开始奋力追击。
陶?d也一边跑一边找机会再度扔出剩下的香包,虽然这些香粉无毒,但还是能在短时间内令人迷眼的。不过在跑过一条街之后,她怀里的香包也全部用完了。可惜那些跟在她身后的人却依旧紧追不舍。
见此情景,陶?d心里也着实有些慌乱,她可不想被身后那些人给重新逮回去,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们之前对她礼遇有加,是因为她这一路上表现得都很乖巧,但在经历今日的逃跑事件之后,他们恐怕都已经意识到她的乖巧都是装出来的,如此一来,她回去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就在陶?d握紧怀里仅剩的那把特制弹弓、准备跟身后的那些人硬拼时,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令她眼前一亮的身影——
一个有着浅黄色头发的外国人从前方的一间店铺中走了出来,正走向停在街边的一辆马车。
那人身上的穿着打扮和雷孝思平日里的神父装扮极为相似,看样子应该也是一位传教士。
陶?d见状心中一喜,当即想也不想地立刻朝那个人冲了过去,嘴里大声喊道:“au secours!(救命)”
雷孝思曾告诉过她,现阶段在大清的外国人大多数都是使用法语,或是以意大利和罗马系为主的拉丁语,这是她从雷孝思那儿学来的、为数不多的常用法语之一。
果然,在听到她这声呼救之后,那个浅黄色头发的外国人立刻往她这边看了过来。陶?d心中大悦,一面继续叫嚷着“aidez moi!(帮帮我,救命)”,一面拼命往前冲。
然而——
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在陶?d距离那个外国人还剩下不到半米的距离时,一个千草色的身影忽然横空插了进来,挡在了那名外国人的跟前。陶?d一时没收住脚,直接撞进了那人的怀里,双手也下意识地抱住了对方的腰。
那个人的身上有一股令陶?d感觉无比熟悉的味道。
这让她在第一时间本能地抬起了头,而几乎是在同一时刻,那人也顺势低下了头——
陶?d看到了一双如墨玉般的眼睛——
这双眼睛极其熟悉,熟悉得让陶?d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全然忘了去看对方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