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些时候, 太子一个人回来了,师兄并没有跟在他身边, 据他所说, 他和师兄两人是去了鸡鸣寺求见云清大师, 但这之后,师兄便称自己要离开一段时间,跟他分开了。
若非他说这话的时候, 神情坦然地没有半点说谎的蛛丝马迹,陶沝差点都怀疑他是不是暗中把师兄给“人道毁灭”了, 好在他最后还强调了一句, 师兄说在他们两人成亲之前, 他一定会回来的。
因为这句话, 陶沝心里终于安定许多,虽然她对和太子成婚一事并无异议, 也不在乎什么排场,但她还是希望自己最亲近的人能陪在自己身边,陪她走完整个仪式。
接下来的半个多月里, 陶沝一直躲在房间里养病,几乎没怎么走出过曹府为她安置的那间小院的大门, 一则是为了避嫌, 二则也是怕暴露身份。而曹府内除了服侍她的丫鬟之外, 几乎也没有其他人来找过她,倒不是因为他们真的不好奇,而是那些想见她的人全都被太子给挡下了。
这场婚礼的筹备在太子的监督催办下“加班加点”地持续了大约半个多月, 陶沝几次想说一切从简就好,但太子这次的态度却很坚决,坚持要给她一个盛大的婚礼,好在曹府对外宣称是府中有人娶亲,所以倒也没有引来外人的明显怀疑。
成亲前一日,陶沝原本以为师兄应该会回来了,结果她一直等到近午时,都没有听到半点关于师兄的消息,倒是曹府的下人先一步送来了明日婚礼时要穿的嫁衣和首饰。
尽管陶沝个人更喜欢西式的婚礼,但在看到那身织金花缎的大红嫁衣时,陶沝还是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因为这身嫁衣实在是太漂亮了,真不愧是江宁官办织造局生产的御用库缎,其上所用的金、银丝线全都是用真金真银制成的,绝对货真价实,光是铺开,就让人觉得眼前一片金光闪耀,更别说试穿了。
陶沝被彻底耀花了眼,她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挤破了头都想嫁进皇宫去了,因为光是这身嫁衣,怕是就足够让那些所谓的平民百姓奋斗小半辈子。
见她露出一脸目瞪口呆的表情,负责照顾她的那名小丫鬟忍不住在一旁轻笑出声,跟着出声说道:“这是府里的绣娘连着赶制了十天十夜才赶制出来的,姑娘若是满意的话,不妨现在就先试穿看看吧!”
“可以吗?”陶沝有些受宠若惊地看着她,没有女孩子能拒绝漂亮衣服的诱惑,尤其是试穿。
“自然是可以的!”那名小丫鬟也更加笑嘻嘻地鼓动,“这原本就是送来让姑娘试穿的,因为嫁衣虽然是照着之前量的尺寸做的,但万一姑娘感觉有哪里不合适,绣娘们还是可以立刻改的……”
“可是,可是太子爷说,明天就是婚礼了不是吗?”陶沝有些意外,“如此,还来得及吗?”
“来得及来得及!”小丫鬟忙不迭地冲她连连点头,话里行间都透着满满的骄傲,“我们江宁织造府里的绣娘,绣工可是整个江南最厉害的,一件定制的成衣千金难求,普通人根本就没机会穿,都是送进宫里去给皇上和娘娘穿的……”
她说到这里,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立马收了声,战战兢兢地盯着陶沝的脸,神情和语气也变得格外小心翼翼——
“奴婢一时失言,还请姑娘千万别见怪,奴婢的意思并不是说姑娘您不配穿这件衣服……”
陶沝闻言当即怔了怔,而后见她一脸惊慌,忙安抚地回给她一个笑:“你放心,我不会介意这种事的!”
“多谢姑娘……”听她这样一说,小丫鬟明显松了一口气,“那……奴婢这就服侍您穿上嫁衣试试吧?”
陶沝点点头,乖乖地让她帮自己穿上了那件大红嫁衣,紧接着,小丫鬟又将她平日里梳的垂鬟分髾髻改成了侧堕重环簪花髻,乍一眼看上去,果然有了几分新妇的模样。
陶沝颇有些惊讶地盯着眼前镜子里的自己,果然是“佛要金装,人要衣装”,穿上这身嫁衣,又改了发式,顿时觉得整个人的相貌和气质都变得和平常有些不太一样了,甚至,能直接跨入美人的行列了。难怪人家都说,当新娘是一个女子一生中最美的时刻,此言果然非虚。
她就这样一边不停地上下打量着镜中的自己,一边有些不敢相信地喃喃反问:“这……真的是我么?”
小丫鬟见状又在旁边笑起来:“自然,姑娘打扮一下还是很好看的!”说完,又觉得哪里不对,赶紧抢在陶沝再次开口前补充,“奴婢的意思是,比平常更加好看……”
陶沝倒是没有多想,只继续打量着镜中的自己:“可是,我总觉得这样的装扮好像有哪里怪怪的?”
“怎么会,新娘子都是这样打扮的——”小丫鬟不等她把话说完就急急开口辩白,“奴婢觉得这样很好看啊,姑娘只是一下子觉得不习惯而已……”
“是吗?可是……”陶沝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冷不丁一个熟悉且清朗的男声突然自近处响起,语气温柔无比,“……的确很好看!”
这个声音显然是太子的!
陶沝猛地回过头,发现他这会儿就站在隔开内外间的门帘处冲她扬唇浅笑,那面镶着五彩串珠的珠帘微微轻晃,若隐若现地半遮着他的脸,却也将他此刻的笑容衬得分外好看。
不知为何,那一瞬间,陶沝的双颊莫名有些发热。
虽说明日就是他们两人的成婚之礼,但提前被对方看到她这副打扮,她心里多少还是有些羞赧的——他应该不会误会她是急着想要嫁给他吧?
太子自然瞧出了她此刻的害羞之意,当即掀帘走了进来,并挥手让那名小丫鬟先行退出去。
小丫鬟显然也是个有眼力见的,见状立刻机灵地躲了出去,还细心地为两人关好了房门。
待她离去,太子方才慢慢走到陶沝近前,在陶沝紧张且羞怯的目光中上下打量了她许久,复又浅笑出声:“看来这江宁织造局的绣工果然了得,你这件嫁衣做的很合身……”
陶沝的双颊再度热了热,跟着想起小丫鬟刚才说的那番话,滞了一小会儿方才接茬:“听说这件嫁衣是曹府里的绣娘连续赶工多日才制成的,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好好打赏一下她们?”
太子继续勾唇浅笑,一双琥珀丹眸里满是掩饰不住的浓浓笑意:“自然,能令你如此喜欢,应该让曹寅重赏才是……”
陶沝被他说得红了红脸,又继续追问道:“那其他事……嗯,我是指明日婚礼要准备的那些都已经准备好了吗?”
“自然!”太子的笑语里带着一丝明显的促狭,“如果你不放心的话,我可以带你再去全部检查一遍——”
陶沝赶紧红着脸摇头:“不用了,我就是随口问一句而已……”
而太子脸上的笑意也因为她的这句话变得更浓了:“真的只是随口问问而已?”
此语一出,陶沝的脸颊顿时更红,其实她只是觉得紧张和不安,且更多的是觉得这一切不真实,他们真的要成婚了?她真的要在这个朝代里,嫁给一个她之前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嫁的人,一切……真的能如她所愿么?
这样想着,她忍不住仰头看向太子,直直地、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的脸,半晌,方才小心翼翼地出声探问:“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想反悔的话,现在还来得及哦……”
“呵——”
他听到这话再度朗笑出声,跟着又继续朝她走近一步,伸手轻轻环住她的双肩,且低下头,深深地凝视着她的眼睛,语气轻柔却坚定,“我何时说过我要反悔的?”
“可是……你真的一点都不介意吗?”虽然他这样说,但陶沝心里还是莫名涌出了一丝歉疚之意,“这样……对你不太公平!”
“不,我倒觉得很公平!”太子的声音依旧轻柔,“能换得余生有你相伴,我一点也不认为这样有哪里不公……”
“可是……”陶沝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房门却在这时候被人从外面狠狠地撞开了,陶沝原本还以为是刚才的那名小丫鬟去而复返,可旋即便意外发现,此刻出现在门外的那个身影俨然是米佳慧,她这会儿像是急着跑来的,说起话来也是上气不接下气——
“小桃子,大事不好了!”
咦?陶沝闻言立马一怔,一种不好的预感顿时涌上心头。而太子那厢在听到这声偏大的动静后也忍不住皱了皱眉,本能地想要动怒,但在看到此刻闯进屋来的米佳慧那一脸极度惊慌不已的表情时,又将这股怒气强行压了下来,言简意赅地出声反问:
“出了何事?”
“万,万岁爷来江宁了!眼下,人已经到曹府了……”
什么?!
她这话一出口,站在屋内的陶沝和太子两人顿时双双震惊。
他怎么会突然过来的,而且,还是选在这个时候?!
“你确定是他?”
虽然明知前者不可能说谎,但太子的反应仍是有些不敢置信,且厉声强调了一遍。
许是听出了他话里的凝重,米佳慧这次干脆连称呼都改了:“回太子爷的话,的确没错,奴才不可能连万岁爷都看走眼的……”
“……”太子没出声,但显然已经相信了这个他并不愿意接受的事实。
陶沝也同样沉默,她几乎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眼下这位康熙皇帝的“意外”出现,就是上天派来阻止自己和太子成婚的,要不然,他怎么会出现得这般“恰到好处”?只是,他是怎么知道她和太子人在江南的,难道说,真的是曹府有人出卖太子不成?
太子大概也想到了这一层,下一秒也再度反问:“知道是谁告的密么?”
米佳慧果断摇头:“奴才不知,奴才刚才远远瞧见万岁爷下了马车,觉得事情不对劲,就立马跑来报信了——”顿一下,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语出惊人,“太子爷,我们要跑吗?”
陶沝直觉前者最后这句话听起来不太对劲,当即不由自主地转头看向太子,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些端倪,但太子这一刻出的反应却令她感到有些意外——
因为他的脸色莫名有些发白,像是受了什么重大打击的样子,半晌,方才苦笑着冲米佳慧作答:
“不必了,他既然能悄无声息地找到这儿来,必是已经解决了我设在京城的那些眼线和布防,而且也做好了我会反抗的准备……如此,就算我们现在强行逃出去,也逃不了多远,更没有任何胜算……”
他这番话听得陶沝更加惊愕,她忍不住伸手紧紧地揪住了他的衣袖:“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在瞒着我?为什么你们说的这些话我都听不懂?”
太子闻声回过头来,强行冲她挤出一抹浅笑:“你放心,没事的,我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个结果——”
他说这话的语气相当平静,虽然没了往日的那股骄傲和自信,但,也的确如他自己所说,并没有流露出任何惊惶失措之意。
陶沝越发不解,下意识地转头看向站在另一边的米佳慧,想从她嘴里听出些有用的信息,但后者却像是在顾忌着什么,看看太子又看看她,最后吐出一句:“因为小桃子你之前不是失忆了嘛,所以太子爷才说,等你好了以后再找机会告诉你——”
她给的这个解释也算是相当合理,陶沝不自觉地僵了僵,正想再问,外面走廊上又适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这次出现的是之前一直服侍陶沝的那名小丫鬟,她也同样是急着跑来的,一进门就气喘吁吁地冲陶沝道:
“姑娘,大老爷让奴婢来请你去中堂问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