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 坐在地上的毛毯上,缠着世子玩跳棋的郡主站起来跑了过来, 扑进了母亲的怀里。
宋小五低头, 嘴唇轻触了触她的发。
郡主坐在她的怀里, 眼睛发亮看向了父王。
她也想听。
德王俯身,捏了捏她的小脸蛋,得来了郡主快活的咯咯笑声, “父王别闹,痒。”
“小调皮。”
说话间, 世子过来了, 他在父亲的另一厢坐下, 眼睛微微瞥了下另一头的母亲。
宋小五看到, 顿了一下,朝他招手, “世子过来。”
世子看向她。
王妃推了推挨着她坐的王爷,让出一个位置,世子未动, 但见母亲眼神温和地看着他,等待着他, 他就过去坐了。
“哥哥。”他一过来, 郡主脆声叫他。
世子赧然, 有一丝丝难为情。
他总觉母妃要对妹妹好一些,劝过自己不要去在意,但还是有那么一点在乎, 而母妃则每次一看到他,眼睛就会跟随他,就会叫他到身边。
她也曾说过让他跟妹妹一样,想来她身边就来,世子努力过几次却是做不到,每次都期盼着母亲亲自叫他。
所幸母亲每一次会叫,她比以前好多了,她的眼睛里有他。
世子过去一坐下,母妃带着浅温的手伸了过来摸了摸他的脖子,低头关心地看了他几眼,似是在确定他无事,其后方抬头与他父王道:“符简这次没跟皇帝吵罢?”
“未曾,”德王摇头,抚着世子的小肩膀,与王妃道,“符相顺着他的时候多。”
“他历来是皇兄的忠臣。”世子点头,绷着脸道。
德王笑,探手刮了刮老是一本正经的世子的鼻子,“如此他才能坐得稳位置,父王还想他多坐几年。”
世子牵了牵嘴角,很是不以为然。
这厢在母亲怀里的郡主抬头,好奇地问母妃,“符相大人家不也送了女儿进宫么?”
难道还比不过陈尚书家送进去的?
“难道是他家的女儿不够美?”郡主又道。
宋小五没教过她这个,微愣了一下,低头问她:“你是这般觉得的?”
郡主是被她当继承人培养的,宋小五教她的是处世之道,入世之道,为主为领*袖的领*导思维,没教过她这些。
“不是,”郡主摇头,“是咚咚看到的,前些日子我去普夫子家中玩,普夫子就常去兰娘处,音娘跟我哭,说兰娘要比她美一些。”
兰娘与音娘皆是教郡主史学的夫子小妾。
宋小五从不拦着郡主外出,是以郡主常去普夫子家,与他一家人都熟。
这是郡主看到的,自己总结的,还套到皇帝身上去用了,倒是有意思了,宋小五叹然一笑,问:“那你自己是如何想的呢?”
“没意思呢,”郡主苦恼地说,“音娘让我去替她求情,可这岂是我这学生能所为?我不去,音娘与我哭,说她命苦,我不想答应,见到她也怪不好意思,连夫子府都不敢去了,昨日师娘还差人来问我最近为何不上府吃糖了。”
普师娘做得一手好麦芽糖,郡主只要去,就能带一大包回来藏着吃,只可惜一带回来,每每要被杨姑姑缴获与母亲。
“那你是借此觉得符相不如陈尚书?能跟母亲仔细说说你是怎么以为的吗?”宋小五回到之前的问题上,问女儿道。
郡主想了好半会才不确定地答道:“许是陈家女儿美一点?”
她好像是这个意思。
“那你觉得兰娘与音娘能左右夫子吗?例如,能左右夫子如何教导你吗?”宋小五接问。
郡主想也不想地摇头,“这个不可能。”
这岂是一介小妾左右的?
“那如此,你觉得妃子们能左右皇帝的政见吗?”
这……
不能。
郡主当即摇头。
宋小五笑了,低头望着女儿的眼睛甚是柔和,“一般不能,但有一种情况能,她符合皇帝心意的时候。”
“就是,就是……”郡主努力理解,“皇帝兄长想借她说话的时候?”
“嗯。”宋小五肯定地点了点头。
小郡主因此替自己鼓了下掌,“咚咚棒。”
杨总管也忙伸手帮着连拍了数下,一脸欣慰,咚咚刚开口时他起的担心这一刻就没了。
他就说了,王妃亲自教导出来的郡主,岂会是小女儿作为。
“谢谢义祖。”公公赏脸,小郡主忙道谢,又朝哥哥看去,得了绷着脸的哥哥一个鼓励的笑容。
“父王?”小郡主一个也不放过。
德王凑过头,“那亲一个?”
小郡主咯咯笑,拿手挡他的脸,“不要。”
小郡主小时候沉稳好静,能睡着绝不醒着,却不曾想来了晏地之后却变得活泼了起来。
如今看来,世子性子像王妃一些,小郡主反而肖父。
“咚咚亲。”不要父王亲,但小郡主飞快放下手,小脑袋飞过去,捧着她父王的大脸蛋儿亲了一口。
她吓了德王一跳,也把德王逗得眉开眼笑。
这就是他的小郡主,不走寻常路,好得很,美得很。
小郡主这么一闹,饶是世子和杨公公这两个不苟言笑的都笑了起来,宋小五眼神在众人身上溜了一圈,脸上也带着笑。
她对郡主是亲手教的多一点,过问的也细,世子就差不多都教给他父亲和老师们了,她虽也插手世子的教育,但没有亲手带得如此细致。
不是她过于偏爱小女儿,而是世道如此。
王府会给予郡主与世子同等的地位权力,而在这男尊女卑的年头,世子站在性别优势的那一方,他不会面临的问题,郡主都会遇到。
她要成为像世子一样的人,注定会比世子更辛苦,遇到的问题更多,担负的压力数以倍计。
既然给予了郡主同等的权力是她这个做母亲做的决定,那么,教导郡主如何在这世道保住这份权力,运用这些权力,就是她为人母的责任,若不,就像给人一座宝山,却不给人配备同等护卫这座宝山的武力一样,她的女儿到时候只会被人吞噬瓜分到尸骨无存,这绝不是宋小五想看到的,是以她对郡主格外严厉,也从不约束她去外面。
只有她看得多了,经历得多了,那些教她的道理见识,才会融会贯通,成为她的才能,成为她的本能。
宋小五希望她的女儿是一个柔软的人,这样方能容纳百川,容得下铁血,也能柔情百千,她会哭更会笑,会愤怒但能更体会到欣喜,体会到生存带给人的喜悦;而她也希望她女儿是个无坚不催的人,能坚强到就是没有同路人,也能勇敢地走向她自己生命当中的至高点,不愧一生。
她爱她的小郡主,因为深爱,也因看到了小郡主往后的路的艰辛,比起世子,就难免对她多了一份怜惜。
但世子她也同样的爱,这厢,宋小五又调头去看世子。
世子的别扭,尤胜父母,想想怀他那段时期她心存死志,冷酷坚硬,世子受的影响就是一生难以逆转,也不是不可理解。
世子性格内敛,情绪容易低落,宋小五早已学会了主动去寻找他,让他看到她的存在,也许如此还是无法弥补完整他内心缺失的那些东西,但至少她会在。
世子一直在看着妹妹,这厢抬头,看到母亲在注视他。
世子微怔,随即,不何为何又有些羞赧,飞快地别过了头,但手却在下面挪动了起来,一点一点地往他母妃坐着的位置伸去……
等握到母妃的裙子,他紧紧地抓住揪了一下,手又飞快退了回来。
宋小五笑了,她把小郡主放到哥哥腿上,伸手抱住了他们兄妹,低头与世子道:“你与妹妹同是时我心中至宝,母亲教导妹妹的多,是因世间以男子为尊,等父王把他的事业交予到你们手中,妹妹要面对比你更多置疑她的人,母亲同是女子,懂这种困难,是以才会亲自教导她,把这项应对的本事教予她,你在一边旁听,要是母亲有不对的,也可帮母亲一道多教妹妹一点,可好?”
世子咬着嘴,臊红着脸。
但母亲看他的眼神太温柔,他情不自禁地点头,声音细如蚊吟:“好。”
他愿意的,也愿意保护妹妹,只要母亲爱他如爱她一样的多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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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王与杨公公在一边儿一直没说话,这厢世子一点头,德王忍不住探手把一家三人都抱入了怀中,鼻腔酸楚。
他要的天下很小,小到只要有这三五几人在就好;他要的天下也很大,要大到他的女人和孩子,都能找到属于他们的立足之地。
为了他们,他绝不会退缩。
这晚没过多久,宋小五与德王就送儿女们回厢阁睡觉。
送他们之前,先送杨公公。
世子与郡主早已分院而睡,不再与宋小五与德王住在一起,起初小郡主不愿意,默默掉了几天眼泪,但好在与父母感情依旧亲密,时间长了她就习惯了。
杨公公却是住得与主殿非常近,与主殿侧门就隔着一条走道,不到十丈的距离。
地方是宋小五安排的,主仆不能住得太近这规矩在她这里是不管用的,他们刚回来时杨标身体不好,放在眼皮子底下,她与德王也方便照顾。
他们未必会亲手照顾到他什么,但有着他们震慑,这府里谁都得拿杨公公的命当天大的事,丝毫不敢有所懈怠。
杨标对此从未有过什么感激之语,也从不提起,偶尔还跟王妃赌气瞪眼睛,但他早把王府的底交到了她手中,私下攒的那些银子,攒的差不多了,就去送给她,让她拿着花。
德王府里,王妃可比王爷富有多了。
送完人,宋小五回去先行躺下,德王在外面与春分说了阵话才回,回来见王妃还没睡,靠在床头闭目养神,上前坐下忍不住自我陶醉,“小辫子,你没我睡不着是不是?”
王妃嘴角扬起,看着他欢欣的模样,心中很是愉快,“睡罢。”
“是在等我可是?”
“是。”
德王更为高兴,上了床还忍不住抱住王妃打了个滚,逗得宋小五笑了起来。
日子没有她当初以为的那般厌烦无趣,她懒倦的心,在她不知道的时间里,在这个总是很容易就快活的男人身边活了过来。
他是那么容易满足,让她每一天都想多看他一天,多在一起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