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宋小五调头, 看向了符老夫人, 朝她颔了下首。
今日此举,是跟符家打招呼, 也是给符家下马威。
皇帝抬举宋家, 也要制衡宋家, 符家身为他的心腹只会按他的心意行事,嫁女一事是为释放善意, 但说透了, 也不过是一个女儿,大不过利益去, 但这个桥梁燕帝敢给,宋家就敢要这个契机。
宋小五跟宋大人一样, 中意符家, 是中意符家往后的前程——符家现在是大周法家之首,只要大周缓过气来, 法家必为先。
重典治乱, 严律治国,这事哪怕燕帝不推行,德王府也会跟符家一道推法崇律。
这是符家的领域,而符家作为法家表率, 哪怕大周命运轨迹已变, 但它对这个时代的重要性依旧不可逆,这个天下的治理,离不开符家。
而宋家想与符家相提并论, 一开始的势就不能失。
皇帝用符家压宋家,她也可以用皇后压符家,至于皇帝跟皇后怎么争,那就是这小两口的事了,她只要在必要的时候让德王府提供足够的利益让他们撕扯就行。
大周这一块大饼,才刚开始画,足够不少人分——一切都在开始的阶段,按这有限的发展,再过三十年也不到饱和到为一块骨头大打出手的阶段。
“王妃娘娘。”德王妃身份超然,哪怕是符老夫人明面上也得对她服贴,在与德王妃垂首回礼之后,才在皇后身边女官才人的笑脸相扶下坐下。
宋张氏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嘴站着,宫人扶着她也没动,眼睛盯着要结亲家的旧日上官夫人脚步移步,看样子是坐下了,她才抬了抬眼睛,朝那边微笑致意,款款坐下。
符夫人略一怔,看着张氏缓缓侧点了下首,算是领了她的意,转而朝上首的皇后和德王妃看去。
“老夫人今年贵庚?”上位,此时与皇后半排坐着的宋小五朝坐在皇后下首的符老夫人道。
因是平常的小宴,这主侧位分得不明显,上下坐得离得很近,最末尾离得最远的也不过半丈的距离,宋小五说话的时候往皇后那边靠了靠,离符老夫人更近了。
符老夫人说是符家的老夫人,年纪不过五旬余,年纪看着也不大,这厢她头往德王妃的方向偏了偏,回道:“回德王妃娘娘,鄙老五十有六了。”
“看着挺年轻,”今天是个拍马屁的好天气,德王妃也不吝啬这嘴里的好话,跟符老夫人聊家常一样平和,“来年做寿,还请老夫人给德王府送张帖子,我好带着世子他们上门沾沾福气。”
符老夫人愣住了。
“嗯?”宋小五瞥向她。
符老夫人马上反应了过来,语气恭敬有礼:“哪用得着您有此吩咐,您能来就是老婆子的福份。”
“应当的。”宋小五是来释放信号的,懒得说太多废话,跟符老夫人示过好,随她怎么去想,就与符老夫人下面的符夫人道:“大夫人,好久不见。”
符先琥是他这一房的长子,以前她是府台夫人、仆射夫人,现在符先琥不在朝任职,宋小五这一声“大夫人”算是高抬,符夫人矜持朝宋小五低下头回了一句:“不敢当,德王妃有礼了。”
“客气。”宋小五接下来朝当家主持中馈的符家大爷夫人看去,没跟她说话,仅朝她略点了下头。
后面的,她都只扫了一眼。
符家现在身份仅处于符老夫人之下的符简之妻今日没来。
“这是都见过了,接下来就议议章程罢。”皇后笑意吟吟地看德王婶出符家的人的意料跟人打过招呼,张了口。
“母亲?”宋小五朝她娘看去。
宋张氏先是跟皇后致意了一下,朝符老夫人和符夫人笑望了过去:“今日有幸能见到老夫人和大夫人,也是龙恩圣眷,把贵府贵女指给了我家中儿郎,今日前来也是想跟诸位亲家见个礼,问一问我府来日上门纳采,贵府有什么礼数。”
张氏很客气,符老夫人亲自回了话,“宋夫人有礼了,我家就是一般人家,没什么忌讳避讳之处,贵府按一般常礼来就好,有圣上亲自指婚,这就是我们符家和我家丫头天大的面子了。”
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张氏笑笑不追问,又跟符夫人问起了其小女的喜好来,符夫人也是打哈哈,说女儿性子善,没什么不喜的地方。
“这位是……”张氏看向了符家当家的那位大儿媳妇,语气迟缓。
“啊,这位是我家大嫂的大儿媳妇……”
此由开了口个头,符家的也问起了宋家来的这几个媳妇的身份,两家带来的小辈见过面,说起了话,场面算是说开了。
皇后在,说话一直中规中矩,直到皇后起身说有点疲乏,要跟德王妃回殿歇息片刻,让她们接着玩,等她们一走,两家的话才多起来。
这厢皇后受了小王婶的暗示起身回了凤宫,离了御花园,与小王婶一同漫步回宫的皇后问了一句:“您这是只出半个头?”
“还不够?”宋小五反问了她一句。
皇后但笑不语。
“要不,您以为?”
皇后想了想,“还以为您要把人踩实了。”
“那对我有什么好处?”
难道不是下马威吗?不过小王婶这行事喜欢留一线,作为受益人的皇后不是头一次领教了,笑笑不语。
也就是她身份在顶着,德王府也就她一个德王妃,而德王府已不是富可敌国可形容,德王叔铁手牢牢掌控着封地、封地兵马还有宗室,要不然,小王婶这种说是留一线但拖泥带水的手段,早不知道死几回了。
但她就是活到了今天,皇后不好说什么。
“毕竟是圣上的好意,只要能相安无事,我们不会多事。”我们里包括德王,这话,宋小五说给皇后听,也是在说给皇帝听。
不管这示弱皇帝会不会听,德王府得说。
不过是皇帝与德王府,还是朝廷对皇帝,对德王府彼此之间种种相互制衡的手段、迂回都有其必要,这是谁也不相信谁必经的过程,而人能凌驾于万千动物之上是因为有沟通合作的能力。而在谈得拢与谈不拢之前,首先就得有个谈的机会,皇帝不是那个能给出机会的人,他能走到如今,得益于他有个推着他往前走的德王叔,没了那个傻子,天下没两年就得成符家的了。
不知道按皇帝那脑子,这事能不能在他死前想明白。
也许他早明白了,就是不肯接受。
果然,面对德王婶那听不出什么真意的示弱,皇后莞尔不已。
相安无事?
这可太难了。
德王府能把晏地交出来吗?交出来了一辈子不出京城,也许圣上能容世子承三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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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子德王这日上午带着宗室两个老侄子,还有他们屁股后面的几个宝贝疙瘩儿女在溪涧叉鱼,突然想起了德王妃,于是这一上岸他就往脚上套鞋,跟身边挨近侍候的老堂侄道:“老三,我回家一趟,你跟老小呆着,我下午要是没回,你们自个儿回去。”
就不要等他了。
“叔公,你去哪啊?”周家带过来,此时在河边捡鱼的小女娃蹭近问。
周家实在没有几个人,德王都起了把几个小封地上的周家娃儿弄到燕都来养的心思,但这事不好搞,大侄子头一个就不会答应,于是德王干脆连自家女娃娃都开始让她们跟了,一并培养,是以这次跟着德皇叔出来打猎的周家子弟当中就有着三个小女巾帼,无论是琴棋书画和骑射都不比她们兄弟弱,耐力更是在她们兄弟之上。
问话的是周家这一辈子孙当中的小傻大胆,这小娘子不怕德王不说,连德王妃都不怕,上次去德王府请安,看着德王妃叔奶奶嗖嗖地吸溜口水。
“找你们叔奶奶去。”德王这辈子吃的最美味的鱼就是德王妃带他抓的。
德王想起就要去,苦了今日跟他出来亲近的两个侄子,好在德王叔让他们明早来德王府用早膳,这又是一天,这两个性子平和,知足常乐的侄子就高兴了。
这样回去就不会挨母亲娘子骂了,开心。
德王想一出就是一出,从皇家猎场就往宫里跑,马上还挂着个鱼筐,进宫不能策马,他从马上解下鱼筐提在了手上,护卫要提他摇头:“我带去给王妃看看。”
走到一半,前去打听的三省跑回来说王妃在皇后那里,德王快走到勤政殿了:“跟皇后说一声我来了,我抓了鱼,让她和她王婶过来跟我吃顿便饭。”
燕帝跟内阁还有六部的几个重臣批了一上午的折子,见时候不早,让大臣们退下,等着德王叔来。
大臣们下殿的时候碰到了手提着筐来的德王,走在最前面的太傅董之恒快步走向德王,笑容满面伸手作揖:“王爷,您来了。”
“来了,瞧瞧,”德王把鱼筐提他眼前让他往筐篓里看,“上午刚捉的。”
“哎哟,这鱼,还活着呢。”里面的鱼很给面子弹了弹,董大人可算是找到话了,“王爷,我看这形状,这是石头鱼吧?”
“董大人好眼光,是这鱼,我上午去猎场从溪里刚抓的,这不王妃不是来宫里有事,我带过来给她尝尝。”
“哎哟。”
“哎哟。”
凑过来看鱼的大臣一听他这话,哎哟得更大声了。
德王一听,眼睛都是斜的,“我说你们行了啊,说点好听的,明个儿大朝我就不上,放你们一马。”
大臣们笑了起来,站在一边的符简往鱼筐里探头,笑道:“您可别,都知道您疼王妃娘娘得很呢,我们哪敢说别的。”
德王撇嘴:“说她妖女的就是你们。”
说着也不在意,与符简解释:“王妃跟我定情的时候就给我抓过鱼吃,我今天一抓鱼就想起这事来了,抓回来让她看看。”
“王爷这是又带宗子宗女去猎场了?”符简随口道,往篓口闻了一下,“这鱼果然名不虚传啊,这闻着都不腥,做出来想必鲜甜可口得很。”
“哪天跟你们圣上讨个恩典,去山里抓就是。”
“哪有您这福气,”符简笑,“且小臣也不敢夺您的心头之好啊,这可是您讨您王妃娘娘欢心的珍物。”
“就是就是。”看热闹的大臣笑嘻嘻地看着文臣之首跟德王爷打哈哈,乐得借他之手凑近德王跟德王假装有交情。
要说这朝廷升得最快的也就是符简这个人了,也是他那个大侄子心腹了十几年都没倒下的奇才,他比德王年长几岁,德王跟他认识也二十几年了,两个人从没交过心但这交情是在的,远比一般人,甚至宗室里那几个近几年才亲近过来的同宗中人要熟络,而且符简这人罢,忠君是忠君,但也忠国忠民,符家之前舍财救国就是经由他游说才有的义举,在大是大非上符简这人从没有行差踏错过一步,德王对符简有诸多忌讳提防,但也不妨碍他看重敬重符简此人,是以面对符相的打趣,德王收回筐,不觉不好意思反而有些得意:“知道就好,行了,我先走了。”
说着提着筐就走。
“诶诶诶,王爷王爷,留步,老朽有一事相问,还请王爷……”朝廷里最喜欢见德王的董大人去拉德王的袖子。
德王脚下一步,呲溜几步,滑远了。
这还不算,一远他就提着筐跑。
董大人急眼,“王爷,学生确实有事请教啊……”
德王已跑远。
几位阁老私下里也斗,但董大人屡见屡败的次数多了对他未免有些可怜,都上前拍了拍董大人的肩,“董大人,节哀。”
“别跟我说话,我头疼。”一群作壁上观看着他上门送死还说风凉话的,董之恒不稀罕,眼巴巴地看向符简。
符相笑眯眯地抚着下巴处的短须,董之恒哀嚎:“别啊,符相,您别跟宋大人似的……”
“您,节哀,”符相搭上他的肩,“我这跟他寒暄几句他还听,说多了我还怕他跟我翻旧帐。”
他对德王向来喜欢用小人之心猜测,所以圣上才把跟德王交好的重任交给了董大人,而不是他,这个董大人也是知道的。
董之恒之前因先皇,还有德王妃喜欢他的书画跟德王颇有几分交情,现在这交情没了,德王见他跟见鬼一样避之不及,而身边还一堆看热门的同僚,不禁懊恼不已,把符相的手推开,沉着脸走了。
“董大人,生气了?真生气了,别啊……”他后面跟他公事往来最多的大臣连忙追上了上去。
“符相?”
“啊?”看着他们的符简回过头,看向了身边的户部尚书应杰,“是你啊。”
“为何不找宋大人?”
“宋大人……”符简玩味地笑了一下,看向应杰:“你可曾问过宋大人有关于德王府的事情?”
应杰摇头。
“你去问一次就知道了。”那是个老滑头啊,看着清明公正一心为国心无所私,但这心呐狠着呢。
应杰双手拢于腹前,闻言垂头没有作答。
符简知道他不会去问,朝他笑笑跟着前面的人去了。
这头德王提着鱼筐进了勤政殿,这一年来皇宫变化得挺快,燕帝务政的地方越发地靠近前宫,进了前门午门就是勤政殿了,也因此前宫把守得更是严密,这站着的御林军密密麻麻的,越发的森严。
德王过去一路通行无阻,皇宫对他依然恭敬,他所过之处本应巍然不动的御林军皆会敲枪致意,哪怕他已走到了殿中,余韵也随着他进殿绕梁不止。
以前少人,还没这么威武,现在这人多了,气势就上来了。
大周的国势,好像比以前稍微强了那么一点,甚至要比他皇兄在的时候还强上了那么一些。
“王叔,”德王一迈步进殿,燕帝起身走了过来,叫了他一声,道:“来了。”
“啧。”德王记仇,上次跟皇帝吵架算是吵赢了,但因为吵得太动情,用情太深,赢了也感觉憋火,实在难掩对皇帝的嫌弃之情,啧了一声算是回应。
“您这是带什么进来了?”燕帝若无其事,跟着他往桌前走,“朕听说是溪里捉的石头鱼,今日朕又有口福了?”
“恭儿呢?”
“尚书房读书。”
“这不都正午了吗?”
“那朕叫他过来?”
“叫过来叫过来。”
“那这鱼……”燕帝看他提着筐不放,内侍也不敢上前来取,问了一句。
“你催催皇后,让她们快点,我捉的活鱼,等你王婶见过了让御膳房拿去做汤,她喜欢喝这个。”德王坐下,把鱼筐放脚下,犹豫了下还是难掩想让人看之情,提了筐朝皇帝看了一眼。
皇帝连忙过来,弯腰低头往下看:“这鱼还活着?离水有点时间了吧?”
“这石头鱼就是耐活,一两个时辰内死不了……”他捉的,德王抛了抛鱼筐抖了抖,“好久没下水了,今年捉的头一波,我给我王妃带来尝尝,你等会少碰这个,给你吃了也白搭,你又催不出奶水来。”
皇帝不知道是不是在骂他是条养不熟的白眼狼,不好搭话,摸了摸鼻子坐下,寻思着往下怎么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