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从未如此明确的展现出自己的攻击性,一直表现得宽容温和,蒙恬此时竟然被他的气势所震慑,半晌说不出话来。
沉默了许久之后,蒙恬才抹了一把脸,褪去了平日下令的口吻,对着扶苏商量道:“长公子若是想把赵迁抓回来,还有许多其他办法能做到,何必非要以身涉险呢?”
扶苏周身锐利的气质不变,语调却十分平静:“上将军平日里虽然关心边关的军情变化,却没注意过商旅发回来的许多小事――赵迁身边的胡人姬妾已经接连为他生下好几个儿子了。而且这几年,赵迁似乎腻烦了热情如火的胡女,之前随着他千里奔逃的后宫姬妾重新回到了赵迁眼中,听说其中几人已经怀孕了。有一个赵迁已经足够麻烦,若是他的姬妾再产下许多男孩,日后指不定多少人举着‘赵王血脉’的名义在我大秦边疆建立小朝廷,虽然这些小玩意儿不成气候,却都很烦人。”
蒙恬闻言点点头,沉默下来深思了片刻,随后赞同的说:“确实如长公子所说,赵迁的儿子们确实都是大问题。如此说来,长公子是打算同匈奴单于联手,逼迫东胡首领将赵迁母子押送过来?”
扶苏勾唇一笑,意气风发的说:“胡人并不缺乏智慧。父王对魏国和楚国动兵的事情并不是秘密,胡人对此一清二楚,无论匈奴单于还是东胡首领想必都很清楚秦国不可能重兵压境,因此这时候仅仅是对其中一方的示好并没有特别大的威慑力。哪怕我们真的与匈奴单于联手,东胡首领也不会将自己心爱的女人交出来,这不光是贬低了东胡的实力,更会让他损失身为男人的尊严。”
扶苏说着眼中闪过一道寒芒,沉声道:“何况以栾提顿的本事,若是我大秦给他提供好处,必然会养虎为患。因此,扶苏与他见面并非为了与他联合,而是希望造成一种匈奴已经倒向我大秦的假象,让东胡首领着急。”
蒙恬闻言皱起眉头,不赞同的说:“东胡首领能纵横草原数十年,实力稳固,他绝不是一个莽夫,怎么会仅仅因为一丁点假象就被长公子做出的姿态迷惑了。”
扶苏对上蒙恬的眼睛,笑着说:“上将军多虑了。若东胡现在的主事之人仍旧是东胡首领,扶苏不会冒险,可东胡首领对手下的几个儿子都很宠爱放纵,又怎么会做出防备的举动呢?半年之内他的几个成年儿子却都被限制了手下掌握的兵马数量,可见郭开在东胡首领身边已经成了气候,许多事情斗能够代替他做出决定。而郭开此人……”
扶苏眼冷厉,嘴角轻扬,笑容轻蔑,他冷然道:“郭开是个投敌卖国的大奸臣,他早年出卖赵迁,现在对着东胡首领下手更没有任何迟疑。此前他已经派人偷偷与我联系过了,上将军见到的部分东胡兵马布防图正是由郭开送出的投诚筹码。父王希望上将军维持住的只是雁门关的稳定,因此无论草原上匈奴和东胡斗成什么模样对我们来说都只有好处。扶苏打算趁着面见栾提顿的机会将东胡的部分兵马布防图送到匈奴单于手中。”
蒙恬猛然瞪大双眼,脱口而出:“长公子打算借刀杀人!”
扶苏点点头,声音恢复了温和平静,他轻声道:“扶苏的计划正是如此。父王能够征战平灭六国,却不能以我大秦的兵马安稳统治六国的百姓。灭人宗庙、杀人君王如何何时都是几代无法消除的大仇怨。只看赵迁宁可外套也未曾如韩安一样再城外投降、跪迎父王的举动就能看出来他远比其他五国的国主更加不甘心臣服,因此,决不能留下此人性命――可秦国不宜亲自动手做下此事。”
蒙恬彻底明白了扶苏话中的意思,他激动的来回走了几圈,干脆拉着扶苏席地而坐,猛然用力一锤地上的青草,高兴的说:“能够摸到东胡兵马布防图的人必然都是东胡首领的贴身近臣,而郭开不是胡人,这是他最大的劣势,若东胡首领身边出现一个叛逆,无论如何东胡首领如何喜欢赵国太后,他都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维,在他脑中闪现的背叛者的姓名只会是郭开!胡人比中原人更恨背叛者,何况郭开现在做不到身在赵国时候只手遮天,他派人送信的事情必然有迹可循。哈哈哈,那东胡首领现在年迈,怎么比得了匈奴单于年轻强壮?他的相好赵国太后也与匈奴单于有过一夕之欢,再被匈奴单于带兵打得大败,怒火之下无论郭开、赵迁还是赵国太后都必死无疑!长公子算无遗策,蒙恬心服口服!”
扶苏笑了笑,对蒙恬的称赞没有任何反应,继续轻声说:“扶苏设下此计不仅仅为了去除赵国血脉,关外这些年风调雨顺,匈奴和东胡势力都有所增长,渐渐有了加入中原争锋的意图。与其让他们这群毫不顾忌百姓的畜生践踏中原的万里河山,不如让他们老老实实呆在关外相互厮杀,消耗势力。”
更重要的是,他可以顺势抓到机会名正言顺的出现在匈奴单于面前,断了他承认胡亥是自己儿子的念想,将他对胡亥的威胁降到最低,父王并非吕不韦的儿子尚且被六国之人编排出身羞辱了那么久,胡亥本身根本说不清楚,他自小在父王身边长大,根本没考虑过自己身世还有其他可能性,视胡人为进犯中原的仇敌,怎么接受得了自己身世转变的噩耗呢!
蒙恬不知道扶苏虽然设下了最稳妥的计策,却仍旧在其中冒险,他反复思量了几遍扶苏的计划,终于点头说:“长公子此去哪怕没有危险也一定要多带些人马保护自己,不要松懈情敌――大王当年死活压着燕太子丹不让他归国是为了什么,长公子比我这个粗人更明白。”
扶苏郑重其事的向蒙恬拱手行了一礼,恭敬的说:“多谢上将军指点,扶苏一定小心自身安危,不引火上身。”
扶苏的计划是反复推演了许多遍的,得到蒙恬的允许,他不日已经动身,直接往匈奴而去,与此同时,喊着“没人教导”的胡亥也带着装扮了衣食住用的各种生活所需物品,拖着长长的车队来到灞宫。
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来回转着,将灞宫的景色收入眼中,眼看着马车驶向深宫,忽然说:“不去住所,直接转道去灞宫藏书之所。”
“是,胡亥公子。”内侍梁低应一声,直接驾着马车转头往书房而去。
扶苏前往边关,内侍梁自然而然的接下了照顾胡亥的事务,见他得用,嬴政没再另派内侍统领胡亥身边的事务,眼下胡亥前往灞宫,内侍梁稍作考虑便咬牙将咸阳宫中的大小事务托给其他内侍,自己亲自跟着胡亥跑来了人生地不熟的灞宫。
跟在后车的两个年轻内侍小声嘀咕着:“你说家令他们这么想不开,丢下咸阳宫中的高位不做,跟着胡亥公子这么个半大孩子东跑西颠的有什么意思呢?”
另一个比他年长一些的内侍用力抽了年轻内侍肩膀一把,压低声音解释:“你说留下?我看你是没看过长公子平日里多宝贝胡亥公子,长公子喜欢用有嚼劲、弹牙的吃食,自从御医诊查出胡亥公子脾胃许多不宜进食生冷、坚硬、辛辣、油腻的食物之后,你什么时候在院子里见过这些东西?一样样的吃食全是按照胡亥公子口味来准备的!长公子已经去边关了,若是家令再丢下胡亥公子,他自己守着个空院子有什么意思。要是我,我也跟着胡亥公子走,等长公子日后回来看我将胡亥公子养得白白胖胖,长高了许多,多好!这不是明摆着等领赏么!”
年长的内侍说着露出一副期待的神色,随后嫌弃的瞥了年轻内侍一眼,嘟哝道:“看你着蠢样也不明白,算了,不跟你废话。”
年轻内侍被年长内侍说得满脸通红,冷哼一声也别过脸去,两人低声交谈的时间里坐在前车的胡亥已经被载入存放各类典籍的院子里。
院中夏花绚烂绽放,绿荫浓浓,垂柳坠入水面,随着刻意开凿的流水摇摆自然带出一片幽静和三分闲适,胡亥尚未下车已经深吸一口气,控制不住的勾起了嘴角。
他满足的叹息道:“真是个好地方,我竟然除了华阳太后葬礼未曾来踏入过灞宫。”
像是赞同胡亥的说法,随之而来的十五用力拍了拍翅膀,长啸一声冲入天际,舒爽的在这片环境之中尽情舒展在咸阳宫中板固多日的身体,胡亥追在十五身后跑下车。
他刚一落地便听到柔和犹如女子的声音:“秦王许诺子房清净,怎么将你放到此处来了?”
胡亥眼睛霎时亮了起来,他向前跑了几步,忽然停下脚步,垂下头,露在外的脖颈和耳朵自然染上一段红晕。
胡亥有些扭捏的用脚尖蹭了蹭石板,抬头看向张良的时候,现出羞涩的笑容,向是为了将自己融合在这一片悠然的环境中似的放轻了声音回话:“跟着你读书,同阿荣习武,他答应交给我的剑术,我还没学好。”
张良放下手中的书简,撑着桌案起身,广袖从桌案上拂过,将不知何时落在桌案上的花瓣扫入池水之中,缓步走到胡亥面前,蹲在他面前展颜一笑,看不出丝毫之前被胡亥算计留下的阴霾,姿态优美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胡亥看着张大美人简直口水都要流下来了,神色不由得带上了些许呆愣,一双大眼睛更显清澈。
可张良开口却远不如他相貌和姿态那么让人舒服,他轻笑一声,捏着胡亥的耳垂柔声道:“你骗阿荣的不作数,他答应你的就要作数?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儿,而且,我也不会交给你任何东西。你死心吧。”
胡亥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说,直接伸手抱住张良,习武的孩子年纪小、力气却绝对不小,他将身体有些孱弱的男人扯得一个趔趄,险些向前摔倒。
胡亥露出得意的眼神,笑着说:“不教就不教,我没什么可学的,你也不用看了,我记得《尉缭子》有好多卷。”
张良此生没遇见过嬉皮笑脸的无赖,更没遇见过年幼至此的无赖,看着胡亥一时之间竟无言以对。
(sf□′)s┻━┻这孩子真讨厌!好像打死他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