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笑了笑,低声道:“是谁又有什么区别呢?胡亥是个好孩子,他能够听进别人的教诲,光是这一点,就比我强。”
王贲神色不以为然,看着扶苏直白的说:“‘听得进别人的教诲’?恕末将不能赞同长公子的想法,胡亥公子年岁已经不小了,刚才也看得出他很明白大王的信印意味着什么,可胡亥公子还是为了一己私欲偷盗大王的信印。长公子你考虑过没有?若是我父亲战败,急需大王调兵,胡亥公子盗走大王的信印之后,大王拿什么来调兵遣将?没有信印,大王只能眼睁睁看着四十万秦军将士被杀,什么都做不了!这样不懂得轻重的公子,长公子却觉得胡亥公子是个可造之材。”
王贲说着,眼中流露出不加掩饰的厌恶神色,沉声道:“长公子身为大王长子,不考虑自己未来该走的路,反而一心惦记着一个看不出任何才学和本事的孩童。王贲实在看不出胡亥公子身上有什么特殊,竟然能够得到大王和长公子同时爱护。此事,请长公子三思。”
扶苏听到王贲的话,笑了起来,眼中没有任何指责的神色,只是十分平静的说:“我和父王都是性情固执的人。目前父子关系亲密,是因为诸侯未灭,但我和父王对待六国国民的看法从来不同,而且谁都不愿意退让。迟早有一天,我会因为自己所坚持的信念被父王贬出朝堂。父王眼前的刚硬将来会变成刚愎自用,而我也一样,看似温和仁慈,实则难以劝服。王贲将军,胡亥还小,他现在也许不够好,但守国之主不需要太强大的攻击力。”
王贲脸色血色尽褪,不敢置信的说:“长公子,您这番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大王他……他真的……打算废长立幼?!”
不等扶苏回答,王贲已经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的说:“赵国之乱始于废长立幼,混乱子嗣继承国家的权利,大王乃是当时英主,绝不会如此!”
扶苏与王贲对视着,眼神没有任何退让的神色,终于将王贲看得心中忐忑不安。
直到这时候扶苏才叹息一声::“人都是会改变的,父王不例外,我也不会例外。扶苏此生维护的秦朝正统,是大秦江山,唯独不是自己的位置――我母本非父王的夫人,自己也不过是个庶子罢了。”
王贲满目震惊,沉默之后之后却仍旧向扶苏叩首,像是想通了什么关键似的,认真道:“长公子,您是王贲的救命恩人,王贲的命是您的。无论您想要做什么,王贲都不会阻止长公子,既然长公子认为胡亥公子比您更适合,那么王贲不会阻挠长公子的决定,日后不会再多问了。”
扶苏望向窗外脸上一直挂着兴奋笑容的幼弟,忽然说:“王贲将军,胡亥还缺一名教授兵法的师父,等到灭国战争结束后,我会推荐你担任这个职位的。”
“末将知道了。”王贲心中仍旧不觉得胡亥公子有任何好处,却心甘情愿听从扶苏的安排。
胡亥忽然回过头,脸上的笑容更加热烈,他用力朝扶苏挥舞着手臂,高喊:“大哥,大哥谢谢你!骑骑马飞驰的感觉真好!大哥也一起来啊!”
扶苏对上胡亥期盼的眼神,站起身走出车厢,低声对王贲说:“王贲,上将军是个沉默谨慎的人,但你不是,平日说话注意些,不要太直白而得罪了别人。你该知道祸从口出,武安君白起之祸不远。”
王贲刚刚恢复了些许的脸色变得更加惨白,他不敢置信的说:“长公子的意思是有人说我父亲有不臣之心?”
扶苏点点头,然后在王贲遭受巨大压力的心中更添了一把火:“灭赵之战,因为上将军屯兵井陉关两年,父王烧了整整三车弹劾上将军的书简;这一次上将军又选择了围而不攻的战术,不知道父王还会收到多少――积毁销骨,众口铄金,上将军和少将军都该收敛自己的言行了。”
交代完这句话,扶苏走出马车,内侍梁立刻牵来扶苏的坐骑。
扶苏翻身上马,直奔胡亥而来,胡亥就像是明白扶苏的意图似的,同时展开手臂跳到扶苏怀里,跨坐在他身前,紧紧贴着扶苏温暖的胸膛,走了足有一个时辰之后,胡亥扯了扯扶苏衣襟,红着耳朵低声说:“大哥,我屁股颠得好疼。”
胡亥话音未落,总管十万兵马的杨瑞和已经下令安营扎寨。
扶苏姿态潇洒的下马,抬手将胡亥提了下来,直接把他架在自己背后,搬入临时搭建的帐篷。
胡亥像只小乌龟似的拱着身体趴在羊毛毯子上,手指来回拨弄着微卷的羊毛,享受的闭上眼睛磨蹭着毯子。
扶苏忍不住伸手在他屁股上拍了几下,笑着说:“快起来,我让梁烧热水了,不把发僵的身子泡软,你明天起更没办法动弹了。”
胡亥立即将手背在身后,捂着分外挺翘的小屁股,将脸闷在浓密的毛样之中哼哼:“不要。大哥,我不要动弹――我不是屁股疼,我浑身上下都不舒服,我就是起不来。”
“你这小懒鬼。”扶苏又在他屁股上捏了一把,提着他的衣襟,硬是将不断往地上坐的胡亥扯到浴桶边上。
扶苏一件一件将胡亥身上的衣袍褪去,然后抱在怀中一同踏入浴桶,原本还懒洋洋的胡亥立刻跳了起来,整个人挂在扶苏脖子上,站在热水中一动不动。
他哭丧着脸,声音发抖的说:“大哥,我再也不偷懒了。水位太高了,我害怕。”
扶苏将手掌从水中伸了出来,拍拍胡亥的头顶然后说:“我不提你偷盗父王信印的事情,你就硬挺着不肯道歉。你是心中没有悔意,还是觉得自己没做错?”
扶苏任由胡亥紧紧抱着自己,让他幼小的身体紧紧贴在自己怀中,虽然口中教训着胡亥,手掌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停顿,从脚踝起往上一点点揉捏着,捏散开胡亥第一次骑马造成的肢体僵硬。
胡亥明白了扶苏提问的方向,本想立刻道歉,又忍不住想起自己被十五嘲讽不小心刷过头的好感度,因此,立刻改口,梗着脖子说:“我又不做别的事情,只是用信印出宫,拿出来找你玩儿而已,有什么可后悔的。”
扶苏本以为王贲之前的话不过是对胡亥的偏见,却没想到自己竟然会亲耳听到胡亥说出这样不知道轻重的话,他心头霎时升起一片怒火,手臂将胡亥往自己怀中一压,抬手对着胡亥酸疼不已的屁股狠狠来了一下子。
胡亥身子一抖,拦着扶苏脖颈的双臂立刻收紧,像是躲闪什么危险似的,拼命往扶苏怀中钻。
扶苏立刻说:“ 父王的信印日后不可再动!”
胡亥这时候本该听到扶苏的教训就立刻该明白什么不能碰,却没想到胡亥动了动腿,闪开扶苏的手掌后,更倔强的说:“我想要什么,就可以碰什么!反正军中也不会出任何危险,我就要拿着信印玩!”
“你……”
扶苏正准备用行动让胡亥明白好歹,没想到胡亥在他怀里扭得更严重,嘴里还不满的高声大叫,打断扶苏将要出口的话:“大哥自从出门就变坏了,我小时候你从来不打我!我讨厌这些军中将领,是他们把你从我身边带走的!阿爹的东西本来就随便我翻找出来,拿着随便玩,想往哪扔,就可以往哪仍,我为什么不能继续玩!你一点都不疼我了,大哥真讨厌,我、我要回咸阳……呜……回咸阳找阿爹。”
胡亥说着委屈得红了眼眶,干脆也不抱着扶苏防止自己摔倒在水中了,更不去躲闪可能拍在自己屁股上的巴掌,自顾自哽咽起来,没多一会就将自己憋得满脸通红。
“胡亥,那是父王的信印,它可以调动秦国百万大军。你、父王,甚至整个秦国的百姓性命都牵挂在这枚信印上,你知不知道父王平日准许你拿去玩的东西有多重要,他将大秦基业都放在你手中了。”扶苏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怒火,一点点解释其中的重要性。
可对一个五岁的孩子来说……
“我就是没有信印重要,大哥越来越讨厌了!”胡亥一步一拧的艰难爬到浴桶边上,勾着手好不容易从挂在屏风上的外袍口袋里挤出一枚金灿灿的铜符。
他一把将铜符砸进扶苏面前的水中,溅了扶苏满脸水花,然后,死死掐着浴桶边缘说,“你就会打我,根本不是我大哥,我大哥才不会对我动手呢!呜,我不要你,我要去找大哥!”
扶苏手掌已经摸到落到浴桶底的符印,听到胡亥的哽咽声却顿住了动作。
他死死攥住掌心的信印,指甲咯得掌心生疼,低声唤道:“胡亥。”
“别喊我,我不认识你!”胡亥用力揉着眼睛,愤愤的顶了一声。
扶苏伸手将他抱回怀里,带着点歉意的说:“我想起了一些事情,心中着急,对你不好――我日后绝对不对你动手,别跟大哥生气了。”
“……什么事情?”胡亥撅着嘴追问。
扶苏看着胡亥懵懂的眼神,心中苦笑,心中道:你下旨赐死我的事情,让我怎么开口?我怕自己来不及磨去你的缺点就死了,怎么可能不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