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星纯嘴角收紧, 垂眼,迈出半步,定定看着她。
“我真的不吸毒, 我要是想碰这种东西,我高中就可以啊。要不你把我带回你们那检查?”付雪梨语无伦次, 实在不知道怎么解释了。
浓稠的黑暗, 隐没了许星纯修颀的身形。只有一臂的距离,她却能明显感觉出来, 他的情绪看似平静, 其实很不正常,夹杂着少见的暴烈。
微突的喉结上下动了一下,他下颌收敛,绵密的眼睫低下,“外套穿好,坐在这里,等我回来。”
“你要去多久...”付雪梨迟疑了一下, 换了个说法,“我要等多久?”
就在她以为自己等不到回答的时候,听到许星纯说,“不知道。”
声线深沉而冷凝,他的表情, 有一瞬间的阴沉。
“哦...好吧,你快点啊,我明天还要赶飞机回临市。”她接着, 又乖乖地问,“我就在这里吗。”
付雪梨眼里有他全部的倒影,这样少见的乖顺,让许星纯的语声稍有停顿,“嗯。”
“好。”
听到答复而不是拒绝以后,用了极大的自制力,他竭力逼迫自己转身。
付雪梨裹紧了有些大的外套,坐在石凳上,看着许星纯重新返回混乱的现场。
从黑暗里,一步一步走到光影切割出的分界线下,浅清蓝色衬衫,身高腿长,他腰杆挺拔,背影孤桀。
许涛烦躁地靠着包厢的门,四下打量,咬了一根烟含在嘴里。
抬手关掉炫眼浮夸的壁灯,里面有十几个人在搜,玻璃瓶里的各种液体都不放过。又过了几分钟,一个警员走出来,摇头无奈道,“目前为止,什么都没有。”
“一点货都没有?”许涛皱眉。
警员摇头,“搜遍了,没有。”说完他视线往上一移,喊道,“许队。”
许星纯点点头,“怎么样。”
“不怎么样。”许涛腾出一只手揉了揉眼睛,控制不住八卦的心,打趣道,“哟,您把女朋友送出去了啦,这么快?”
见许星纯冷着脸不答,许涛又回忆起刚刚的画面。他这个平日自诩不近女色、以冷静自持的队长,在所有人意识到之前,众目睽睽之下,把一个女的死死按在怀里。动作简直堪称迅速,令人目瞪口呆,这似乎真的和平日的他不太相称....
“今天除了抓到一些卖.淫的,别的估计也找不出来了。”另一个警员来汇报。
他们搜完一个包厢,准备去下一个。刚好路遇熟人,对方打了个招呼,“唉哟,许涛你们禁毒队的吧?”
“怎么?”
“哎呀,侦查员刚刚给指挥部反馈信息了,早一个小时就有服务员和保安去几个包厢里打招呼等会公安局要派人来查抄。应该是事先就转移了。”
许涛和许星纯对视一眼,低声骂娘,“操。”
这会儿正混乱,眼下到处都有衣衫不整,逃窜的男男女女。看到他们穿警服一行人,就像老鼠见了猫,怕得不得了,一个劲地躲。
许涛眯着眼,随意一瞟,看到前面包厢出来几个年轻壮汉。各个都是项上金链,纹着花臂,块头结实,只是脚步略有虚浮,两眼发直。
那群人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转身就碰上了许星纯他们,脸色立刻难看了起来。
有人小声偏头问,“怎么办。”
“快点走,别出声!”
他们脚步迅疾,刚走没两步,后方果然传来一声喝止,“——等会!”
纹花臂大哥模样的人,神色不太自然,转过身,勉强对领头而来的许星纯打了个招呼,“警察同志,我们就是哥几个出来聚个会,喝喝小酒,也没招妓,真的没犯法,不知道你们有什么事?”
许涛简直想翻白眼,不耐烦道,“这种话就别说了,装什么装,和我们走一趟。”
“凭什么啊?现在警察还能随便抓老百姓了,有没有王法了?”几个壮汉脸色难看起来,和他们开始对峙,骂骂咧咧不停。
许涛等人理都不理,直接亮出手铐。
“今天我还就不走了!”壮汉像突然愤怒,双目怒瞪,肌肉忿张,“我看看今天谁敢动我,也不是吓你们,都是社会上舔刀尖血的人,混到现在就没怕谁过,别来这一套!”
这位大哥话都没说完,突然噤声。眼里微微浮现波动,一瞬间屏住了呼吸——一把枪稳准顶在后脑勺上。
走廊顶上的钻石射灯打下来,年轻警官安静站立,侧脸的轮廓棱角挺括。他单手持枪,顶住面前人的脑袋。
分明的指骨扣着扳机,黑色碎发有形状不匀阴影,遮住了褪淡的眼神。
“那个...”大汉声音有些生硬发紧,腿正在不易察觉地抖动。
许星纯一句废话也没有。语速轻缓,声调低了几度,却不容置喙,“铐上,带走。”
这个夜晚相当不平静,警笛的呜叫引来了大量围观群众,看热闹的人到凌晨过了还没散。付雪梨安安分分坐在石凳上,风很大,这里黑的几乎不见五指。
有点冷,她怕唐心担心,点开微信回消息:
【我没事,碰到许星纯,他把我带出来了。】
唐心:【这么巧?!吓死我了】
付雪梨:【你呢,在哪?】
唐心:【我还在天堂啊,我们这个包厢没有进来警察。你在哪,到酒店了吗?】
付雪梨:【没有啊,我在一个人很少的地方等许星纯呢。明天我就要回临市了,等会要西西把我身份证送来,行李没什么要带的。然后加上年假,请你至少一个多星期不要跟我打电话好吗?】
唐心:【知道了知道了,也不知道他们警察是要年底冲业绩还是怎么样,为什么要挑过年前扫黄啊,服了!你记得等会帮我问问啊!】
付雪梨:【问谁?】
唐心:【问你那个很帅的警察炮.友噻:)】
她虽然此刻狼狈,看到这句话,也忍不住笑出来。一旁有不大的脚步声,渐渐靠近。付雪梨脸上还带着残留的笑,侧头望去,试探性叫出口,“许星纯?”
离她还有几米远,来人停下脚步。
付雪梨举着手机,借着微弱的光,辨析对方的身形。
“许星纯吗?”迟疑着,她又问了一遍。
“不是。”
其实付雪梨对别人的声音不会太敏感,每天接触打交道的人太多,她想记也记不住。但这个声音,几乎是听到的一瞬间,就从记忆里搜索了出来。
冻僵的双腿有点疼,她跺了跺脚,很快恢复了神态平淡,犹疑地问,“马萱蕊啊?你来这儿干什么。”
不着痕迹地,马萱蕊顺势坐在她身边,笑一笑问,“你好像挺紧张的?”
切。
付雪梨目光四处逡巡,牵了牵唇角,漫不经心道,“你想说什么?”
长时间的静默,漆黑又阴冷的环境,两个人没有谁再开口。
马萱蕊自言自语,“我猜,你们又联系上了吧。”
不用问也知道,她口里的‘你们’指谁。
眼下,付雪梨只能看清一些些模糊的影像。她觉得在这种情况下,和别人谈心,还是谈感情的事,真的挺诡异的。有点不耐烦了,付雪梨简短地回复,“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马萱蕊笑了笑,不为所动。
“你爱许星纯吗?”短暂的沉默被打破,她突然问。
付雪梨实在莫名其妙,耐心消失殆尽,“你在说什么?”
马萱蕊不知道说给谁听,似乎只是想倾诉而已,“我知道你不喜欢他,可是我多喜欢他啊。”
“喜欢到巴不得他众叛亲离,所有人都抛弃他,只有我一个人爱他。”
她的声音轻柔,很温和的语调,不待付雪梨插嘴,紧接着说了下去,“你付雪梨这么多人爱,哪里缺许星纯一个对不对?他就算死了,你都不会伤心多久呀。可是许星纯为什么就是不懂呢?”
付雪梨忍不住了,她开口:“你来的目的是什么?如果你想告诉我,你有多爱他,我知道。”
似乎忽然之间,想到了什么,她不痛不痒补充道,“如果你想告诉我,他有多爱我,我也知道。”
“嗯,你什么都知道。”马萱蕊略有嘲讽,“那你知道,许星纯他妈妈是什么时候死的吗?”
“......”这句话,成功地让她僵住。
过了很久,马萱蕊一字一句地喃喃,每一个词都咬死了牙关,“那一年,b市举办奥运会。许星纯瞒着所有人,一个人住院,你知道我这么多年,多想给你看那份诊断治疗书吗?两个月以后,他一个人去学校,申请从临市分局调走,从此就没了消息。”
她越说越激动,语速毫无征兆乍然提高,“你呢,付雪梨?我想不通许星纯有多绝望才会去自杀?他奄奄一息躺在病床上,出院之后又一个人离开,你那个时候又在干什么,又在哪里?和谁笑的有多开心?”
最后马萱蕊音调已经完全尖利颤抖,只有一句话被她说的清晰,“你对许星纯做了什么,你自己记得吗?!”
压抑着想转身逃离的冲动,付雪梨听在耳里,头皮发麻,像被人兜头泼下一盆冷水。深深呼吸着,手指神经质地蜷缩起来。
之前为了防止走漏风声,参与办案的警察手机统一关机,都被没收上交。
直到天微微透白,一切工作才算收尾。
许涛拿着一篮筐的手机到处分发,抓住一个人问,“许队呢,怎么没看见他的人?”
“许队啊?”那人微微回忆,“刚刚还看他坐在b区那边的椅子上呢,你去看看。”
许涛找到许星纯时。他正一个人坐在石凳上,晨雾浓重。
不知道坐了多久,他面部的轮廓简洁,头发有点湿了。又是平时寡言少语的表情,身上沾着很薄的一点血腥味,旁边放着一件武警的黑色外套。
许星纯不像是在发呆。样子莫名有种异样的耐心沉凝,仿佛正在心无旁骛等待着谁。
但又的确是孤身一人。
许涛眼皮跳了跳,总觉得哪有点怪怪的,他走过去,把许星纯的手机递给他,“哥们,在这坐着干嘛,抓紧时间回家休息休息,小心猝死。”
两人视线对上的时候,许涛看着许星纯,心里一惊。他眼里有很纯粹的倦怠,沉凉又冷漠,一点起伏也没有。
许涛以为许星纯是累狠了,拍拍他肩膀,“辛苦了。”
机场路上。
许星纯专注地开车,通宵了一整晚,一点也不见疲惫,行车平稳如常,只是皮肤苍白地不像话。沾着血污的袖口向上翻折到肘弯,露出一截线条流畅优美的手臂,凛冽外突的腕骨。
中央台上的手机界面暗下,有一条已读短信:
【许星纯,我先走了,最后一次跟你说对不起。我现在有点没办法面对你,等想清楚了,我就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