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管家小跑着上来,笑着脸上皱纹开成一朵花:“正是小人,难得年公子还记得我。”
“那当然了。”年修齐呵呵干笑了两声,“当初孙老爷的赠银之恩,小生没齿难忘。”
“年公子言重了,都是举手之劳。我家老爷怎么会在乎那点银两呢。”孙管家笑道,“年公子如今衣锦还乡,正好可以兑现当初的承诺了。”
“承诺?”秦王从后面走上前来,皱眉看着年修齐,“你给人家什么承诺了?”
“殿下,没什么……”
“这位公子看上去贵气逼人,想必是年公子的朋友了。”孙管家笑道,“是这样的,我家老爷去年资助年公子上京赶考,年公子高中之后,便要回来娶我家小姐为妻。如今年公子衣锦还乡,我家老爷可等着你去提亲呢!”
秦王一听,眯起眼睛看向年修齐:“哦?!你要娶妻?可有此事?!”
“没有,没有啊。”年修齐连连摆手,“孙管家,我并没有高中,我连考试都没赶上。如今我就是一介布衣,无钱无名,我怎么配得上孙小姐呢?!”
“配得上,配得上。”孙管家拉着年修齐的左手连连道。
秦王拽住他的右胳膊怒道:“原来不是你想不想娶,是配不配得上?!”
“不是,不是。”年修齐左右为难,“没有啊,殿下你听我解释。”
“唉呀,还解释什么,年公子快跟我回去见我们老爷吧。”孙管家不由分说,拉起年修齐就往外走,“不是小人多嘴,我们老爷资助了那么多读书人。这没发达的还好,回来之后还知道拜会一下老爷,虽然还不了钱,却也是个心意。发达了的,只有年公子最有良心,其他的全是狼心狗肺,一朝发达就鼻孔朝天谁也不认了。”
孙管家都这么说了,年修齐本想推开他,这下却不好意思了。
“孙管家,小生对孙老爷和小姐感激不尽,改天再登门拜会可好?”年修齐半推半就地跟着孙管家朝外走,为难地道。
秦王看他这样,他堂堂秦王殿下都拉着他了,这小混蛋居然跟着别人走。
“哼!”秦王怒气冲冲地放开他,一甩衣袖背过身去。
“事情不是这样的!殿下,你听我解释啊殿下!”年修齐回头叫道。
孙管家将年修齐塞进轿子里,一挥手道:“起轿,走了走了。”
秦王转回身来,看他真的上了人家的轿子,晃悠悠地就走了,瞬间额头青筋一条条暴起,咬牙又咬牙。
年父年母面面相觑,只觉得自己儿子和秦王殿下之间的关系实在是――十分诡异。
秦王站定片刻,抬脚就往院外走。
士丁忙带几名侍卫跟上,秦王一摆手道:“谁也不许跟。”
士丁只好停了下来,一脸为难地看着秦王走出年家院子,顺着街道往远处走去。
秦王一走,虽然侍卫还在,但是院中的气氛明显松快了下来。年父长吁了一口气,打量着士丁神色可亲,便壮着胆子上前道:“这位官爷――”
“这使不得,年老爷唤我士丁便可。”士丁忙道。
年父拘谨地笑了笑,道:“那,丁……壮士,我想问一下,秦王殿下和修齐,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士丁回想了一下,秦王殿下似乎是不打算保密他和年公子的关系的,但是由他说出来终归是不妥当的。
“不可说。”士丁郑重地点了点头,道。
“不……不可说?”年父一脸茫然地望向远方,秦王殿下的身影刚刚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秦王一路走到孙员外家,这孙家果然还算阔绰,高墙红瓦,石狮守门,一个院子就占去了小半条街。
但是在秦王殿下的眼里自然是不够看的。
秦王殿下冷哼一声:“塞酸至此,想必那孙小姐长得也不怎么样,否则何至于到处去抢新郎?”
秦王顺着墙根走了片刻,找了个偏僻的地方飞身跃过高墙,无声无息地上了房顶。
年修齐被孙管家一路拉扯到后院,他忐忑不安地转头四顾,希望秦王家里那些神出鬼没的影卫来一个把他救走。
但是没有。
“小心眼,小气包。”年修齐嘀嘀咕咕地抱怨。
有没有这么小气的攻?!就这么放心看着自己的媳妇被图谋不轨的人带走?!万一他被逼婚了呢?万一他被逼着洞房了呢?!你这么小气你父王怎么放心让你当皇帝?!
正在屋顶上轻盈飞掠的秦王殿下脚下一滑,差点破坏了自己英俊潇洒的形象。
年修齐被带到一处美丽精致的小花园里,虽然对于见惯了皇城奢华的小书生来说,这里实在是十分普通,没有什么特别名贵的花株,但是即便是最普通的花木,主人用心地将它们排列栽培,这小花园也别有一番雅致景象。
只是再雅致的景,年修齐现在也无心观看。孙管家带着他一路走到花园深处,孙员外就等在那里。
见年修齐来了,孙员外拖着圆滚滚的身体走上前来:“贤侄来啦?听说你衣锦还乡,十分荣光啊。没想到贤侄还记得我,还来看看我,我真是十分地高兴哪!”
“哪里,哪里。”年修齐嘴上客套着,心里却在咆哮。我真的一点也不记得你啊,我也不想来看你,我是被逼的啊!
“怎么样啊?什么时候来跟我们婉儿提亲?”孙员外瞪着小眼睛看着年修齐。
年修齐看着孙员外的尊容,都说女儿像爹,孙员外长这样,孙小姐得长什么样啊?!
后院一角,掀开人家闺房瓦片偷窥了半晌的秦王殿下面无表情地将瓦片放回去。
怪不得修齐的夫子说穷乡僻壤出美女,这孙小姐居然如此天姿国色!
夫子已经浑身都是箭了。
秦王绕关园子跑了一圈,才找到躲在花园里谈事的孙员外和年修齐二人。他轻轻落在最近的一棵大树上,正听到年修齐在欲哭无泪地辩解。
“孙员外,不是我要抵赖,钱我可以还您,但是这亲,我是万万不能结的。”
“为何?你给不出个理由,我就要你好看!”孙员外怒道。
年修齐急道:“我……我已经有婚约在身了,我特别喜欢我对象。”
秦王倚在树干上,听得美滋滋的。
“哦?你有婚约?”孙员外冷哼一声,“你的父母跟我都是世交,我怎么不知道呢?”
“我们是哪门子世交啊……”年修齐苦着脸道。
“从这一辈开始的世交,不行吗?!”孙员外瞪了他一眼,“我跟你说,你不要以为我女儿嫁不出去,还在这里推三阻四。我女儿那可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只是小女脾气古怪,非才子不嫁。老夫我真是愁啊!”
年修齐正要再说什么,孙员外一抬手阻止他:“你不要说话,听老夫说。其实老夫是看不上你的,奈何小女对你情根深种,老夫实在没有办法。来向小女提亲的青年才俊都快把老夫的门槛踏平了,今天老夫把你们都招来,就让你们来一场比试,也让我的宝贝女儿看看,你这个小子其实根本不值一提!”
“什么,都招来?”年修齐有些发懵,只见孙员外两手一拍,几个仆人带着一群青年公子从院子外面鱼贯而入,瞬间就将小花园里挤满了。
“看看,看看。”孙员外向年修齐道,“这都是来提亲的青年才俊,哪一个不比你年轻有为,你这个考试都能错过时间的废材!”
“孙老爷好。”一群青年才俊齐齐变身行礼。
又有一队仆人搬着长桌椅子文房四宝琴棋萧瑟进了小花园,在花园里摆开阵式。
“孙老爷,你到底想怎么样嘛?”年修齐欲哭无泪地道,“我认输还不行吗?”我又不想娶你女儿。
“不行,你要输也得在我女儿面前输。”孙员外哼哼两声道,“小女喜欢才子,只要你是个草包,她自然就断了念想了。”
“才子有什么好的?难道小姐没听过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总是读书人么……”年修齐道。
在场的读书人齐刷刷地瞪向他。
年修齐赶紧缩起脖子,退到孙员外身后去了。
“哼。”孙员外腆了腆圆鼓鼓的肚皮,招来仆人,“去把小姐请来。”
小花园里有一座楼阁,向着园子的一面有一个宽大的平台,台上轻纱掩映。
不多时,轻纱后面便有一个袅袅亭亭的身影走了出来,在纱缦后坐了下来。楼下的青年才俊们瞬间爆发出小小的一阵骚动。
年修齐昂首望去,只是一个身影就如此曼妙动人,看来孙员外说孙小姐长得美也不是自吹自擂。
可是,这么美丽的员外千金,又与他素昧谋面,非要嫁给他是怎么回事?难道是以前见过?
年修齐不自觉地往前走了两步,想要看清楚轻纱后的人影。
站在树上的秦王看他那一副痴样,恨恨地磨了磨牙。
“既然小姐已经来了,我们这比试可以开始了吧。”才俊甲向孙员外道。
孙员外连连点头:“可以了,可以了。”
“且慢,诸位公子且听小女子一言。”一道悦耳的女声从楼上传来,如流水淙淙,清洌婉转,连年修齐都听得一怔,只觉得这声音直令人心旷神怡,暂时忘记了他对象。
他对象蹲在树上快把树皮都抠破了。
孙小姐继续道:“我相信诸位公子的才情,所以我们今日,不比试吟诗作对,也不比试琴萧声乐。那些都是有路数的,无非卖弄技巧。今天,我们单比作画一项,不论什么题目,诸位想到什么,就画什么。小女子愿为诸位公子抚琴伴奏。”她话音一落,便听一道琴声滑过,接着便嘈嘈切切地串成了一曲轻盈的乐音。
年修齐听在耳中,只觉得有几分耳熟,不待他细想,一名仆人已经不由分说地将他拉到一个桌子旁,塞了枝笔到他手里。
他捏着笔转头四顾,周围的人已经都开始埋头苦画起来。
年修齐皱着眉头舔了舔笔尖,不知道该如何下笔。这副模样看在有心人的眼里,却是一副处心积虑想要一鸣惊人勇夺第一的架式。
一根树枝落到脑袋上,年修齐抬手摸了摸头顶,仰头望去。
这一看却冷不丁地对上了两道不善的视线,年修齐惊得差点叫出声来。
“殿――”年修齐慌忙捂上嘴巴。秦王隐身在树叶中间,只露出一张阴笑的脸来,盯着年修齐。
年修齐苦着脸朝他摊开双手,表示他一点也不想画。他总觉得这个孙小姐有点蹊跷,说不定还有点前缘什么的,因为这琴声他听着十分耳熟。不是他自恋,万一他画出来了,孙小姐不管他画得多么糟糕都说他赢了,这让他怎么办?
怪不得孙小姐不让比试有路数的那些,那些孰优孰劣还有个标准。惟有作画一项,太主观了。
这是个阴谋。年修齐欲哭无泪地朝着秦王殿下诉苦。
你给本王画。秦王瞪着他。
画什么啊?年修齐苦着脸摇头。
画本王。秦王整了整衣领,虚咳了一下。
孙员外走到年修齐身边,跟他一起抬头望着上面,只能看到一片树干树枝。
“贤侄,你在看什么?”
孙员外一出声,吓得年修齐差点跳起来。
“贤侄,你怎么了?”孙员外狐疑地看着他。
“没事,没事。”年修齐惊魂甫定地拍了拍胸脯,“我刚才在构思,已经想好了。”
说完便提笔沾墨,在纸上飞快地画了起来。
青年才俊们挥毫泼墨,扬扬洒洒,一直画了一个多时辰,才陆续完成,交给前来收画的仆人。孙小姐也将那支曲子弹了一个多时辰。
直到最后一个人将画交上去之后,音符才戛然而止。
众人都在等孙小姐的评判结果,年修齐慢慢地向后退,一直退到了树后面,见无人注意到他,才仰头轻唤道:“殿下――”
一阵风过,秦王已经出现在他的身边。
“殿下。”年修齐拉着他的衣袖委屈唤道。
“哼。”秦王扯回自己的袖子,负手道:“孙小姐这场比试,处处如此刻意。好像是专门给某人留好的路嘛。”
“我真的不认识她啊。”年修齐苦着脸道,“殿下,你要相信我的清白。而且,孙小姐如果聪慧的话,看了我的画,她一定就懂了。”
“你还跟她以画传情。”秦王鼻孔朝天地冷哼一声。
“你够了啊。”年修齐踢了他一脚,“等着看结果吧。”
轻纱之后,一只纤纤玉手从一堆画作里面挑出署名年修齐的那一张,却见画上画着一个人,寥寥数笔勾勒出一个绝世的美人,美人却剑眉斜飞,目若朗星,自有一股英武不凡之气概。
“不是我。”那道悦耳的声音幽幽叹了一声,“他果然已经不记得我了。我以为琴声能让他想起我们当年的相遇。”她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幅画来,上面是一个妙龄少女于花中抚琴的画面。
婢女上前接过画来,低声道:“小姐,看开点吧。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既然他早已忘了,他还有了心上人,强求也是枉然。”
“唉――”一道叹息饱含寂寥,“看来,是我太执着了……”
***
傍晚时分,员外府的门打开了,年修齐被人从里面轰了出来。
孙员外圆滚滚的身体踏出门外,扯着一张纸道:“臭小子,还钱!去年借的五十两,利滚利,今年你要还我五百两!”
“你抢钱啊!”年修齐指着他怒道。
“就抢你啊!”孙员外晃了晃肚子狞笑道,转身回府,院门又轰然关上。
年修齐愤愤不平地拍打着衣衫上沾的灰,一双尊贵的靴子走到他的面前。
“哼。”秦王看了他一眼。
“……我什么也没说啊,殿下您哼什么。”
“不简单啊年公子,你今年也没多大吧,什么时候招惹人家小姑娘的啊?”秦王斜撇着他道。
年修齐鼓着嘴,和秦王互瞪了片刻,突然一转身朝员外府的院门走去。
“我马上回去和孙小姐成亲!至少人家不矫情!”
“你敢!”秦王一把搂住年修齐的腰,将他抱了起来,转身朝年家走去。
年修齐凌空踢了两下脚,忙求饶道:“殿下好了,不要玩了,这可是大街上。”
“抱着是不太雅观。”秦王啧了两声,“那本王背着吧!”说完将年修齐凌空一甩,还不待年修齐吓得叫出声来,已经将他稳稳地接到了背上。
年修齐揽着秦王的脖子,吓得拍了拍胸口。秦王果然就这样背着他走到了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殿下,我又没受伤,你不用背我。”年修齐小声道。
秦王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年修齐歪头看着秦王殿下的侧脸,他仍旧是面无表情。但是,这家伙还是有点担惊受怕的吧?尊贵的秦王殿下,也会害怕比不过别人。
年修齐揽紧了秦王的脖子,自在甜密地笑了起来。
只是年家二老和夫子看着秦王殿下一脸坦然地背着自己的儿子、学生一路走回来之后,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三位老人,又一次僵立在早春傍晚的小风中。
到了夜晚时分,自己的儿子十分不避嫌地把秦王殿下邀请到他的屋子里去了。眼看着两人把门一关,二老坐在屋里相顾无言。
谁来告诉他们,他们的儿子和秦王殿下,到底是什么关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