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八章 第一位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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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远之谢磊定下了菜式,国庆节已经近在眼前。谢磊招聘了六个服务员,以便可以早市午市晚市轮班,又连同远之一起,八个人去检查了身体,集体办了健康证,便打算开张试营业。

远之已搬回了自己的公寓,理由是自己上班早出晚归,不想影响家人的休息。

远之爸爸妈妈也习惯了女儿总不在身边,并没有阻拦,只是叮嘱远之要懂得照顾自己的身体,注意休息,双休日记得回家来。

开张当日,远之四点已经到了店里,看着门楣上的“粥记”匾额,远之有笑的冲动。

这样言简意赅,倒不像是有些多愁善感的谢磊的风格。

从小巷里的后门进到店里,有些意外地看见谢磊也已经到了。

两人相视片刻,齐齐笑了开来。

“我睡不着。”谢磊老实承认。

“我不能睡。”远之叹息,做这一行,是要起早贪黑的。

新鲜的食材有些是提前采买的,有些是晚些时候由批发商送过来的,统统按类别码放在储藏室里。

远之谢磊的菜单里,先期推出五大类粥品:保肝养心润肺养胃健脑,分别针对不同的顾客群体。如果反响热烈,远之和谢磊还打算推出降压减肥等保健粥品。

远之在厨房里,用特别定制的窄口深底陶罐熬了两大罐粥,用米粒大小的文火细细吊着,使得陶罐里的粥被熬得极绵滑清甜,放在灶上待用。又切了几条腌青瓜,改刀成拇指大小的小块儿,拌上一点点糖麻油蘑菇精等佐料,稍微搁置一会儿,等入了味儿,盛了八碗,连同蒸笼里的蟹粉小笼两客,一起拿餐盘端到外间。

这时候店堂里的大落地钟的时针已经指向了六点。

服务员已经到位,将店内的卫生打扫干净――其实是不脏的,只是大家干净都很足,所以又打扫了一遍。如今闻见香味儿,纷纷放下手里的活儿,围了过来。

“还没有尝过老板娘的手艺呢。”其中一个大眼睛的女孩子说。

远之大窘。

谢磊是老板,这是众所周知的,怎么她一霎眼的工夫,就老母鸡变鸭,成了老板娘了?

谢磊听了,只是笑,不打算解释,有些事总是越描越黑的。

“好了,大家忙了一早了,先吃早点,吃完了开工!”

“是,老板!”

众人就着可口的腌青瓜和小笼,唏喱吐噜将粥喝得一干二净,谢磊甚至还喝多一碗。

“老板娘的手艺真好。”

“是,以后每天的早饭有着落了。”

众服务员嘻哈笑成一片。

远之与谢磊见了,露出笑容来。

七点半的时候,粥记静悄悄地开门试营业,并没有大肆放炮仗,搅扰周围的邻居。

七点半过五分的时候,粥记的第一位客人,走了进来。

谢长润今年五十五岁,正值当年的时候。

谢长润出生在宁波,父亲解放前在上海的制衣厂工作,有制衣裁片打版的好手艺。解放后谢长润的父亲回了宁波,在县城里开了一家裁缝铺,因着一手好活计,一家人的日子倒也过得很是富足。

谢长润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接过父亲的一根皮尺一把剪刀同一台用得老旧了的缝纫机。可是,最最动荡的年月里,在资本家的工厂里工作过的谢父还是受了波及,又因着谢家的小裁缝铺生意极好,有人看了眼红,一张大字报贴出去,说谢家的裁缝铺是小资产阶级业主,靠剥削劳动人民来富自己的口袋云云。

那十年岁月里,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本着良心的。

自然有趁火打劫的人。

谢家就这样被抄了家,一点点节蓄,谢父娶谢母进门时购置给妻子的几件金饰和一点点老辈留下的东西,全都被一抢而空。

谢父当即气得中了风,躺在床上,再没有能起来自理过。

谢母是宁波当地大字不识一个的农村妇女,还是解放后在扫盲班里跟着一群人认得字,遇见这样的事,只晓得抹眼泪唉声叹气。

谢长润是家中长子,家里遭逢巨变,是年十五岁的谢长润不得不挑起了生活的重担,照顾中风的父亲,全无一点头绪的母亲以及两个弟弟妹妹。

谢长润白天在地里干活,晚上回家还要烧饭烧菜,等一家人都吃完睡下了,他就在油灯下头,拿过剪刀针线,将自己穿过的大衣服,改下了,给弟弟妹妹穿。

七三年的时候,二十岁的谢长润与十八岁的谢招娣结了婚。

谢招娣家里一共五个女儿,总算最后生了个儿子,一切都围着那唯一的男孩儿转。日子过得艰难,就把女儿嫁出去,可是万万不能亏待了儿子。

谢长润从此放心地将家里的事务交给妻子。妻子是个能干的女人,将中风的父亲和只晓得烧香拜菩萨的母亲,以及两个正在发育中的弟弟妹妹照顾得妥妥帖帖。

十年动荡结束的那一年,谢长润的长子出生,家里的经济负担一下子又重了起来。

谢长润战战兢兢地观察了一年时间,发现时代不同了,不再是那个一句话就可以将人的一生扭曲的年月了,就悄悄地取出父亲那台被砸坏了的缝纫机,无声无息地,重新开始了裁缝铺的生意。

经过十年动荡,一切百废待兴,人门又开始慢慢地相互走动,年节时候添置一两件新衣,自然有老顾客又找上门来。

谢父自然是再不能动了,可是谢长润耳濡目染,接过了父亲的班。

谢长润的手艺竟然也不差,针脚细密,衣服版型细致,一件衣服客人穿了合身,再不能给另一个人穿,因为肩宽臂长腰围,竟然都是十分妥帖的。一来二去,谢长润的手艺好,便传了开去。

改革开放的春风在神州大地吹拂的时候,谢长润看见了商机,也抓住了商机。

他盘下了一间因效益不灵而关闭的小制衣长,开始了来料来样加工的生意,等略有了钱,就买了杂志,根据杂志上外国人穿的衣服驳样批量生产。

渐渐生意越做越大,两夫妻胼手胝足,才有了日后的长润集团。

在最最忙碌的时候,妻子怀了第二胎,即使如此,谢招娣还是挺着个大肚子去学会计,在工厂和夜校家里三头奔波。

次子出生时候,身体便不好,可是两夫妻都忙,这个孩子就只能交给谢长润的母亲照看。

老太太封建迷信的思想根深蒂固,小孩子脐带没有长好,时时发炎,老太太就烧一张黄纸,然后抓一把纸灰望小孩子肚脐眼上一撒,若发烧咳嗽了,就烧一张黄纸,纸灰化在水里给小孩子灌下去。

等谢长润两夫妻发觉的时候,次子的身体,已经十分虚弱了。

谢招娣痛哭一场,留在孩子身边照顾,等孩子身体好一些了,才继续回厂里帮丈夫的忙。

过了一年,最小的女儿出生,谢长润已经盘下了多家制衣厂,开始大规模生产服装,并且意识到要建立自己的品牌。这时家里经济条件已经不是一般人家可比的。小女儿是由保姆带大的,保姆很负责,总把孩子打理得白白净净的。

谢长润已经开始有意识培养长子做自己的接班人,女儿自然是要宠的,所以有些忽视了次子。

等到他再一次发现的时候,次子已经同他十分疏远。

当年那个虚弱的孩子,自己跑去学了建筑,毕业之后进了一家建筑公司当设计师,只有过年过节才回家一次。

如果不是为了母亲,谢长润偶尔会想,也许他连过年过节都不会回来了罢?

前年年初的时候,同他一起拼搏奋斗了三十年的妻子,猝然离世,给谢家造成了沉重的打击。

谢长润不吃不喝长达十天之久,全靠输液维持。

小女儿闻讯从法国赶回来,只来得及给母亲大殓。

长子在最艰难的时候,接过了全盘生意,小女儿则全天陪在他左右,怕他想不开。

没有人注意到他的二儿子,是否痛苦,是否在无人的时候哭泣。

谢长润叹息,他不是个好父亲,疏忽了次子。

今次听说二儿子辞了公司里的工作,跑去开餐馆了,谢长润胸口不是不憋闷的。

不进自己家的企业,也就算了,怎么连自己的专业都扔了?

跑去开什么餐馆?

谢长润对众人说,不许帮他,让他自己来!到时候开不起来,就给我回家!

想不到没有人帮忙,这孩子的餐馆竟然开起来了。

谢长润推开干净的玻璃门,走进粥记。

这孩子,是怀念亡母罢?

谢长润的眼睛有一瞬间的潮湿。

亡故的妻子,在世的时候,总是会熬一锅粥给这个孩子,然后才匆忙上班去。

“欢迎光临粥记!”门内,穿着雪白制服的年轻人笑着迎客,看见谢长润,年轻人微微一愣,随即保持职业微笑,“先生几位?”

谢长润看着谢磊干净年轻的脸,也忍不住露出一点点笑来。

“三位。”

“三位,这边请。”谢磊十分意外,粥记开张的第一批客人,竟然是自己的父亲。三位,难道大哥同小妹都来了?

说不紧张,到底是虚言。

等谢长润落座,谢磊递上菜单,这时候一个身材颀长,五官与谢磊有七八分相似的男人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拎着公文包的干练女郎。

男人走到谢长润这一桌,朝谢磊点了点头,坐进位子里,女郎坐在了两人对面。

谢磊依次递上菜单。

“何秘书想吃点什么?”男人展开菜单,看了一会儿,又合上,问对面的女郎。

“嗯――我要一个养胃的山药甘笋羊肉粥,再来一碟四脆拌鸡丝和虾肉小笼一客。”难得老板开恩,请她吃早饭,何秘书决定好好犒劳自己,“不够再叫好了。”

“谢焱你想吃什么?”谢长润问坐在自己身边的男人,他的长子。

谢家男人都有着相似的脸型与五官,深刻浓重,偶尔会给人混血儿的错觉,谢焱则集中了父母的一切优点,加之企业家二代的背景,使得他身上有一种很低调的华贵感觉。

“胡萝卜牛肉粥罢,据说这个补脑。”谢焱瞥了一眼站在一旁充当服务员的弟弟,“不知道老板有没有什么特色介绍?”

两兄弟关系一向并不亲密,谢焱被父亲带在身边刻意培养,谢磊几乎是自生自灭,没有势同水火,已经很不容易了。

“我们店里的芋丝腊味煎饼味道不错,外头吃不到。”谢磊经过了最初的震惊,已经平静下来,十分坦荡。

开门做生意,自然什么客人都要接待的。

“那就也来一份罢。”谢焱挑了挑眉。

“我同谢焱一样。”谢长润对谢磊说。

谢磊唱了一遍单,确认了所有的餐点后,请三人稍等,转进厨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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