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闵堂这些年来纵横朝野,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被人这样不给面子,虽说洛勤章做丞相的时候,他还只是一个六品的知事,可是这些年过去了,洛勤章纵然当年有多厉害,也都已经是过去式了,如今他才是首辅,当朝首辅对上前朝丞相,怎么看都是他的赢面比较大啊。
“大人,您是老前辈,咱们都敬重你,但您也不能因此而……”
嚣张的话还没说完,毓大人的话就给洛勤章给截住了,说道:“因此而怎么样?”
洛勤章从座椅上站起来,他身材高大,皮肤黝黑,加之这些年来在田地里磨练出来的强装身形都让毓大人为之一震,见他靠近自己,毓大人没由来的就气短了不少,向后退了一步,而后,只听洛勤章继续说道: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是辛酉年的进士吧,毓闵堂,不过二甲出身,气焰倒是不小,我不过是说了些实话,你就这样受不了,那我就不懂了,这么多年的官场你倒是怎么混下来的?”
见洛勤章嘴角噙着笑,毓闵堂只觉得双颊发烫的感觉,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来,他早已习惯了被人吹捧,习惯了所有人的奉承,他做了这么多年首辅,门生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可是像今天这样被人当孙子一样训斥的还是第一次,就是从前他没有做首辅之前,官场中的同僚,也没有人像洛勤章这样上来就不给面子,戳你痛处的,大家都十分懂规矩,别说洛勤章现在怀疑他是怎么在官场上混下来的,就是他现在也不禁怀疑这个洛勤章当年到底是怎么给混到丞相那个位置上的,难道就靠的他那毒舌?
“大人,您这话实在叫人恼火,下官纵然再不济,那也是当朝一品。”
洛勤章看着眼前这个快要恼羞成怒的人,不禁失笑,冷哼一声后,继续回道:“当朝一品又如何,老夫在做当朝一品丞相的时候,你还不知在哪个角落里凉快呢。”
洛勤章既然选择回来了,那么就没打算息事宁人,眼前这个老匹夫,年纪和他差不多大,却与他不是一届,定是在他告老还乡之后才升迁而上的,而他也早就派人打听了这人,毓闵堂,当朝首辅,后宫毓贵妃之父,肃王封瑜的外祖,而如今他这般针对沈翕,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谁还会不知道吗?既然他有心为了他的外孙撑腰,那么他又为何不能替自己的外孙撑腰?反正就是比横不是吗?要说到横这个字,他洛勤章嚣张了一辈子,还真没怕过谁。
毓闵堂一听洛勤章这话,简直鼻孔都要气歪,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指着洛勤章不住颤抖,他今天总算是见识到了,像洛勤章这种人委实不是能和你讲道理的,目光瞥向了借着喝茶正悠闲观战的天和帝,毓闵堂决定不和这个蛮不讲理的老头子多言,转而对天和帝说道:
“皇上,洛大人说的话实在叫臣难堪,还请皇上替臣做主。”
天和帝怨恨的看了一眼毓大人,心中把他家里的祖宗都给问候了个遍,要他出面去管洛勤章?有没有搞错,不是在开玩笑吧。天和帝就是今天还依旧忘不了,当年被洛勤章打手板的模样,那严厉程度,根本就不会因为他是皇子皇孙而心慈手软,打起他来跟打他儿子似的。现在这个老东西竟然想把皮球踢到他的面前来,把他当枪使,要他去对上洛勤章其人。
又不是吃饱了撑得,天和帝轻咳一声,对毓大人语重心长的说道:“毓大人,丞相乃朕的恩师,天下无不是之父母,无不是之师父,朕在恩师面前也不过是个学生,你要朕如何替你做主?”
天和帝这番话不可为不重,要知道,虽然洛勤章是前朝丞相,可是如今毕竟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就算天和帝现在对他不尊重一些,也是没什么原则性问题的,可关键就在,天和帝似乎一点都不想对洛勤章不尊重,言语间,一口一个‘恩师’,还说他在洛勤章面前就是个学生,那毓大人等是天和帝一手提拔上去的官员,说好听点都是天子门生,那对于洛勤章而言,他们的地位岂不是比天和帝这个学生还要低等,成了洛勤章的学孙了吗?
有了这个认知之后,与大人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天和帝也只当没看见,对李茂说了句:“还不给恩师换杯热茶去。要朕亲自动手吗?”
说完这话之后,天和帝还很狗腿的对洛勤章举杯笑了笑,然后一副息事宁人,您老爱咋地咋地的样子,洛勤章一抹下巴上的须发,然后就冷下了脸,对上像是吃了一只苍蝇般满脸恶心的毓闵堂。
在场众官员哪里见过这样的高等对决,他们对于洛勤章其人的见解不过是停留在传说之中,而对于毓闵堂为官的霸道却是多有见地的,如今见毓大人在洛勤章面前也是吃了大亏,哪里还敢小瞧半分,当即对洛勤章便有了更加通透的评价——那可是比首辅大人还要霸道,把首辅大人骂得狗血喷头,屁都不敢放的人啊。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两人如今的争执其实也就是为了大皇子封璩和二皇子封瑜,这两位皇子分别是这两位的外孙,而毓大人贵在当朝首辅,手握大权,洛丞相则贵在声威俱在,简在帝心。虽说今日这两位只是在元阳殿御书房里争锋相对了一番,可是今日过后,大家都明白,也许这样的争端,就不仅仅是在元阳殿中了,只要储君一日未定,大皇子和二皇子便会一日争夺不休,而这个时候,属于两方的终极背景人物又如何能够和平相处呢。
元阳殿中的一番较量,以洛勤章的突然出现而告一段落,毓大人想借此机会告到大皇子一事也只好暂且作罢,一行人离开元阳殿之后,洛勤章被天和帝留下单独说话,其他人率先离开。
毓闵堂走出元阳殿大门,正好遇见谢靳也走出去,对顾尚使了个眼色,顾尚就走到了谢靳的右手边,挡住了他往前走的去路,等到毓闵堂走近谢靳之后,才退到一旁去了。
“谢大人今天好大的官威啊。”
对付洛勤章,毓闵堂即刻间没有法子,可是要说对付一个谢靳,他多少还是有些把握的。官场就是这个样子,官大一级压死人,他这个当朝首辅也不是平白无故的来的名头。
谢靳知道毓闵堂这是斗不过洛勤章,跑来这里和他泄愤撒泼来了,干脆将双手拢入袖中,站住脚步,鼻眼观心的站在那里听他说话。
有的时候,对付这种喜欢像疯狗一样到处攀咬人的东西,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做理会,他要咬就让他咬好了,这个世上向来就只有狗咬人,没听说过有人咬狗的。
“你是不是觉得洛勤章回来了,你就有了依傍?我告诉你,他再怎么厉害,那也是过去的事情了,他是前朝丞相,不是当朝,你可别搞错了拍马对象,到时候马屁拍在马腿上,两头都不讨好了。”因为出了元阳殿,所以毓大人说话也就没那么讲究了,横竖是面对一个比自己等级要低的官员,话说的重一些也不怕对方怎么样。
谢靳在心中用这样的理由说服自己不去和眼前这个正在咬他的狗对咬,但听到这里,却不得不出声了。尽可能的对他用温和的态度说道:
“首辅大人说的话好奇怪啊。什么叫拍马搞错了对象?下官对洛丞相的景仰那是发自内心的,从来没想过要去拍马什么的。至于大人所说拍在马腿上一说,既然没有拍马屁,那就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下官做人向来老实,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什么事总是心中有数就成了,无所谓依傍不依傍的,纵然洛丞相不回来,下官也没有依傍着谁,不是吗?”
谢靳这番话足够打毓闵堂的脸了。意思很明显,摆明了就是不给毓闵堂面子,说的明明白白,就是人家洛勤章不回来,老子也没打算依傍着你过日子,别在这里瞎想了,就是打死老子,老子也不会去拍你的马屁。
毓闵堂觉得今天自己简直要被气得七孔流血了,一个两个竟然都这样态度嚣张,洛勤章也就算了,他到底是帝师,他惹不起,可眼前这个谢靳却也这般,心中对他有了计较,却碍于在内宫之中不好做的太过,冷哼一声之后,就拂袖离开了。
洛勤章的回归可以说给整个朝廷都带来了震惊。这位消失了近二十年的丞相,突然就回朝了,这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此时的皇帝若还是先帝也就罢了,关键是此时的皇帝早已变作当年的太子。
可是,这位天和帝的决定又给了大家闷头一记,他竟然将刚刚回朝的洛勤章,再度封为丞相,总理内阁事宜,原本在内阁呼风唤雨的毓首辅如今的地位也不如这位总理丞相,毓首辅等一行人在旨意颁发后的当天就对这件事情提出了异议,只不过在朝上闹过一阵之后,就被天和帝强势镇压住,再也闹腾不起来了,洛勤章回归一事就这么顺理成章的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