孚琛说完此话便立即转头,抬脚离开。
曲陵南举着发带,瞧着他渐行渐远,终究没入群。
此时他二不过相距数丈,中间却隔着无数的声鼎沸,无数的暗流涌动。曲陵南傻愣愣地迈前一步,立即被流推搡阻挡。她呆呆地望着孚琛被数不尽的拉来拉去,一会是同门过来叙旧,一会是道友过来寒暄,他脸上又挂上曲陵南熟悉的笑容,君子端方,温良如玉。
可是这些都与她曲陵南无关。
她眼睁睁地瞧着师傅被拉入自己管不着、进不去的情往来中,她不认得那些,她也不晓得那些事,她所知所觉惟有待师傅好,可那又怎样呢?
骤然之间,曲陵南忽而发觉,她与孚琛,近咫尺,却又分明隔着万水千山。
那万水千山,是不可见,不可说,不可明言的,便是她有一往无前的勇气,有锲而不舍的坚决,可跨过去之后呢?
她待怎样?
她半点也没想明白。
往常是想不明白便不想,可这一回,曲陵南感到,即便不费那个脑子琢磨这些有的没的,她还是觉得难过。
她随着流被推来推去,最终被挤到边上角落里。她攥紧那绿色丝绦,过了半日,终于还是默默放回怀里。
此时殿上玉磬被叩击三下,声脆清亮,传开千里。少顷鼓乐大作,今日的寿翁涵虚真君笑容满面,由一干弟子簇拥而上。大厅上霎时各种拜寿问礼,献宝添乐络绎不绝。不一会,有毕璩领头,又传寿宴,主殿格局随即一变,众身前皆有案几一设,上有灵果灵酒灵谷等物,皆非凡品。众修士谦让纷纷,各自就坐。
曲陵南亦分得一席,刚坐下不久,便听得旁边有低声议论:“请客设宴连块灵兽的肉都没见着,琼华派忒小气了些。”
“就是,便是尘世老翁做寿,一家子也得奉出些精致吃食,哪有拿素果打发客了事?”
曲陵南抬眼望去,只见那议论的两位女修年轻貌美,身着大赤城弟子衣饰,发鬓梳得俏皮可,足见下了一番功夫。雅*文*言*情*首*发
可惜这两位女子见识却短,须知此时每跟前案上虽只得灵果两三样,然每样灵果皆饱满水灵,功效均凝神定心一类,于冲阶修士大有裨益。若非琼华底蕴深厚,一时半会还真拿不出来。
曲陵南只瞥一眼便掉转视线,却听边上一熟悉女声大声问道:“师姊,不知筑基丹现下售价如何?”
一个女声回她:“这倒是不清楚,先前听说筑基丹炼制不易,供不应求,山下集市丹药铺皆囤而不卖,待价而沽。也不知是真是假。”
曲陵南转头看去,却见那边几上坐着数,正是适才于路上所遇的6棠芳珍她们。见她看过来,6棠冲她眨眨眼,又对芳珍使了下眼色,芳珍立即大声道:“师姊醉心修炼,于这等凡尘俗事自然不清楚,上月陪余蘅下山,可是亲眼所见,一枚上品筑基丹标价一百五十灵石呢。”
“是啊,也瞧见了,们一个月统共才得十五灵石的供奉,要自己买一枚筑基丹,便是不吃不喝也得攒好久。”余蘅懵懵懂懂地一边咬果子一边说。
“那可知为何筑基丹价格高居不下?”芳珍笑嘻嘻地问。
“炼制不易,适才说过了。”
“怎么个不易法?考考哟,讲经堂上长老可是说过的。”
余蘅红了脸,耍赖道:“哎呦今儿个掌教师尊大喜,就别那么讨厌了。”
6棠哈哈大笑,正要说明缘由,却听温慈音一旁怯生生地道:“这个倒是晓得的。”
余蘅含含糊糊道:“那快说。”
“只因筑基丹配置中名为‘清灵草’的一味灵药较为难得,可咱们今日设宴,满桌都是‘清灵果’,难不成记错了?”温慈音困窘地拍拍自己脑袋,赧颜道,“都是笨,回去得好好习一下功课。”
“没记错,筑基丹炼制确是要‘清灵草’哪,”曲陵南接嘴好奇问,“喂,们是说,咱们满桌子吃的这果子其实很值钱么?”
6棠笑而不语,她适才听大赤城女弟子出言不逊,心中不忿,这才与芳珍一唱一和让她们下不来台。哪知曲陵南这个直肠子的这么一说,她二对答便有暴发户炫富之嫌。
“原来一直随便吃的果子很值钱呀,”曲陵南真心欢喜了,抓起眼前的清灵果晃了晃道,“嘿,这事不错,那是筑基丹值钱还是果子值钱?”
“自然是筑基丹啊。”
曲陵南顺手一掏,掏出一个玉瓶,晃了晃问:“之前云埔童子送的,还以为冲阶靠丹药不算有本事,就没用,们瞧瞧,这是筑基丹么?”
她随手就将这玉瓶丢了过去,6棠忙接了,打开一闻,笑道:“云埔真果然是琼华炼丹第一,这丹比外头卖的上品筑基丹还好呢。”
曲陵南哈哈大笑,道:“修为比她们几个高得多,假以时日定能筑基,既然们将这玩意说得如此之好,便送一颗罢,余下四颗,替卖了,等钱用,可行?”
6棠大喜,立即道:“如此多谢啦。”
曲陵南瞥见芳珍她们三皆目露羡慕,摆摆手道:“别看,可穷了,没多的东西送们。”
她说的是实话,然边上闻言的皆莞尔,芳珍几个与她一来二去也算相熟,当下便笑道:“师姐可是抠门,待6棠姊姊如此好,厚此薄彼,这可不公平。”
“哎呀怎知道抠门?跟说,这几年师傅啥也没教,专教如何抠门,这可是师出有名的。”曲陵南认真地答道。
众哈哈大笑,不认识的觉着这琼花女弟子为大方又风趣;认识的觉着这内门师姐做事好玩又不拘一格。至于那最初出言不逊的大赤城女弟子们,此刻红着脸垂下头,抓着桌上的清灵果大啃一通。
就此时,忽而听得外面唱名道:“禹余城,太一圣君到。”
原本熙熙攘攘,觥筹交错的大殿突然静了下来,不一会又嗡嗡声四起,曲陵南侧耳一听,多是议论“报错了罢”,“怎可能太一圣君亲临”之类。
她只觉着太一圣君名号有些耳熟,然真君圣君一类的道号于她而言全无分别,听了一会便觉无趣,自己抓了个果子啃起来。
她正啃着,却听大殿又一次静了下来,这一次安静得异乎寻常,简直连针掉地上都清晰得闻。曲陵南错愕地抬起头,没好意思咔嚓咔嚓啃果子,手里还举着半个吃了一半的“清灵果”,茫茫然抬头看向6棠那边。6棠朝她使了眼色,指点她看大殿门边。曲陵南恍然大悟,转头一看,那门外一玄色长袍男子悬空飘入,鬓若刀裁,眸若明星,面无表情,却有一股无形的威压,霎时间令大殿中,无一敢出声。
曲陵南皱眉,觉得他有些眼熟,想了想忽而想起,这不就是送自己“天心功法”那个千年老怪么?嘿,几年不见,他可是一点模样都不变。
事实上他大概再活个千年,也是一点模样都没变。
曲陵南顿时来了兴致,她记着当初这老怪一来琼华,那可是琼华倾尽精英,皆无法抵挡他那几下的。可后来他是怎么就不打了?曲陵南挠挠头,仿佛是他要揍师傅,自己扑过去拦住了。
可那怎么可能?别说那会自己年纪尚小,受伤颇重,便是现下胳膊腿都没事,上去也不够家动一动手指头哇。
怎么着,这回老怪又要来打架?
曲陵南兴致勃勃地探头探脑,只见太师傅整顿衣冠,亲自相迎,身后一众师长皆如临大敌;而那边禹余城众修士却面露喜色,或不以为意,或幸灾乐祸,个个出列,一时间拜见左律的声音四下起伏,简直比适才给涵虚真君贺寿的还要热闹。
曲陵南撇了下嘴,悄悄地又啃了一口果子。她心中瞧不上这等行径,左律便是玄武大6第一强者又如何,他自有他的成仙路,于己何干?
可她还没嚼俩下,忽而发现那老怪全然不理会与他见礼的众,而是四下探看,忽而目光如炬朝向自己这边来,曲陵南错愕了,她分明见到,左律盯着她,好像追债追了一辈子的突然见到债主那般,原本冰封了似的一张脸,居然有了三分迟疑,三分欣喜,随即他越众而出,朝自己徐徐走来。
没错,真个是朝自己走来!
曲陵南困难地咽下口唾液,她为难地盯了眼手里的果子,万分不舍地将之放回盘子里。
她晓得,如果众目睽睽之下,她要敢再啃一口,明日恐怕太师傅和师傅就要关她禁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