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青峰和简悦懿两个人就你一言, 我一语地把整件事叙述了一遍。至于为什么是一个说几句, 当然是为了替对方说好话, 免得记者同志有任何负面的猜想嘛。
说得差不多了,刘青峰又感慨地把他在十年特殊时期遭受的揪斗诸事又讲了一遍,叹道:“我真是一个胆小鬼。只是因为害怕出风头, 眼睁睁地看着人民受苦也不管, 只顾着自己的微末利益。”
刘记者却有些动容, 他在报社上班,又怎么会不知道那十年期间的揪斗有多么可怕呢?
“但是你还是把方法告诉我了。当时我们俩根本不认识,你却冒着风险, 把珍贵的知识教给了我。你根本没有考虑过, 要是我被抓, 会不会把你给供出来。”简悦懿当时也没想到一切会这么顺利, 老先生要不是有着一颗爱国爱民的心, 怎么可能这么做?
“是你感动了我呀。我还记得当时你特别有大无畏精神地说, 假如死了你一个, 能活千万人, 那你这辈子就是值得的。就是那句话打动了我……”即使已经过了数月, 但小姑娘当初站在夕阳下的身影是如此颀长, 又如此鲜明,让他时时刻刻想起她来,总不由生出仰望之感。
刘记者听着听着,好奇地问简悦懿:“国家八月份的时候,就已经宣布十年/动/乱结束了, 为什么你那时没有告诉大众,寻水法其实是这位老同志教你的呢?”
接着,他又问刘青峰:“老专家你呢?她没说出真相,你为什么也不说呢?这可是很大的荣誉。”
简悦懿摊摊手:“我的家庭成分是五代贫农,但老专家是高级知识分子,他的顾虑肯定比我要多。万一我有什么考虑不周到的地方,贸然公布,那可能会害了他一辈子。他的人生中已经有十年是被毁掉了的,我不希望我是毁掉他另一个十年的人。”
她好歹是后世穿进书里来的,再怎么清楚历史走向,对当时的具体情况也是不甚了解的。要不然,也不至于要找政治老师替她补时事了。在这件事上面下错决定,后果可是很严重的。
刘记者问:“那为什么现在你又选择公布了呢?”
“因为恢复高考了呀,这证明国家已经强烈意识到了高端人才对社会主义建设的重要性。你们报社的社论不也说了吗?‘我国终于又迎来了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的春天’。而且恢复高考的第一届考试,各界的关注度肯定很高。趁着这个时候,趁着我全科满分,这件事公布出去才能被所有人知道。”作为省状元,连省报都会来采访她的。
刘记者动容了,她是真想把荣耀还给老专家……
接着,他又问老专家:“那你呢?看到原本该属于自己的荣耀,被别人占去了,你是什么样的心情?你又为什么不说出来呢?”
“说啥啊?说我当初胆小如鼠,自己不敢站出来,却把一个高中女生推到台前吗?她既然承担了所有风险,光环落到她头上,不是很自然的一件事吗?”刘青峰问道。
至此,刘记者算是服了气,又问了几个简单的问题后,回去就写了一篇报道,标题是《省高考状元与县农业局老专家之间的革命忘年交》。
报道先用新闻常用的写作手法,叙述了整件事的经过。由于采访过程中,两人互相为对方说好话的情景,打动了刘记者,接下来,他又把采访过程中他和他们之间的问答,也详细记录在了这篇报道中。
这种新闻报道方式在这个年代可以说是难得一见的。而这种一问一答的方式又特别日常化,让观者很容易有代入感。就这样一个小小的变化,顿时让这一老一少间的革命友谊更加突出了,也让他们两个人的形象更立体了。
在这篇报道刊登出来之前,很多人以为寻水法的公布最大的困难,是简悦懿必须在县图书馆那么数量众多的藏书里,寻找寻水法这颗沧海一粟。但等报道出来了,众人恍然大悟,原来真正的困难是隐藏在时局之下的动乱,是在抛头露面后可能被毁掉一生的可怖!
第二天,这篇优质新闻稿就被众多报纸转载了。第三天,就连省报都全文转载。
在此事件之后,简悦懿的声望并没有跌落半分,大家反而对她更为钦佩了。毕竟动乱年代才刚过去,所有的人对那段历史都还留有深刻记忆,记得当时有多少人因为受不了揪斗,自绝而亡。
她这是要牺牲自己,成全所有人呐……而且功成名就之后,她不仅不居功自傲,还反而把功劳还给了老专家,这种对名利无贪无欲的表现,不更是充分证明了当初她动机的纯正性吗?
她就是为了广大人民群众去做的!
而老专家刘青峰的名字也家喻户晓起来。由于简悦懿和刘青峰两个人在采访问答环节互相为对方说话,没人责怪他当初把小姑娘推到台前。相反的是,大家都给予了很大的肯定与同情——亲身经历过那段黑暗岁月,他还能在人民有危难的时候,不顾个人安危,冒险把知识教给一个陌生小姑娘,这不是出于对祖国和人民的爱,还能是出于什么?
报道出来之后,农业局以自家出了这么一位优秀人物为幸事,很快就召开了表彰大会,并邀请了多名记者参会。在会上,局领导们亲切地与刘青峰同志握手,并颁予了“先进人物”的荣誉证书,还有300元钱的奖励。
除此之外,原本因为身份问题,刘青峰向上递交的入党申请书一直没人理会。可这回,他所在科室的领导却主动问他,想不想入党。他当时就震惊了,入党呀……这既是一件崇高的事,也意味着大家对他的革命性和阶级性终于再无怀疑!
他的同事们原本经常使唤他做这做那的——即使他们根本没有这么做的资格,但谁叫他太老实了呢?一个人太过老实,人家可不会觉得你那叫老实。相反,他们会觉得“换成别的人,早就毛了,他咋还不毛?哟,这个人是真有问题吧……”
反而变本加厉地使唤他了。
可新闻报道一出来,他的同事们一个个都红了脸——他们以前都干了些啥哟?!居然这样对待一位肯为人民牺牲自我的人!
“老刘啊,你要不要喝茶?我亲戚前段时间给我送了些好茶叶来,你尝尝?”
“你工资那么高,干啥不吃好点穿好点?我这儿有点布票,要不,你先用着?”
“刘老师,你咋站着说话啊?快坐啊。唉哟,你不坐着,我也不好意思坐着了。要不,你看咱们就一块儿站着说话?”
人们对他的尊重达到了空前的高度。
他一直觉得他活得像只虾,可有一天,这只虾居然能直起腰杆了………
他觉得自己好像活在梦里一般,走到哪里,看到的都是人们的笑脸相迎,听到的都是大家充满尊重的话语。
他突然就活出了一个人样来。
隔了一段时间,局领导忽然找他谈话,说:“老刘啊,以你的资历还有你为局里做的贡献,其实早就该升你当科级干部了。现在组织上有意把你提干,让你更好地为局里工作、为人民服务,你的意思怎么样?”
他怔了怔,然后热泪盈眶地说了句:“谢谢。”
局领导笑了,但却不知道他说的这句“谢谢”,是说给那个曾在夕阳下留下颀长身影,一直让他仰望的那位少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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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所大学的录取分数线出来后,东方红公社再次出了个大风头!社里报名参加高考的考生,百分之八十几都考上了大学!
而报纸上有关此次高考的相关数据也出来了,原来全国竟有570万人参加高考,而录取的却只有27.3万人。也就是说,平均20个人里,只有1个人能被录取,竞争堪称惨烈。
在这样的录取比率下,东方红公社竟能有80%+的考生考上大学,能不在全县、全市出大风头吗?
记者们蜂拥而至,采访东方红公社何以能有如此高的考生录取率,结果又挖到一个新闻——这些人全部都是由寻水小英雄简悦懿在课余辅导的!
简悦懿在穿书过来的数月时间里,已经多次上报了。从最初的寻水事件,到后来为各公社奔波找水,再到省状元和县农业局老专家的忘年交,再到省状元确定,现在又曝出东方红公社考生80%+的大学录取率,这风头已经是出得不能再出了。
市民们最初看到她上报纸,一个个都是“哇哇哇,这么年轻的姑娘居然就能干出这么大的事来!”后来渐渐变成“啊哟,她又干了一件大事了!”
而现在嘛,大家的反应是:简悦懿嘛,她能做得出这样的贡献,那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为了感谢简悦懿的付出,社里的考生们专门备了一顿谢师宴,规格比头一回一队搞的还大。一队那次是解决正式职工编制,而这一回,谁都知道,在这个年代能上大学,那毕业之后是稳当干部的!
简晓辉比任何人都要高兴。他考了325分,是社里报名的考生里考得最高的。而且相当幸运的是,他竟是擦着清大的线被录取的!
这一年的考生录取率是历史上最低的。但这一年,各所大学的录取分数线也几乎可以算是最低的。
原因无它,在学生和老师都被拖累了整整十年的情况下,这些对后世学生来说简单得不行,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弱智考题的试题,当年对于当时的考生却是难得不行。
简晓辉拿着清大的录取通知书,欢呼了一声,然后用力地在通知书上亲了一口!转身就往家里冲!
冲到自家院子里就开始挥舞手臂大呼小叫:“大妹,我考上清大了!爷爷、奶奶,我考上清大了!大伯、大伯娘,我考上清大了!”
他的三个小堂弟不高兴地道:“啧!光晓得告诉大人,咋不喊我们仨儿过来给你道喜啊?”
他嫌弃地望了他们三个一眼:“三个小不点儿,有什么好喊的?”大伯成家成得晚,他的三个堂弟都才只有几岁而已。
那三个也不气,笑嘻嘻地凑过去:“你不是咱们公社的社状元吗?又考上了大学,要不要给咱们仨儿发点儿喜钱打赏打赏啊?”
“就是,多少还是给点呗,哥~。等你去学校报到了,离得那么远,你一年能回来一次就不错了!到时候,想给都没法儿给了!”
“顺便把明年的压岁钱也先给上吧~。”
简晓辉没好气地用通知书在他们的小脑袋上挨个儿拍了一记。通知书不过薄薄的一张纸,打下去哪儿有什么力道?不过就是做做样子罢了。
倒把三个小的给打笑了。
之前淘沙金的时候,简晓辉就小赚了一笔,再加上公社又小小地奖励了一下他这个社状元,他兜里还是有一百多块钱的。他大方地掏钱,给三个小堂弟一人打赏了一块钱。
把小堂弟们高兴得喳呼了起来。
“谢谢晓辉哥!”
“谢谢哥!!”
“祝咱们晓辉哥到了清大之后,再当系状元!以后毕业,到政府部门当国家干部!”
年纪最大的那个堂弟最会说话,说了这么一番讨喜的话后,领着自己的两个弟弟就跑去供销社买吃的、玩的去了。
而被简晓辉的叫嚷声惊动了的简家上下,也已经从屋里出来了。
简老太看到简晓辉,问的第一句话并不是“啥?你考上清大了?我家辉子果然厉害!”而是“你自己的录取通知书都拿到了,咋不给你大妹拿啊?”
还很有责怪的味道。
简晓辉颇无奈地道:“不是我不给她拿,她是在学校报名的,录取通知书肯定是寄到学校那边啊。”
这时期的高生也是统一报名的。但很多学生是农村户口,家庭住址东散一家,西散一户的,邮政为了节省人力一般不给单独送,都是送到大地址。所以,很多学生预留的反而是学校地址。
大伯娘倒是晓得情况,说了一句:“懿丫头已经去领通知书了。娘,她反正考的是全科满分,你有啥好担心的?辉子只考了325分了,都能上清大,懿丫头肯定没问题。”
啥叫我只考了325分?简晓辉郁闷极了,这已经是很好的分数了好吗?干啥回回都把我跟我大妹放到一起比较嘛!我俩能是一个水平线的吗?
但在爷奶两位大家长的威严之下,他也就只敢在心里叨咕叨咕。
而这时候的简悦懿却并未去县高中拿录取通知书。相反的,她去了市里。
就如她大伯娘所说的,她这个成绩想去哪个大学都是没问题的。既然早已知晓结果,还有什么好着急的?
这一纸录取通知书倒是提醒了她,她离家外出读书的日子已越来越近。一去首都,一家人就再没办法像现在这样天天聚在一起了。而且本县地处偏僻,就是去乘火车,中途都还得换乘,才能抵达祖国的首都。
单程据说就要花上五六天的功夫。那样一来,除非是寒暑假这类长假,要不然,她还真没法儿回家。
她心里委实伤感,干脆去了市里,打算给家里人都买点东西表达一下心意。
一路上,不管是坐车还是走路,好多人都在回头望她。没看她的,要不然是行色匆匆,自己有事的,要不然就是低头在想事情的。
简悦懿并不以为意。
自从开始修行之后,她整个人的气色、肤质变化相当大。有天早上起床照镜子的时候,看到镜中人那肤如凝脂,几乎看不到毛孔的样子,她自己都觉得惊讶。
要知道,这个时代的粮油供应普遍都不足,每个人看上去都面黄肌瘦的。在县城的大街上转悠一圈,想找到一个长得胖的都难。而简悦懿虽说天生丽质,才刚穿进书里来时,肤质也粗砺得很。她的美只在骨相和五官上。
现在肤质也提上去了,皮肤真如凝脂般有近乎半透明的质感,整个人气质也完全不同了,恍若旧时大画家笔下的仕族贵女一般。这般人物放到哪里,都注定是鹤立鸡群的。
虽说身上被贴了“寻水小英雄”和“省状元”这样的标签,但简悦懿在书里的身份到底是农家女,她并没有城里人那样丰富多样的票证。
不过,几个月前淘沙金的时候,她就发现了xx老码头那边有黑市了。
那个老码头自古以来就是商贾云集之地,即使建国后,政府对倒买倒卖打击极严,但那里依然是物资集散重地。如此一来,也就免不了有人会铤而走险,依码头之便利而兜售黑货了。
这些人多半都是船员,或附近的住户。船员随船只每到一处地方靠岸,都会下岸去四处搜寻性价比高的物资,再进行价格加成,在码头黑市卖给需要的人——除了粮食是谁都需要的以外,他们卖的一般是外地商品。
这些人是一道贩子。卖完东西,拍拍屁股走人,根本没多大风险。而附近的住户就是二道贩子了,有可能会被抓的基本都是这些人。
不过,今年8月底的时候,南斯拉夫总统铁托来访,我国与南外交恢复正常。而正因如此,我国领导也知道了许多关于南斯拉夫走有自己特色的社会主义道路而带来的种种好处。特别是它物质文化方面的丰裕,给我国领导还有困顿的国民留下了深刻印象。
从那时候开始,对倒买倒卖的打击就不再如以往一般严厉了。打击投机倒把办公室的工作人员去查黑市,也渐渐变成了例行公事。至多是收缴违法买卖的商品,进行一番批评教育而已。
简悦懿坐车到了老码头车站,就下了车。凭着记忆寻到了当初的那个黑市。
黑市的人卖东西也是有讲究的。他们怕被抓,所以一般都不会把货物带在身边。只杵在那边站着,等看到貌似来买东西的人,再一个个走过去,像暗号接头一样问一句“我有xxxxx,你要看看吗?”
做这种营生的多半是胆子较大的男性。于是,简悦懿一走到那个黑市,杵在那边的男同胞集体看傻了眼。起码有七八秒,都没人反应过来该去暗号接头。
倒是有一个穿了件厚实军大衣的男性先反应过来,跑来问她:“大妹子,想不想试点儿新鲜货色?我这里有广州那边过来的漂亮衣服。像你长得这么好看,这些衣服跟你肯定是绝配!”
她倒没被“漂亮衣服”打动,反而上下打量了一下他身上的军大衣:“你这军大衣不错啊,是你自己的货,还是在哪儿买的?”
作为全科满分的省高考状元,她给省里挣足了面子。前不久省里才奖励了她500元,市里也奖励了300元,县里奖了100元。而东方红公社仅仅只是一个公社,但在奖励方面却毫不含糊——毕竟她可是公社之光啊!牛书记和田社长在表彰大会上郑重其事地奖励了她300元。
奖励完了之后,简老太还笑着跟她说:“你看,牛书记跟田社长一提到你,脸都快笑烂了!看他们那个样子,奶奶都觉得好有面子!”
她原本就有将近1800元钱,高考买书还有后面买东西去看老专家花了些,也还剩1750元左右。现在当了省状元之后,又被奖励了1200元,那就有2950元左右了。
要是这时期的房屋允许自由买卖,她这些钱估计都够买套宽敞的大房子了。
那个穿军大衣的贩子先愣了一下:“你要买的话,我这件可以给你,不过,你看这料子,是正宗的军大衣啊。这么厚实,穿着可暖和了!这个可不便宜啊,你确定你要?”
简悦懿挑了挑眉:“你先说说你要卖多少?”
贩子伸出五根手指:“这个数!”
简悦懿故意道:“五块??”
贩子的脸顿时垮下来了:“大妹子,你可别拿我开玩笑了!这衣服怎么可能五块钱买下来?五十!”
“现在最好的料子就是府绸,其次是的确良。府绸的面料也不过一块多钱一米。一件军大衣收我五十,太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