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的不错, 向管事,不妨再多说一些。”清平甩手飞出一本账本, 砸在那人脸上, 一字一顿道:“继续说啊。”
向管事不敢看她冰冷的眼光,只道:“小人说的都是真的,不知道大人要听什么话。”
清平气笑了,指着账本道:“捡起来,我来告诉你。”
向管事从地上捡起那本账本, 清平端着一杯茶暖手,淡淡道:“三十六处账, 五处对不上, 亏空之大有五万两银子,你说是弥补前年的亏空?好,那我再问你, 这是齐王府中管事的帐薄影本,明明白白写着去年是丰收,既然是丰收, 你还能亏空,你可真了不得啊!”
向管事万万没想到她居然去齐王府上拿到了帐薄, 额头都是汗,清平懒得看她,对身边人说道:“拖下去。”
向管事被人按着绑住,她厉声叫道:“你凭什么!我,我是信王殿下的人, 你有什么资格处置我!”
清平冷冷道:“有你这种人,真是有辱殿下的声誉。”
她把账本递给账房,道:“收好,等殿下回来递上去。”
账房赶紧接过账本收好,一脸敬畏的离开了。
清平坐在大堂上,手中的茶盏已经温了,她打开喝了一口,又放回到桌子上。
边上的下人都抖了抖,有人上前收了茶盏,畏畏缩缩道:“大人,还要茶吗?”
清平看了他一眼,道:“不必了,你下去吧。”
她独自一人坐在大堂上,下人们都识趣的关门离开,连着四夜没怎么好好休息了,她靠着椅子有点犯困,打起了盹。
感觉睡了一会好多了,这时候一人来报:“大人,那位张管事来了。”
清平想这是最后一个了,不由精神一振,整了整衣服道:“叫她进来。”
这位大名鼎鼎的张管事坦然自若的走进来了,见了清平行礼道:“李大人。”
清平道:“张管事,久闻大名啊。”
张管事笑了笑,好像不知道那些同伙是怎么被带走的,道:“不敢不敢,不知道李大人传我来是为何事?”
这人倒是胆子很大,一副没事人的样子,清平挥了挥手道:“叫人上茶。”
张管事闻言客套道:“大人客气了,我站着就好。”
清平呵呵一声,道:“管事真是艺高人胆大,只是这茶你是喝不起了。”
张管事自行落座,笑道:“不知道李大人在信王府上是什么职务?”
下人又进来送了茶,清平端着茶在手中,感觉不那么冷了,才有功夫回她一句:“典谕。”
“哦,原来是典谕大人!我看李大人这官样,还以为是王府长史了呢!”张管事道,“原是我看错了,真是失敬失敬。”
这人十分滑头,你说东她就说西,清平冷冷道:“不管是什么官职,都该为主分忧,管事说是吗?”
张管事道:“大人说的是。”
清平道:“我此番前来是奉了殿下的之令,在年前整合各庄账目,你三番四次推脱,理由繁多不说,这是为什么?难道要我派人围了庄子放把火,你才肯交出来?”
张管事哈哈笑道:“李大人真会说笑,我又不是孔老二,随便什么人一吓就被屈打成招了,我这人做事最讲究理,理在哪边,我就在哪边。”
清平淡然一笑,道:“你的意思是,我就不是理了?你不站我这边,不肯交出账本配合,就是因为你觉得我不是理,殿下也不是理,那你的理是什么,你自己吗?”
张管事哂笑道:“我可没这个意思,我就是觉得大人这番大张旗鼓的来庄子上,想必是得了殿下的手谕吧,那能不能把这手谕让我瞧瞧,等瞧完以后,账本定然奉上。”
清平不想理她,像这种无赖,就应该先绑了,再来和她说话。她高声道:“来人。”
张管事眼中恶意满满,悠然道:“不就是一道手谕么,大人拿出来咱们都好交代,难道大人,没有殿下手谕?那岂不是冒名行事,蒙上欺下?”
清平看她一脸自信,心中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一个护卫跌跌撞撞进来道:“大人,外头,外头好多人,在撞门!”
张管事又是一阵大笑,道:“大人,怕是许多人不服您呢!此时您若是将手谕拿出来,她们就退了,您快拿出来啊!”
她说的手谕清平根本没有,正想反讽几句,突然轰隆一声巨响,大门被撞开了,一群人手持火把叫嚣着冲了进来,她们人多势众,护卫们拦不住,退回到大堂堵在门口,不让她们进来。
清平将那茶盏重重掷地上,沉声道:“官府办事,你们是哪里来的,居然如此放肆!”
前头几个人有些畏惧她身上的官服,几个大胆的嚣张的叫道:“怕什么!她又不是真的官!叫她滚,滚出去!”
一时间人群振奋,齐声道:“滚出去滚出去!”
清平看着站在边上的张管事,道:“这就是你的手段?”
张管事阴狠道:“都是大人逼的!”
“我逼你的?”清平笑起来,注视她一字一顿道:“我怎么逼你?是放任农户饿死,有病不给医治?是谁大肆搜刮,一点存粮也不留给他们?横尸于路,连出葬也不许,后山中焚烧尸首,你们就不怕遭到报应吗?”
张管事道:“那就不用大人关心了,您还是想想您自己吧。”
清平收袖走到她面前道:“想想你的家人,留点阴德吧。”
她轻描淡写道:“你们也是,做事前先想想自己的郎君孩子,不要受一些人的鼓动,枉送了性命。”
有些人迟疑的看看彼此,蹲下来偷偷溜走了,一个走了,接着就走了一串。熙熙攘攘的一群人瞬间就少了一大半,清平看着着那些人道:“怎么,你们还要跟着她发疯?再不过半个时辰,王府中就有人到这里了。”
她一早料到事情要失态,提前就向王府里备报过了,大概傍晚人就能到这里。今天正值楚晙出宫的日子,清平突然醒悟道:“今日是殿下归府的日子,不知道她会不会一起来这庄子上瞧一瞧呢?”
“张管事,你说呢?届时不如你问问殿下要手谕,如何?”
张管事冷笑道:“不知死活,你以为你还能碍到半个时辰以后?”
清平璀然一笑:“我没骗你,你听,人来了。”
果真听见马蹄声隐约传来,张管事脸色一变,厉声道:“她拿不出手谕,绝不是王府里的人,大家不必怕,快拿下她!”
门外的人一听就要往里面冲进来,护卫们没拦住,放了一个冲进来,那人猛的冲到清平面前,却在她的注视下刹住了脚。
清平瞥了她一眼道:“你要以下犯上?民犯官要流放的,你现在若是出去,我还能当什么都没看到。”
那人愣了愣,大概是被她淡然的气势镇住了,腰间拔起的小镰刀又被手按了下去,那人掉头就向外面走去。
正所谓一而再,再而衰,三而竭,这群人好不容易被鼓动起来的气势慢慢弱了下去,张管事急了,喝到:“回来!都给我回来!”
马蹄声已经清晰可闻了,剩下的人都听见了,惊惧的用眼神交流过后又散了一半,剩下的成不了什么气候,如今张管事大势已去,清平站在门边对着她和剩下的人道:“诸位,不如一同与我出去迎驾?”
她其实是胡说八道的,这种小事楚晙未必会来。但那些人一脸惶恐的退开,护卫站到门外守着。张管事脸色惨白,清平饶有趣味的欣赏了一番她的样子,才一振衣冠,踏出门去。
此时已是黄昏,却又下起雪来,雪花洋洋洒洒,落在她的眉毛上,她忽地眼前发黑,站在原地晃了晃才站稳。护卫过去扶她,关切道:“大人,你没事吧?”
清平摇摇头,暗想肯定是近日未曾休息好所致,她走在前面,留心跟着后头的张管事,只见她手抖着,突然手持一把砍柴刀冲过来大声道:“去死吧!”
护卫们早就留意她的举动,几个人直接就按住她拿下了,清平打了个哈欠,捂住嘴道:“这几日麻烦大家了,等回去了——”
护卫惊恐道:“大人,小心身后!”
清平向边上闪去,眼中瞥到银光一闪,从自己身后划过,她只觉得右肩一痛,一片绸布落在她眼前。
几点红色滴滴答答落在雪中,又被飘落的雪覆盖。
如果有人要问死是什么感觉,清平觉得自己肯定能回答他。
大脑放空,有一点轻飘飘的感觉,像是一片飘在春日的柳絮,接着就被温暖的光笼罩,整个人就归于虚无了。
她中途曾短暂的醒来过一次,什么也没看清就又晕了过去。这般浑浑噩噩,只知道自己在一个温暖的地方,意识非常淡,几乎想不起来什么东西。
身体慢慢的恢复过来,能感知到有人给自己上药喂药了,她恍惚间在摩天大厦走了一圈,站在高楼之上眺望远处的灯火辉煌的城市,那好像是一个巨大的星盘。她站在晚风中思索了很久,终于想起自己到底是谁。
是的,她慢慢睁开眼睛,一次不成功又试了一次,终于完全看清了床顶绸布的花色。
她想起身,手动了动,却发现是被人握在手里,那人坐在床边看着她道:“你醒了。”
清平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是楚晙,迟钝的张张嘴,嗓音沙哑道:“殿下。”
楚晙松开她的手,取了帕子为她擦脸,道:“别说话,再睡一会。”
清平茫然的闭上眼,在一种莫名的安心中,又陷入了梦乡。
清平醒来是在早晨,肩上痛的要命,身体沉重非常,身体各部位摆动时明显能感觉到迟缓,大概是卧床太久了,她茫然坐在床上,奇怪的看了看周围的摆设,这似乎不是她自己的房间。
推开门,外面自然是冰天雪地,却是她从未见过的地方。风有点冷,她关了窗户回到温暖的室内,在床上坐了没一会,手脚渐渐恢复知觉。
背后伤口被包的好好的,她摸了摸肩膀,感觉只是轻轻一碰就觉得疼,可想伤口之深了,难怪睡了这么久才醒来。
房间外传来脚步声,刘甄推开门一看,见她坐着惊喜道:“你醒了!”
清平刚想问这是那里,刘甄就先把药碗递了过来,道:“先喝了药,我去叫膳房给你做点粥。”
清平接过药碗皱着眉喝了下去,嗓子被汤药润过以后,她张口问道:“殿下呢?”
刘甄叫来吓人收了碗,又吩咐她去叫膳房熬粥,这才道:“殿下出去了,你可醒的真巧,就要花灯节了。”
清平闻言苦笑道:“我这是睡了多久,都睡到花灯节啦。”
刘甄拿了一个软枕垫在她身后。笑道:“可不是吗,再有六日就是了,殿下领了差事,一大早就去了六部。”
清平脑子里空荡荡的,靠在床上又打起了瞌睡,刘甄见状道:“你多睡睡,睡觉固原养气,晚些我再叫你起来喝粥。”
这一觉又是从清晨睡到傍晚,醒来以后连感觉都不一样了,人也好似有了些精神气,她慢慢坐起来,因为不能碰到伤口,动作很迟缓,忽然一人握住她的手,将她扶了起来。
她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人,道:“殿下?”
楚晙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一碗粥,用勺子舀了就要喂她,清平大惊失色,忙道:“殿下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楚晙轻松躲避了她拿碗的动作,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她道:“废什么话,吃你的。”
清平只好提心吊胆的享受了一番来自信王殿下的服务,连吃到肚子的粥是什么味道的都没有尝清楚,战战兢兢的看着楚晙。
楚晙等她吃完了,才把碗往桌子上一放,倏然笑了一下,只是这笑实在太过牵强,清平没觉得有多放松,反而还更紧张了,楚晙低声道:“你不是本事的很吗?”
清平却没听清,怯怯道:“殿下,你说什么?”
楚晙闭上嘴巴,有气发不出来,一副很烦躁的样子,她颓然摆手道:“没什么,你好好休息吧。”
这话说话她就走了,清平仔细想她刚刚到底说了什么重要的话,愣是什么都没想出来,只好又去睡了。
只是这一夜手中空空,好像总少了什么东西。
清平在床上躺了两天,终于忍不住要下来走走了。刘甄非常不放心,叫了王府中的大夫给看了,确定没事才放了她下床。除那夜外清平见了一次楚晙,剩下的几天都没见着她的影子,刘甄说是临近新年事情多,又加上花灯节,就更是忙上加忙了。
说起花灯节,其实就是年前的灯会,那天夜里无宵禁,长安各坊市商贩都挂起花灯招揽客人,很是热闹。
临近花灯节前日,清平已经能下自由行走了,百柳巷中隐约可闻人在挂灯,她卧床多日,又被刘甄拘在府里,实在是想出去看看。等到第二天花灯节的时候,刘甄才勉强松了口,说晚上带她去看灯。
可是晚上的时候楚晙去宫中赴宴,刘甄也一同前去侍奉了。她在府里呆着实在是无聊至极,听到外面的欢声笑语,穿了棉服,随便挽了个发髻就出了门。
花灯节果真热闹非凡,各色各样的灯盏挂在楼宇间,卖小吃的到处吆喝,来往的游人手中提着灯盏,到处都是亮堂堂的。清平本来想买盏莲花灯,但想到自己手臂似不能提物,也就没买了。路边有卖花的,那孩子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冬衣,仍守着剩下的几只花不肯离去。清平买了她桶里剩下的花,抱在怀里,好叫她赶紧回家。
那孩子的花被她买完了,就附送了她一条布条,带条不长,但上的花纹非常奇特,她问道:“这是什么?”
孩子呵气暖手,嘻嘻笑道:“你用它绑住谁,谁就是你的心上人了。”
清平失笑,谢过了她,将布条塞进袖子里,向人多的地方走去。
周围人手中提灯,她抱着几只花逆流而上,往明月桥走去,据说那里晚些有焰火可看,她去时发现到处都站满了人,实在是没有容身的地方了,只得避开人群,站到一个偏避的角落,踮着脚欣赏完焰火。
焰火一放完游人就渐渐散去了,清平站在原地等了会,想等大家走了再离开,以免人多拥挤,碰到伤口。
她在明月桥下站了一会,还是没忍住走到桥上去看水下的月影,冬日的月光冷澈清寒,照的河面银光粼粼。从水面欣赏月景也别有一番滋味,她看了看,人也散完了,才慢慢走下桥。
桥下种了几株梅树,在月夜下暗吐幽香,清平摘了一朵闻了闻,却没闻出什么味道来,但那幽香无处不在,也是奇怪。
身后有脚步身传来,清平回头望去,楚晙立在桥头,定定的看着她。
清平顿时有些逃课被抓的紧张感,想是刚从宫中出来,楚晙一身银紫礼服未曾换下,银冠在月光中很亮眼,她慢慢走过来,道:“怎么一个人出来,伤好了?”
清平怀抱着花,有点无措道:“随便出来走走,伤没好,但也不碍事的。”
楚晙吐了一口气,白雾掩了视线,清平闻到酒的味道,试探道:“殿下,你饮酒啦?”
楚晙揉了揉眼角:“是,宴席上少不得喝了些。”
清平见她神情恍惚的看着自己,忍不住问:“殿下是喝醉了吗?”
楚晙嗤笑一声,抬抬眼皮道:“我会醉?你以为我是你啊。”
清平撇撇嘴,却见她一步一步走来,深吸一口气道:“我要与你说件事。”
她口气慎重极了,清平心里一跳,道:“什么事。”
楚晙看着她怀里的花,伸手摘了一朵道:“若是我做错事了,你要如何?”
清平认真的思考了一下,慎重答道:“我自然是唯殿下是从......只是殿下,你犯了什么错?”
楚晙看她一脸认真,心里发痒,酒意微醺,混合着花香涌入鼻端,面上还是正儿八经的说:“真的?”
清平不知道她又在家宴上受什么刺激了,只得再三保证会与她同舟共济荣辱与共,而后看楚晙面上好看些了,才问道:“那殿下,你犯了什么错?”
楚晙笑了笑:“你空口套白狼,随便说说我就告诉你?”
清平傻眼了,无奈道:“那要怎么办,你不说就不说吧。”
“等你变成共犯,我就告诉你。”
楚晙说完慢慢靠近她,清平还没意会过来究竟要怎么才能变成她的共犯,就睁大眼睛看她贴过来了,楚晙淡定道:“你头上有朵花。”
她伸手去摸,却被楚晙按住肩膀,狠狠吻了上去。
怀里的花枝落了一地,一条花纹奇异的布条从她袖中落了出来。
她被吻的喘不过气来,楚晙握住她的手腕来回摩挲,肌肤相触产生一种粘腻的触感,十分情|色。
半响楚晙才放开她,她一脸震惊,哆哆嗦嗦指着信王殿下道:“什么.......”
楚晙拇指在她嘴唇上蹭了蹭,抵着她的额头道:“你不知道?你这么聪明,不如猜一猜?”
清平再难以置信,面对此景也不得不认了,她道:“你说了,这是不对的。”
楚晙闭上眼睛,用鼻尖轻蹭她的,自嘲道:“我说话不算数。”
说完睁开眼睛,幽深的眼睛直视着她的,楚晙说话间带着淡淡的酒气,清平只觉得自己仿佛也醉了,竟就这么站着,任由她又吻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啊,恋爱的酸臭味。我为什么要,半夜写别人谈恋爱啊。
我去睡觉了,明天再回复你们的留言哈,可能那就是下午的事情了,微笑。
挨个嘴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