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标年代:未定。
目标猎物:未定。
我抓着脑袋发愁。
说实话,上次和伊丽莎白一起出差的时候,我不止一次的在心里痛骂那些制定名单的专家们,怎么给我们找了些这么麻烦的目标。可是现在什么都不定,任我们自由发挥,反倒让我觉得不好办了。
名人一般有牢固的坟墓,可以长久保存尸体,找个普通人,如何保证他们的尸体在数千年的岁月流逝中不被毁坏呢?
“麻翻以后都用飞行器运到祁连山深处的雪谷里好了,我知道那里有一个非常隐蔽的雪洞,人迹罕至。”霍去病的第一个提议。
名人的死亡时间史书上有记载,可以把对历史的影响降到最低。普通人怎么知道他是哪年死的呢?
“找个死人死得多的年头,去死人死得多的地方,不就可以收获那些垂死的人了么?”霍去病的的口气简直像个死神。
这个倒是很好找,古代死人死得多的地方,无非两个,一个是战场,一个是疫区灾区。战场危险,疫区灾区咱倒不怕。
元,至正四年四月,濠州。
按史书的记载,这一年的濠州,先是大旱,继以蝗灾,复加瘟疫,人死得太多太多,正方便我们从中挑选合适的种马。
我们把时空飞行器停在一片密林里,记下方位,就找到最近的驿道,沿路而行。原本以为很快可以完成寻找一百个种马的任务,不料沿路虽饿殍遍野,却多是老弱妇孺,并没多少青壮男子。即便有一些饿倒在路边还没死的,也多是身材矮小营养不良的架势。
走了一程,我觉得口渴,就离了大路,去里许外的河边找水喝。刚到河边,猛然觉得头顶一黑,被一条大麻袋罩住,不等我挣扎,已有好几条手臂袭上来,把我四肢按住捆紧。
我大喊救命,希望霍去病能听到。
才喊了两声,麻袋就被扯去,一大块臭抹布塞进我大喊大叫的嘴里。
惨,白白武装到牙齿了,这下子连牙齿内侧贴的通讯器、毒针之类的玩意都用不上了。
好在眼睛没被蒙上。
那是五条大汉,垂涎欲滴的看着我。
我看着他们馋得发狠的模样,心里直纳闷:我有漂亮到这种程度么?
其中一个大汉伸出手指,在我脖子上按了按,划了划,又弹了弹。
我胡思乱想:虽说时空管理局规定啥都不许带走,但如果因为被强暴而带个孩子回去应该可以通融吧?赚了,这年头去历史资源开发局买颗三级古名人精子做人工授精术,还要花八万地球币呢!
却听那大汉对他的同伙说:“不错,又白又嫩又弹,是头肥羊。”
“老大,咱们是自己煮了吃还是洗洗剁开拿去镇里的菜市卖?”一个同伙问他。
什么什么?居然要把我洗洗切了吃?
过分,真过分!
当然,我看过的历史书多,历史上饥荒的时候有“菜人”一说,我也知道。可知道是一回事,亲自让人当盘菜吃就是另一回事了。被十四世纪的人涮了吃,这也太丢二十九世纪精英的脸了!
“自己吃吧。”那个领头的说,“这几天市上的菜人多起来了,人肉还不如狗肉值钱。”
他们开始垒石砌灶,架锅寻柴。
架了锅,座上水,点了火,领头的冲一个大汉使了个眼色,那人就直奔我而来。
我被捆得跟粽子似的,动也动不得,一边暗骂着臭霍去病怎么还不来,一边眼睛里放小刀子扎那个奔我而来的大汉。
那大汉大概是看我眼神凶狠,竟然脸红了,一面拎我去河里涮,一面说:“姑娘,莫怪莫怪,世道如此,早死早投胎去吧!”
“投你爹的胎!”我忍不住骂,却骂不出来,只有被抹布堵住的呜呜啊啊声。这霍去病,不会趁机公报私仇,然后像过去某些穿越小说里男主角似的,跑去领兵起义,当皇帝改变历史吧?我越想越怕,简直快要哭出来了。
那人涮了我两遍,把我呛得直咳,又拿了刀来,划我的衣衫。
外袍一划即裂,可我还穿了一层紧身防护服,他怎么切也切不开。我只觉得背上皮肤被磨得火辣辣的疼,估计已给他的破刀割得又青又肿。
他一吃惊,忙把我往河边一放,叫同伙过来看。
又有人拿了刀在我身上试。还是割不开。
领头的哈哈大笑:“居然还有这么好的宝贝,别割了,好生脱下来再说。”
他们围拢来,一边解开捆我的绳索,一边按紧我四肢。
我拼命挣扎,把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也不知过了多久,猛然间四肢一松,居然一骨碌爬了起来。
再一看,那五个人都已扎手扎脚的倒在地上了。
我松一口气,看看旁边冒出来的霍去病,恶狠狠的问:“怎么才来?”
“等他们凑一堆,好一块解决嘛!”霍去病懒洋洋的看着我,吹了声口哨再嘲笑我,“你身材不错啊,怎么居然只有被人吃的份?”
我从地上几个人里,挑了个身高接近的,扒了他的外袍穿好系紧,又狠狠踢了两脚,就要走人。
霍去病叫住我:“喂,我扛四个你扛一个总行了吧,一百个年轻力壮的种马可不容易找,这一下子就五个,很值的。”
“你给他们用了长眠针?”
霍去病点点头。
“不行,这几个家伙太没人性了,不能让他们去二十九世纪大量生产没人性的后代。”
“真够挑的。”霍去病摇摇头,说,“那把他们就地埋了吧。”
“不必了。长眠针有保鲜作用,就让他们给路过的别的没人性的人当口粮吧。”我咬牙切齿,恨恨的说。
回到大路,又走了一程,前方是个小县城,城门上悬着“钟离”二字。大概是见我遇袭后一直闷闷不乐,霍去病居然节外生枝的提议:“要不要顺路去看看朱元璋,他今年在这附近出家。”
我诧异的大叫:“哇,你连这种细节都知道,一共就学习了半年的现代化知识,居然还有空看《明史》?”
“我只是翻了翻中国简史而已。”霍去病得意的说,“但是我过目不忘,里头每句话都记得。”
“过目不忘?”我翻翻白眼,“真是一个古老的形容。我们现在都这么说――那人简直有立体摄影仪一样的记忆!”
“立体摄影仪一样的记忆?”霍去病学着我的样子翻了翻白眼,“真是一个罗嗦的形容。”
县城里的情况也不妙,一半的店面都关了门,乞丐比行人还多。
进城后才走了不到一里地,已有二三十个乞丐盯住我们,前后左右一围,几十只手就托着破碗伸过来,最长的那只手都快碰到我鼻子了。
这些围过来的乞丐里,倒是有十来个年轻力壮的。霍去病眼光往那些人身上一溜,回过来问我:“怎么样,这次的可以了吗?”
我犹豫了一下,没有回答。
他神色一肃,大声宣布:“我们现在还有事,无暇布施。请各位让让。明日正午我们在东城门外招一百个干活的壮丁,十七岁到三十五岁的男子都可去那里等候挑选,挑中的,只要好好干活,每天三餐管饱,还负责给说个媳妇。”
霍去病到底是做过将军的,不怒自威,目光一扫,再加上好处一许,那些乞丐就都退了开去。
我们找到一个馒头店,买了那里所有的馒头――一共一百零三只,装满了一只大口袋。
一出店门,霍去病吹了声口哨,轻轻松松的说:“明天就可以完成任务回去了。”
第二天正午,我们来到县城东门外,那里已经挤满了数百个青壮男子。霍去病摆开从城边小饭馆借来的一张饭桌,铺开纸笔,就让那些人排好队一个个过来报名,遇到面貌不正,身有残疾的,便直接淘汰,令其回家。身强体健、五官端正、谈吐清楚的,方可通过初检,候在一旁。
才过了三四十人,霍去病就叫苦:“怎么全是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的?”
我一看那张名单,都是“张五八,年廿一;李七九,年卅二”之类,让人瞧得眼晕,怪不得他也叫苦。
元代汉人地位低,老百姓如果不读书做官就没有名字,只能用出生日期或者父母年龄相加的数字为名,我们这次找的都是穷得没饭吃的壮丁,自然不会有什么正儿八经的名字。
我笑嘻嘻的拍他肩膀,把缘由轻声告诉他,勉励他好好干活。
要说骠骑将军的效率就是高,也就过了一个小时左右的功夫,霍去病便挑好了一百人,伸直了腰宣布:“名额已满,余人速回。”
这时还有两三百人未排到的,纷纷显出不平之色,喧嚷鼓噪起来。
这个说:“我身体最壮,怎么不要我?”
那个说:“我样样活都干得,麻烦这位小哥收留一下。”
霍去病也不理他们,把写好的名单吹干了,一扬手递给我,这才虎目含威的四下一望,那些刚才还嚷嚷着的人,跟他视线一触,无不低头禁声,场上不一会就安静下来。
没被选中的人纷纷散去,我去还了桌子笔墨,回来时却见选中的人一旁候着,霍去病坐在一块石头上发呆。
“怎么了?”我走过去轻声问他。
他往左前方抬了抬下巴。
左前方七八步,有一个须发花白的半老头。我记得这老头,招人时他第一个挤上来,非得说自己只有三十五,霍去病怎么看怎么觉得他不像,一眼就把他淘汰了。这时他拿了一把三弦,正自顾边弹边唱:
黄尘万古长安路,折碑三尺邙山墓。西风一叶乌江渡,夕阳十里邯郸树。
老了人也么哥,老了人也么哥,英雄尽是伤心处。
我从前因别的名目出差时,专门录过一些高手弹唱的元曲,跟他们比起来,这人的弦技还算过得去,但远谈不上出神入化。然而那一股苍茫悲怆之气,却是郁乎其中,发乎其外,唱到末三句时犹为浓厚,引得一股辛酸味从我胸中涌起,直奔入眼睛里来。
“这位老伯,何必如此伤感?”我忍不住过去劝他。
他摇摇头,手指一拨,又是一曲:
美人自刎乌江岸,战火曾烧赤壁山,将军空老玉门关。
伤心秦汉,生民涂炭,读书人一声长叹。
这一曲唱完,他木然歇了半晌,然后叹了口气,起身欲行。
一块银子飞到他怀里。那老先生接过,对霍去病拱了拱手,回头便进了城。
呆了半天的霍去病这才站起来,对身后选中的那一百人说:“跟我走。”
一路无话,我们带着那一百人,来到停飞行器的林子。到了林边,霍去病招呼大家坐下来休息,一人发了一个昨天买的馒头。那些人接过馒头,全都狼吞虎咽。只有一个身材高大的少年,看着馒头大咽口水,却不肯吃。
我过去问:“你怎么不吃?”
他答:“我家里人快死绝了,还剩我娘病倒在床,我想拿回去给她吃。”
我忙从那只大口袋里掏出发剩下的三只馒头,一股脑塞给他:“你先吃一只,其它的拿回去给你娘。”
他喜滋滋的接过馒头,揣了三只进口袋,只拿了一只,三口两口就啃完。
“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我准备多花一天时间,代他行孝。
他嚼着满嘴的馒头,所以回答得含含糊糊:“我叫……呃……朱重八,住在大溪河……呃……边的城东村。”
我听得一愣,不会吧,居然把未来的大明开国皇帝骗来吃了蒙汗药?
只听扑通扑通声四起,那些吃过加料馒头的壮汉纷纷倒地。
朱重八吃惊的指着我说:“你们?你们!”连忙吐出嘴里没吃完的馒头,可还没吐完,就跟那些人一样晕了过去。
霍去病扔给我一捆长眠针,招呼说:“来吧,开始干活。”说着就拿了一根长眠针对着朱重八准备打。
“慢着!”我连忙阻止他。
“怎么了?”
“这人是未来的明朝皇帝朱元璋。”
“不会吧,他不是叫朱重八么?朱元璋不是今年在皇觉寺出家么?”
简史到底是简史,资料就是不够详细。我连忙解释:“朱元璋是他参加义军以后改的名字,现在他是一个农民,跟其他那些农民一样,都叫的数字名。现在是四月,九月他才去出家的。”
“哦,那就留着他,先把其余99个的针给打了,差一个问题不大,过两天再找个人添上就是。”
我拉住他,脸一热,非常不好意思的说:“别,这些人……要不然还是都放了吧?”
霍去病一挑眉毛看住我。
他眼光那么亮,看得我直心虚。可我还是咬咬牙,吞吞吐吐的说:“对……不起,又让你白忙。可这些人,历史上也没记载他们这会死没死,我们把他们弄走了,没准他们里头还有未来的开国大将也说不定。”
“拿名单来对一对,是历史名人的就留下来,不是的就弄走。”他胸有成竹的说,“我点的人,我知道他们谁是谁,不会弄错。现在就看你的历史知识行不行了。”
我摇摇头:“也许他们里面还有未来的红巾军战士,不像徐达汤和那样有名,却也参与了这段历史。史书上没有这些人的名字,我无法判断他们是否该被带走,还是都留下吧。”
看他没有赞同的意思,我又加了句:“我觉得我们没有左右他们命运的权力。”
“没有左右他们命运的权力?”霍去病生气的问,“蓝天,你当初对我下手的时候怎么没这么多顾忌呢?”
“我我我……”我被他一句话问得瞠目结舌,一咬牙,无赖的说,“我仇富,怎么着?”
他却笑了起来:“算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能改变历史。我是名人,所以可以照着历史记载的时间结果我,这些人没有历史记载,反倒不好动。”
我点点头,心中深觉愧疚。
他却反问我:“我们没有改变他们命运的权力,可我们难道有这个权力去改变人类的命运么?”
“为未来而努力,是人类的本能吧?”我试图说服他,“我们只是被挑选出来执行这个计划的人而已。”
他摇摇头:“我在二十九世纪醒来,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以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了史书,看我死后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死了以后,汉武帝大为惋惜,为他举行隆重的葬礼,将他的坟墓修成祁连山的形象――千里祁连,那是霍去病生前创下不世奇勋的地方。他的儿子霍嬗虽年幼,却也袭了他的侯位,只可惜数年之后便夭折了。
“我死之前,我的母家卫氏一族正如日中天。皇后是卫家的女儿,太子是卫家的外孙,大将军是卫家的儿子,而我――跟大将军分庭抗礼的骠骑将军,是皇后和大将军的外甥。可后来又如何?将军病逝,太子败死,皇后投缳。荣华富贵,尽成过眼烟云。”
我安慰他:“自古哪有不败的家族?”
他冷笑一声:“族可败,国可亡,人类为何不能绝?这几千年来,地球上绝大部分的物种都因为人类的活动而消失了。现在轮到人类,为何一定要苟延残喘?”
“这……还是人的本能吧,到底不能坐以待毙。”
“横加干涉,未必不是自取速亡。”
我无言以对,我不过是为了钱而做这份工作,用工作意义劝服别人,不是我的专长。
沉默半晌,他突然淡淡一笑,“走吧,药劲将过,他们该醒了。我们去战国。”
“战国?”
“长平之战,四十五万赵军全军覆没。这是你要的有明确历史记载的普通人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