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姜郁说的是真的,他应该早就知道修罗堂主是凌音,何必配合他坐实华砚的身份,又为何选在这个时点对她言明。
毓秀用探寻地目光望着姜郁,一边回想他方才说话时的语气,他的语调似乎很平和,没有威胁,没有挑衅,就是淡然地陈述一个事实。
毓秀微微一笑,“伯良也说在我身边无法熟睡,那你今夜还顾忌什么?”Μ.166xs.cc
姜郁笑道,“臣有预感,臣今夜一定会睡得很沉,也许是这一生睡得最无顾虑的一次。”
毓秀疑道,“为何?”
姜郁望着毓秀,良久之后一声轻叹,“因为臣已然失去所有妄想。”
毓秀隐隐猜到姜郁说这句话的意思,她想对他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姜郁讪笑道,“之前陛下没有拒绝我,我是真的很高兴,谁成想才过了短短一瞬,就从九重天落到十八层地狱。”
毓秀嗤笑出声,“伯良何必危言耸听。”
姜郁一脸正色,“并非是臣危言耸听,陛下终于认清了自己的心,也不愿再隐藏自己的心,既然长久以来困扰臣的梦魇已然无法逃脱,臣也决定不再逃避。”
“伯良……”
“陛下不必怜悯臣,其实臣同恭亲王一样,从一开始就知道陛下爱的是惜墨,只是一直自欺欺人罢了。”
姜郁笑的云淡风轻,面上的表情甚是释然,反倒是毓秀有些不知所措,“伯良从何时得知我……”
姜郁似笑非笑地望着毓秀,“臣不但早就知道陛下爱的是惜墨,也知道陛下不知道你爱的是惜墨,惜墨离你太近,近到你即便爱他入骨,也意识不到你对他的情感,除非有一天,他离开你。”
所谓的旁观者清真的一点也不错,别人都看得清楚的事,她似乎花了更多的时间体会领悟。
从前华砚在她身边时,她与他的感情虽深厚且无可替代,在外人看来却远远称不上刻骨铭心,直到经历那一场生离死别,直到她失去他的心。
那种锥心刺骨之痛,毓秀这一生都不想再经历一次了,她也认定自己不会为除了华砚以外的人痛苦至此。
姜郁见毓秀凝眉沉思,自嘲一笑,面朝上望着天上的圆月定定出神。
毓秀见姜郁不说话,便也不再言语。
闭上眼之前,姜郁伸手握住毓秀的手,嘴角挂着一丝浅笑坠入梦乡。
长夜过半,羊皮帐中的阿依一直都没有睡熟,她总有预感今夜要生变故,即便不是布拉克,也会有别人。
阿依的预感果然没错,黎明时分,原本静谧的戈壁突然响起人马驼铃的吆喝声,像是故意挑衅一般,越近越大声。
北琼人。
阿依一个激灵起身,抽出匕首冲出帐篷,帐外的布拉克已作出备战姿态,牵着骆驼望着人声传来的方向,面上的表情甚是耐人寻味。
阿依冲到布拉克面前,从他手里夺过骆驼缰绳,提声催促一句,“还不走?”
布拉克凝眉摇了摇头,“他们已经追的很近了,现在逃走也走不了多远,白白浪费力气,不如留下迎战。”
阿依哭笑不得,“还没走你怎么知道走不掉,你要留下你就自己留下,骆驼给我。”
她才要牵着骆驼转身,握缰绳的手就被布拉克抓在手里。
布拉克的手很大,一只手足够包裹住阿依的两只手,他低下头似笑非笑地望着阿依,用略带戏谑的口气对她道,“骆驼是我的,你怎么忍心把我扔下自己走掉。如果我们现在试图逃走又没有逃掉,耗光力气,待到迎战之时就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阿依狠狠扭动几下拳头,却无法挣脱布拉克的束缚,不得已只能扭过头对他说一句,“等在这里难道不是引颈就戮?”
布拉克摇头笑道,“听那些人的呼声判断,琼兵的人数并不多,他们应该是在之前失去我们的踪迹之后分成几队人马分道追击,待会郡主努力自保便是,人留给我来料理。”
阿依轻哼一声道,“你说的轻巧,琼兵不管人数多少,都远远胜过我们区区二人,即便阁下武功高强以一敌十,恐怕也难以招架。”
布拉克冷笑道,“郡主对在下未免也太没有信心了,能否招架,一试便知。”
阿依心知布拉克下定决心要留在此处等待追兵,这种情况下,纠结他是否藏有私心毫无意义,尽快摆脱他逃脱升天才是上策。两人拉扯半晌,阿依完全处于下风,布拉克人高马大,身手不凡,又天生神力,区区一个小女子从他这里根本占不到半分便宜。
过不了多少时候,琼兵就已追上前,将二人团团围住。
布拉克这才放了紧握阿依的手,从身侧抽出弯刀,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明眸闪烁,杀气腾腾。
事已至此,阿依也有点自暴自弃,逃是逃不掉了,她倒要看看布拉克是不是像他吹嘘的那般厉害。
琼兵骑着马,没有立时对阿依与布拉克发动攻击,只是饱含挑衅意味地围着二人吆喝哄笑,阿依被围在当中,像一件任人赏乐的什物一般被人上下打量,一时满心屈辱,她倒巴不得与这些人拼个你死我活。
半晌之后,为首的琼兵对阿依笑道,“郡主若想活命,就跟属下等走一趟。”
阿依冷笑道,“我与诸位分属两国,诸位倒也不必屈尊自称属下。”
琼兵哈哈大笑,“若今后郡主做了我北琼的四王妃,我等岂不就成了王妃的手下。”
阿依怒道,“士可杀不可辱,诸位要杀便杀,不必再不知所谓,出言羞辱。”
一言既出,琼兵非但没有收敛,反而纷纷起哄玩笑。
阿依怒气冲凶,才要发作,身边的布拉克就笑着对她说一句,“他们只不过占嘴上便宜,郡主何必大动肝火,不如借机拖延,看看他们究竟耍什么花样。”
阿依冷眼看了看布拉克,咬牙道,“阁下说得倒轻巧,他们想图谋的人是我,你自可作壁上观,说风凉话。”
布拉克微微一笑,“即便他们想要图谋的人是郡主,他们抢了你还能放了我不成,我留在这更难逃一劫,我没有怪郡主连累了我,郡主还说我作壁上观,说风凉话?”
这种时候,他还有心思插科打诨。
阿依原本心中就有怀疑,现在越发肯定自己的怀疑不是没有道理。
莫非布拉克与这队琼兵原本就是一伙?
阿依咬牙与布拉克拉开距离,用满是戒备的目光看着他。
布拉克读出了阿依眼中的审视,面上笑容不减,“我为了郡主,眼看就要命丧当场,郡主何必如此多疑?”
一句说罢,围着二人的琼兵又是一阵哄笑。
阿依手握着匕首,心中满是绝望,若事情真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她是要背水一战作困兽之斗,还是束手就擒暂且保全。
满心纠结之时,为首的琼兵已跳下马来,一步步朝着阿依走来,布拉克整个人挡在阿依身前,冷笑着对来人说一句,“你有什么话就站在原地说。”
琼兵笑道,“我等一路追赶郡主,并无恶意,只是想请郡主随我等到北琼做客罢了。”
阿依从布拉克身后露出半个身子,对琼兵道,“我第一次看到请人做客是这般礼数,不送拜帖,不问意愿,只逞凶斗恶,穷追生抢。”
北琼人呵呵笑道,“郡主错会了我家主人的好意,我家主人听说郡主一行会经过马迷途,生怕你误入歧途,才派我等前来相助郡主走出迷境,顺便到我家主人家里做客。”
阿依笑道,“如你所说,你们非但没有恶意,反倒满是好意?”
布拉克嗤笑出声,扭头看了一眼阿依,别有深意地对她眨了眨眼。
北琼人面面相觑,正犹豫着如何回话,布拉克笑道,“你们究竟是何用意,不必再拐弯抹角,直说便是。”
琼兵笑道,“两位既然迷了路,在此虚耗下去也无法脱困,不如跟随我等出去。”
阿依面色淡然,“跟随你等走出马迷途之后呢?”
琼兵顿了一顿,笑道,“自然是跟随我等去见我家主人。”
阿依冷笑,“见了你家主人之后呢?”
北琼人听阿依语气不善,也渐渐失了耐心,“见了我家主人之后如何,要听我家主人的安排,郡主身份尊贵,必然会成为我家主人的座上宾,受尽礼遇,你大可不必担忧。”
阿依颇不以为然,“既如此,我们也不必麻烦诸位带路了。”
琼兵收敛笑意,正色道,“这恐怕由不得郡主做主。”
阿依声色俱厉,“说是助人脱困,请人做客,实际与掳人勒索有什么区别?”
琼兵笑道,“郡主若硬是说没有区别,那我们也没有办法,上既有命,下必从焉,我等今日一定要请郡主走一趟。”
话说到此处,自然是没有再回旋的余地,阿依也不想再多费口舌,转头对布拉克道,“事已至此,恐难免一战,你是想束手就擒,还是放手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