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郁目瞪口呆地看着毓秀斩杀已冲进内殿的几个活死人,搬柜堵住殿门,启动龙床上的机关,露出下面的密道入口。
暗门一开,毓秀拉着姜郁的手腕,欲拉他进入密道,却感受到来自身后的一份执拗的阻力。毓秀回头去看,却见姜郁脸上带着不可置信的表情,凝眉深思,动也不动。
毓秀干脆用蛮力将姜郁扯到密道之下,将御剑塞到他手里,取了他手里的火把,关闭机关,拉着他一路下阶。
二人走到阶下,姜郁用力甩脱毓秀的手,立定问一句,“陛下究竟隐瞒了臣多少事?”
他说话时脸微微泛红,不知是因为恼怒,还是火光映照。
毓秀莫名觉得好笑,“伯良之前不是也隐瞒了我很多事?”
姜郁被戳中要害,蓝眸不自觉地闪了两闪,原本打定主意要兴师问罪,似乎也没了底气。
毓秀反倒觉得姜郁在一瞬生死之后任凭本心闹别扭的样子比他从前精雕细琢的表演多了许多直率与真实。
“此地不宜久留,先逃出宫再作打算,伯良有什么疑问尽可在路上问我,我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一句说完,不等姜郁回应,毓秀便取回他手里的御剑,转身走了出去。
姜郁犹豫了一下,还是在毓秀走出十几步之后快步追上她,接过她手里举着的火把,拉起她的手与她十指交握。
毓秀心中暗笑,嘴上却没有说甚,二人沉默着走出半晌,姜郁才试探着问一句,““陛下方才一直躲在密道入口处?”
毓秀笑着反问一句,“伯良以为呢?”
姜郁一皱眉头,“臣如何知晓。”
毓秀望着姜郁的侧脸,直言道,“若非躲在密道入口,我怎么会听到伯良在寝殿里自语,又怎会听到金麟殿外的喊杀声。”
她把话说到这个地步,却不愿点破,姜郁想问毓秀等在金麟殿的理由,犹豫半晌,出口的却是一句,“陛下从何时知晓宫中密道的秘密?”
毓秀笑道,“密道是母上改建,她传位于我之时,自然也将密道的机关告知于我。”
姜郁凝眉道,“原本密道入口在永乐宫的传闻……”
毓秀笑道,“传闻是真的,只是母上多疑,不肯将生死交于旁人之手,更不会只留一条求生之路,便命人在金麟殿与仁和殿也修了密道。”
姜郁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嗤,“如此说来,陶菁也是一早就知道宫中密道的秘密?”
毓秀听姜郁话中似有酸意,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他才肯相信,“我也不知陶菁是如何知晓密道秘密的,他到帝陵救我的那一次,也是借密道折返回宫中。”
姜郁思索半晌,问一句,“陛下又是在何时决定要从仁和殿逃脱?陶菁进宫也是与你事前串通?”
毓秀摇头笑道,“笑染只是顾念旧情,动了恻隐之心,不忍我无谓赴死,才说服姜相进宫来见我,寻机放我一条生路,毕竟无论我是真死还是假死,于姜相的千秋大业都并无阻碍。”
姜郁听毓秀谈论陶菁的语气无怨无痕,心中自有滋味,“即便陛下已得知陶菁的身份和他接近你的目的,你仍对他心无芥蒂?”
毓秀笑着反问一句,“伯良是在暗示陶菁是姜家的布局人?”
姜郁蓝眸一闪,斟酌回话道,“因陶菁从前对陛下态度暧昧,又几番救陛下于危难,臣一直不能确认他的动机与立场,如今看来,他接近陛下确是另有所图,以姜相对他的用心,姜家由他布局似乎顺理成章,陛下以为呢?”
毓秀冷笑道,“姜家的布局人究竟是陶菁还是舒娴,抑或另有其人,都已经不重要了,这一局生死局是朕输了,且是惨败,输了就要认输,之前我在仁和殿所说的话并非诳语,并未心中不服,只求不连累无辜。”
姜郁如何肯信毓秀的豁达出自真心,“陛下当真不会觉得心有不甘?”
毓秀笑道,“自然心有不甘,只是自怨自艾并非解方,更无谓自暴自弃,姜相只不过侥幸赢得一战,我也并非没有扳回胜局的希望。”
姜郁微微变了脸色,“陛下预备如何反击?”
毓秀见姜郁一脸探寻,自知失言,深吸一口气苦笑道,“接下去要如何行事,我还没有想好。为君一载有余,人心尽失,深陷绝境,亲自挑选的九臣已然不能依靠,何其悲矣。天下之大,哪里还有我的容身之所?”
姜郁听毓秀话说的悲凉,不复豪言壮语,方觉这才是她此时此刻该有的心境,但太过扭曲的态度转变又让他觉得莫名违和,他用力握紧毓秀的手,笑着说一句,“不管陛下有何打算,不管陛下去哪里,臣都会一直陪着你。”
好动情的一句话……
若不是在她家国尽失一无所有的情况下,若不是说这句话的人是他,她听了这句话也许会心生触动,即便不感念其情,也会感念其忠。
只是此时此地此人,一切的一切都是错。
毓秀心中冷笑,面上却故作惊喜,停下脚步扭头望向姜郁,问一句,“当真?”
姜郁被毓秀看得有点不好意思,原本发红的脸色似乎更红,只是现下的红与方才的红,缘由全然不同,“自然。”
毓秀目不转睛地望着姜郁,想从他细微的表情里看出一点破绽,大约是火光太暗,她终究什么也没有看清,半晌之后便只发出轻轻一声嗤笑,拉着他走了出去。
二人又沉默着走了半晌,姜郁见毓秀脸上挂着别有深意的浅笑,越发有冲动要问出那一句话,就轻轻咳了一声。
毓秀笑道,“伯良有话要说?”
姜郁沉声道,“陛下方才等在金麟殿迟迟不走,是在等臣吗?”
毓秀看了姜郁一眼,收敛笑容问一句,“伯良为什么这么问?”
姜郁蓝眸一闪,“陛下之前在仁和殿刻意提起金麟殿的御剑和密旨,不是想引臣来金麟殿吗?”ωWW.166xs.cc
毓秀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脸上的表情却变得有些耐人寻味,“今日的情景,我在梦中早就见过。”
姜郁不知所谓,“陛下……”
毓秀摇头笑道,“很早以前我就做过一个梦,宫变之时,金麟殿生了一大火,伯良握剑站在殿上,脸上就是方才那般视死如归的表情。
姜郁讪笑道,“彼时臣万念俱灰,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想到要与陛下分离,心中有憾而已。”
毓秀听姜郁态度诚恳,心知他所说并非诳语,便自有一番感慨,“之前我也曾问过伯良,若让你生离与死别之中必择其一,你会选择生离,还是死别?”
姜郁认真思索半晌,凝眉道,“若是对臣的心爱之人,自然既不想选择生离,也不想选择死别,二者必择其一,也只好退选生离。”
毓秀似笑非笑地点点头,“我也是如此。”
姜郁眼中闪过一丝凌厉,“日日相见却求而不得的痛苦,没有人比臣更清楚,所以我会穷尽我的一切,让自己不要陷入被迫选择的境地。爱一个人,就要千方百计把她变成我的。”
若是寻常人第一次听到姜郁用这种语气说这种话,一定会觉得不寒而栗,毓秀却早已不觉得奇怪。
姜郁见毓秀脸上的表情虽寡淡,眼中却似藏着一丝嘲讽,便故作不经意地问一句,“单看陛下斩杀活死人的身手,的确不像是手无缚鸡之力之人,陛下会武功?”
毓秀蹙眉一笑,没有正面回话。
姜郁望着毓秀笑道,“臣原本以为陛下的御剑只是摆设,方才一试,才知御剑不止开刃,且锋利无比,否则我也不会拿来防身。”
毓秀笑道,“这把御剑,我是真心想留给你以备不时之需。”
一句说完,她又轻轻摇了摇头,笑道,“我出身在皇家,年幼时即便不爱学武,也不得不学一点傍身之术,只是学到的都只是花拳绣腿的一点皮毛,自保倒还使得,与高手过招恐怕就会露怯,所以从前非必要时,从不敢轻易显露人前。”
姜郁面上露出一丝若有深意的笑容,方才见她斩尸,哪里只是花拳绣腿的一点皮毛,他明知毓秀有意敷衍,却也没有再刨根问底,二人沉默着又走了半晌,他才开口问一句,“这条密道的出口是什么地方?”
毓秀看也不看姜郁,反问一句,“伯良以为呢?”
姜郁蹙眉道,“莫非是九臣之一的府邸?”
毓秀心知姜郁刻意回避提起程棉,心里想的却是程棉,禁不住摇头笑了两声。
姜郁疑道,“臣猜的不对?”
毓秀一声长叹,“伯良之所以有此猜测,自然有你的道理,毕竟九臣中唯二还没有背叛我的,程棉是其中之一。”
姜郁蓝眸一闪,“另一位是修罗堂主?”
他一句说完,手里的火把就发出啪拉一声脆响。
毓秀顺着声响看了一眼火把,一双金眸也被火把的火光映出奇异的光芒,“伯良不是早就已经猜出修罗堂主的身份了吗?”
姜郁索性也不掩饰,“凌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