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秀做了一个长长的梦,转醒之后只觉得身心疲累,梦中的事却一概都记不得。
华砚醒来后见毓秀面朝帐顶若有所思,面上看不清喜悲,就支起胳膊问一句,“陛下在想什么?”
毓秀翻身面向华砚,笑着回一句,“我在想,今日为何没有喜鹊在殿外鸣叫。”
华砚讪笑道,“陛下何必敷衍臣。”
毓秀似笑非笑地望着华砚,淡然回一句,“虽是敷衍,却也是实话,我脑子里的确闪过这个念头。”
华砚见毓秀避重就轻,索性不再纠结,与她温言闲谈半晌,一同起身洗漱。
二人更衣毕,侍从在内殿门外禀报,说凌殿下求见。
毓秀与华砚对望一眼,笑道,“悦声是否还执着昨夜未下完的那一局生死棋?”
华砚想了一想,摇头道,“悦声偶尔固执,却也是豁达之人,陛下既已表明态度一往无前,他经过一夜的思虑,大约也不会再纠结。”
毓秀点头叹道,“事已至此,纠结无益,不如笑对来日。”
华砚面上虽笑,却在毓秀转身之时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二人一前一后出门,凌音一见毓秀,忙走上前行礼。
毓秀见凌音面含浅笑,神采奕奕,不似昨日那般纠结忧虑,暗暗放下心来,笑道,“悦声来韶光殿陪我们一同用早膳?”
凌音与华砚交换一个眼神,点头回道,“臣一早特别吩咐御膳房为陛下备了汤圆,请陛下享用。”
毓秀猜到凌音的用心,心中莫名生出一阵暖意。
三人一同到桌前落座,宫人奉上早膳,当中果然有一小锅汤圆。
凌音亲手为毓秀盛了一碗,为自己与华砚也各盛了一碗。
毓秀尝过汤圆,对凌音笑道,“软糯可口,馅又不是很甜,很合朕的心意,悦声有心了。”
凌音眉眼间笑意愈浓,与华砚调侃几句,三人谈笑着用了早膳,毓秀穿好朝服外袍,带人去往仁和殿。
华砚与凌音在宫门前目送毓秀走远,脸上的笑容渐渐消散,二人对望一眼,面上皆有忧色。
毓秀到仁和殿比寻常早些,前朝百官却已在殿中屏息等待,她进殿受礼时就已嗅到不寻常的味道,面上却不动声色,自到上位落座。
吉时一早,侍从高宣早朝议政,姜壖出列拜道,“之前屡次行刺陛下的刺客已投案自首,只等陛下今日当朝亲审。”
毓秀似笑非笑地点点头,“将人带上殿。”
姜壖一拜领旨,复又问一句,“不知抚远将军……?”
毓秀点头道,“也一并请上殿。”
姜壖对待命的御林军点点头,不出一刻,南宫茂与南宫羽便被一同带上殿,南宫茂自归臣位,南宫羽被押着跪在殿中,他虽被迫屈身,面上却一派凌然,丝毫不掩饰眼中的轻蔑与杀意。大风小说
殿中诸人,都莫名在他身上嗅到了血的气息。
毓秀坐在高位遥望南宫羽,想起之前几次对他对峙的情形,心中自有滋味。
生死场上剑锋相指的对手,终究与其他对手不同。
殿中一片寂静,半晌连声咳嗽也不闻,众人见毓秀不开口,南宫羽也不低头,都有些不知所措,提心吊胆等看事态会如何发展。
凌寒香见姜壖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便出面对南宫羽问一句,“下跪何人,报上名来。”
南宫羽看也不看凌寒香,一双眼只盯着毓秀,半晌方才冷笑着说一句,“陛下以父帅及南宫家百余性命为要挟,逼迫我现身,怎么如今却要故弄玄虚,命宰相问我姓名。”
凌寒香脸色一变,才要出言申斥,就被毓秀抬手劝止。
毓秀冷笑着对南宫羽说一句,“现而今西琳上下的确无人不知晓你的大名,凌相也的确是多此一问,只是你今日上殿受审,依例必要自报家门。”
南宫羽笑道,“陛下发令捕我,你的禁军与暗卫却没本事跟到我的行踪,若非我自愿就缚,今日怎会上殿受审?”
他话说的狂傲,与上对言也并不收敛,不知内情者心中虽惊诧,但见姜壖与南宫茂作壁上观而无阻拦之意,便料到今日之事不简单。
毓秀的目光略过灵犀与姜壖,微微一笑道,“也许以禁军之力,抓捕你的确不容易,但如今你既已归案,我又何必与你争一时意气。”
南宫羽见毓秀不为所动,心中难免失望,面上却不动声色,“不知我犯了何案,要称归案。”
毓秀金眸一闪,面上浮起一丝不明意涵的冷笑。
灵犀怒道,“你三番两次行刺陛下与本王,竟还有面目自称不知犯了何案?”
南宫羽嗤笑道,“我想杀的就只有高坐上位的昏君,至于定远将军被误伤,殿下因我而受惊,都并非我本意。”
一言既出,众皆哗然。
灵犀瞠目结舌,凌寒香也目眦欲裂,“好大的胆子!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竟敢如此口出妄言!”
南宫羽斜眼看了凌寒香,淡然笑道,“凌相稍安勿躁,我既然敢动手杀她,怎会不敢当堂叫她一声昏君。明哲秀原本就是一个道貌岸然,昏庸无道的君主,她也不配高坐上位。”
灵犀与凌寒香都欲再言,毓秀却从龙座上站起身,慢悠悠踱步到殿下,走到南宫羽面前似笑非笑地问一句,“原来今日不是我审你,倒是你审我,你说我是昏君,我若不让你把话所清楚,恐怕就要坐定这昏君之名。既如此,我便容你畅所欲言。”
南宫羽一双眼对上毓秀一双金眸,心中莫名滋味,他虽不惧她之位,却着实惊叹于她面无波澜地站在曾差分毫就取她性命的人面前,泰然询问一句为何。
若此时的明哲秀还不知这是一场逼宫,未免太过蠢钝,但她既知有人逼宫,为何还能如此淡定自若?
姜壖见南宫羽盯着毓秀若有所思,便轻咳一声催促道,“陛下问你的话,你为何不回话?”
南宫羽幽幽回神,对毓秀冷笑道,“陛下借华殿下被行刺一事污蔑南宫家为幕后黑手,以莫有之罪构陷家姐,羞辱父帅,为夺兵权而陷南宫家于不义,难道不是昏君所为?”
百官听罢这一言,心中都已预感不祥,面上的表情各不相同,姜系一党大多幸灾乐祸,程棉等人却一脸凝重,其余官员虽极力保持镇定,有的面上却已是掩饰不住的惊涛骇浪。
毓秀的目光略过殿中众人,最终落到抚远将军脸上,她似笑非笑地问一句,“南宫羽是南宫将军之子,不知将军对他方才所言作何感想?”
南宫茂躬身一拜,“犬子天生反骨,行事不受拘束,对上不敬,罪无可赦,但……”
毓秀明知南宫茂故作姿态,便似笑非笑地说一句,“不以人废言,抚远将军有话直说便是。”
南宫茂神情倨傲,目光凌然,“犬子天生直率,在此之前即便行为失当,也从不会空口胡言。”
凌寒香怒道,“抚远将军言下之意,是信刺客不信君上?当初是你自愿将此子交由陛下处置,如今反口,意欲何为?”
南宫茂冷笑道,“犬子当堂指责君上,注定一死,陛下也说不以人废言,凌相何不听他如何诡辩,再将其治罪不迟。”
灵犀冷哼一声道,“像南宫羽这般不忠狂悖之徒,抚远将军还要容忍他胡言乱语,构陷君上?”
姜壖用鄙夷的目光看了一眼灵犀,冷笑道,“摄政王此言差矣,此子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指摘陛下制造伪证,构陷国之重臣,何妨听他是否握有明证,所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若证实他所言为真,便可为南宫家平反;若证实他一派胡言,自可以极刑处之,以正国之法度。”
灵犀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好一句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莫非姜相还要反治陛下之罪不成?”
姜壖若有深意地瞟了一眼毓秀,对灵犀拜道,“臣不敢,但若构陷之事为真,陛下身边必有奸佞挑唆,臣身为一国之相,理应为上清君侧。”
凌寒香冷笑道,“今日朝审,姜相是有意逼宫?”
姜壖笑道,“凌相何出此言?原本只是刺客一句妄言,陛下也容他放言,他既自称有理有据,摄政王与凌相为何屡屡出言阻挡,莫非是生怕他说出什么让人震惊的实情?”
凌寒香怒道,“姜相含沙射影,出言犯上,你当真不想做我大熙的臣子了吗?”
毓秀一声轻叹,走到凌寒香身边扶手安抚其稍安勿躁,随后又踱步到南宫羽面前,面无表情地说一句,“今日你要畅所欲言,我自然不会阻你,你想说什么都可尽言,有何明证也可当堂指出,若证实犯错的是朕,也可依姜相所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灵犀闻言一皱眉头,上前劝毓秀道,“刺客行刺陛下,已罪无可赦,无论他有何说辞,都已难逃一死,陛下何必容他巧言狡辩,放肆至此。”
毓秀对灵犀笑道,“他既选在朝堂上指摘朕失德,显然一早就有预谋,我若不容他一言,反而正中其下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