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音见毓秀面色沉然,似胸有成竹,他却免不了忧心忡忡,“抚远将军因是悍将出身,气势熏灼,风度不凡,会让人不自觉地屈从其意,与人交往时给人的压迫不容小觑,陛下明日召见他时,他若态度轻慢,出言不逊,还请陛下不要放在心上。”
像南宫茂这种半生戎马的军中统帅,一生杀戮无数,从鲜血中洗出戾气与威势,与在朝中呼风唤雨的文官更有不同。这种武将才有的特质,神威将军与定远将军也有,只是华笙与纪辞本身的秉性或多或少掩盖了其战神之威,相比之下,似乎都比南宫茂略逊一筹。
毓秀稀奇的是顶尖高手如凌音,对南宫茂竟也似有十分敬畏之意。
“悦声从前也曾与抚远将军有过交往?”
凌音讪笑道,“几年前随母亲拜见过一次,臣从前不知天高地厚,见过抚远将军之后,却着实惊叹于其势。”
毓秀似笑非笑地点点头,心中自有感慨。
想来,能在气势上与抚远将军相抗的,恐怕也只有闻人离。
毓秀还记得当日在马场,闻人离用略带挑衅的口气说起西琳第一猛将,她的下意识的回应,就是以抚远将军对之。
凌音见毓秀若有所思,一曲终了便等了半晌,没有即刻起另一曲。
良久之后,毓秀才意识到凌音的琴声停了,“悦声怎么不弹了?”
凌音笑道,“臣怕扰乱陛下思绪。”
毓秀笑着摇摇头,转而问道,“舒娴状况如何?”
凌音收敛笑意回道,“自那日出过一次门,之后就一直在庄上安心养胎,算一算应该就在这几日。”
毓秀嘴角浮起一丝冷笑。
凌音犹豫半晌,凝眉问一句,“陛下当真容许这个孩子出世?”
毓秀望着凌音一声轻叹,“稚子无辜。”
凌音明知毓秀所言似是托词,心里纵有千言万语,也不好再说甚,垂下眼低头抚琴。
毓秀听了半晌琴,身心反倒越发疲惫,便从琴桌前站起身,回龙床小憩。
凌音陪了毓秀半日,当晚宿在金麟殿。
第二日毓秀虽起的迟,精神却比昨日略有好转,与凌音一同用过早膳,不慌不忙地洗漱更衣,带人到勤政殿会见等候已久的抚远将军。
南宫茂天还未亮就入宫,一直跪在勤政殿外等候圣驾,宫人们见他如此,心中虽慌乱,却无人敢惊动病中的毓秀,而是派人出宫去请灵犀。
灵犀接到消息入宫时,抚远将军已在勤政殿前跪了一个时辰,她虽笑他故弄玄虚,却还是要给足他颜面,故作惊诧奔上前问道,“抚远将军何必如此?”
南宫茂叩首对灵犀施一礼,“臣接到陛下传召,昨夜彻夜未眠,心中惭愧不已,一早便入宫负荆请罪。”
灵犀笑道,“陛下与本王商议之后才决定传召将军入宫,她虽恼你私自进京,却也料定你此举并非一时心血来潮,想亲口听一听你的解释。若陛下得知将军在殿外跪了这许久,必定心中难安,你起来说话吧。”
南宫茂虽半截身子矮于灵犀,身上的气势却不短半分,即便抬头仰视上位,眼中的凛然与狂傲也隐藏不住。
“请摄政王恩准臣跪等陛下前来。”
灵犀见南宫茂态度坚决,心知再劝无益,只能由着他去了。
不觉中天已大亮,毓秀却还迟迟未来,灵犀在殿外陪等半晌,站的双腿酸软,反观南宫茂却跪的板正如铁,动也不动。
灵犀悄悄派人去询问,侍从只说今上还未起身。灵犀熬不住,叫人搬了一把椅子放到离南宫茂身侧,陪他坐等。两个人从头到尾都没有说一句话,连随口寒暄都觉得尴尬。
日上三竿,毓秀才姗姗来迟。
御轿到勤政殿前,灵犀起身亲自迎毓秀下轿,二人对面施礼,相视一笑。
灵犀见毓秀脸色虽比之前稍有好转,却还是一身辛苦疲态,心中忐忑不安,“陛下好些了吗?”ωWW.166xs.cc
毓秀笑道,“今日上妆时特别叫他们帮我涂了一点胭脂,让我的气色看起来好一些。”
灵犀一声轻叹,“方才见陛下面色比之前红润,还以为你病情好转,原来只是胭脂润色。”
毓秀拍了拍灵犀的手以为安抚,与她并肩走到南宫茂面前,笑着说一句,“朕卧病多日不起,昨日旧疾复发,半宿未眠,今日一早果然起晚了,醒来后听说抚远将军晨曦前入宫,一直跪在勤政殿前,心中焦急不已,虽匆匆带人前来,却还是来迟了,请将军不必多礼,平身说话。”
南宫茂叩首道,“陛下登基大典之后臣匆匆返回边关,未慕圣颜一年有余,心中甚是想念。犬子犬女行差踏错,让陛下失望,臣虽不知情,却一直相信陛下定能秉公处置,为避嫌并未回京向陛下辩解,此番不请上谕私自还朝,自知有罪,愿受重罚。”
毓秀弯腰虚扶南宫茂,“抚远将军言重了,前番因南宫家私养暗卫一事,朕虽不解你为何不肯受召还朝,却也并未对你心生嫌隙,此番你私自回京虽让朕措手不及,但你的陈情书言辞恳切,尽述详情,朕就算有心结,也已解了大半,今日命你进宫,就是想听你亲口说一说你回京的用意。”
南宫茂并未接毓秀之手顺势起身,而是叩首再拜,“臣有一个不情之请,请陛下恩准。”
毓秀一皱眉头,直起身子正色道,“抚远将军有什么话不如进殿去说,何必跪在殿外于大庭广众之下陈情?”
南宫茂不为所动,再拜道,“臣请陛下听臣一言。”
毓秀心中生怒,面上却不动声色,与灵犀交换一个眼神,对南宫茂冷笑道,“抚远将军当真要在此处陈情?”
南宫茂抬头看了一眼毓秀,再看向灵犀,面上一派凌然,“陛下若不允臣一言,臣便长跪不起。”
毓秀被将一军,进退不能,一众宫人将主上的尴尬看在眼里,都知情识趣地各自退走,片刻之后,空旷的勤政殿前就只有毓秀三人。
毓秀走到灵犀方才坐过的椅子前,缓缓落座,笑着问一句,“闲杂人等已退,抚远将军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南宫茂神情倨傲,嘴上说的却是与他的狂慢完全相反的话,“臣之子自幼性情孤僻,与常人有异,偏偏又是一个武痴,虽年纪轻轻,其武功修为却已到了一个很高的境界,正是因为臣一早就知晓他秉性不够纯良,为人太过狠辣,才找了一个与他神似的替身在府替之。犬子天生反骨,不堪冷待,几番在外惹是生非,因未起撼海之波,臣便没有理会,谁知他竟闹出私养暗卫如此大的动乱,牵连其姊,尽毁家声,臣犯了教导不严之罪,愿以一命抵之。”
毓秀似笑非笑地看着南宫茂,并未回话。
灵犀在一旁冷笑道,“抚远将军可知在三堂会审陛下揭出南宫暗卫一事之后,南宫羽曾几次三番带人行刺陛下?此前又是他亲自动手,在林州刺杀钦差。且不管他的所作所为是否受人主使,他都犯了罪诛九族的谋反大罪。”
南宫茂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狠戾,被他低头掩饰过去,咬牙对毓秀拜道,“臣自知犬子罪孽深重,万死不足以谢罪,只求陛下念在南宫家世代为将,守护西琳的份上,让臣一人担待,不要祸连南宫一族。”
毓秀似笑非笑地说一句,“恭亲王方才的话说的重了,犯下大错的是南宫羽,并非抚远将军,对待有功之臣,大熙从未有够连坐之例,何况南宫家与洛爵府皆有圣祖所赐丹书铁券,无论如何,朕也不会为难抚远将军。”
南宫茂一皱眉头,“陛下的意思是,只要犬子一人做事一人当,便可饶恕南宫家众人?”
毓秀点头笑道,“朕也知要抚远将军大义灭亲强人所难,但此事若不了结,朝廷便会落下软弱可欺的骂名,无法向天下交代。”
南宫茂思索半晌,一声长叹,“若臣知晓逆子在何处,早已将他寻来交由陛下处置,正是因为倾尽南宫家上下之力都找不到那畜生的下落,臣才无颜面对君上,请陛下宽限臣几日,容臣找他出来。”
灵犀看了一眼毓秀,对南宫茂笑道,“抚远将军若真想将南宫羽交付朝廷,本王倒有一个办法。”
南宫羽眉头深锁,“请摄政王指教。”
灵犀笑道,“委屈抚远将军在刑部大牢暂住几日,再由朝廷发告,若南宫羽不认罪自缚,三日内便将南宫家上下满门抄斩。”
南宫羽本想自请以己为饵,引南宫羽出来,不想灵犀竟主动提议。
他原以为毓秀是谨慎之人,不会轻易应允灵犀所请,谁知她却想也不想就笑着问他一句,“抚远将军以为如何?”
南宫茂拜道,“只要能将逆子寻来认罪受死,给陛下一个交代,朝廷一个交代,臣自可如摄政王所说,陪陛下演一出戏。”
毓秀点头道,“如此甚好,京中疫情反复,早些了结此事,抚远将军的人马也可早日进京,协助禁军抗疫。”